两人目光相遇，竟似激起了一串火花。 一串无声无形的火花，虽然没有人的眼睛能
瞧得见，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能感觉得到。 每个人的心都突然震动了起来。东方不败的
眼睛就仿佛藏着双妖魔的手，能抓注任何人的魂魄。 这人的眼睛却如同浩瀚无边的海洋
，碧空如洗的穹苍，足以将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完全容纳。
东方不败的眼睛若是剑。 这人的眼睛就是剑的鞘！ 看到了这双眼睛，没有一个人再
认为他是平凡的了。 有的人已隐隐猜出他是准。
只听东方不败一字字道：“你的剑呢？” 这人的手一反，剑已在指尖！ 独孤九剑！
看到了这柄剑，大家才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是华山杀人魔！令狐冲毕竟来了！
手，出奇的稳定，就像是已完全凝结在空气中。 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
净。 这只手看来，拿笔还比拿剑合适，但却是武林中最有价值，最可怕的一只手。
剑，本是很平凡的一把剑。 但在华山杀人魔手里，这把平凡的剑，也变得有了种逼人的
锋芒，杀气！
东方不败漫漫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令狐冲对面。现在，他距离令狐冲已不及两丈
。可是他的手还在袖中。魔教教主东方不败的针剑二十年前已震惊天下，武功天下第一！
近二十年来，已没有人见过他的出手。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葵花宝典的可怕，却没有人知道
它究竟如何可怕？现在，他的针是否已在手中？
每个人的眼睛都从令狐冲的剑上，转向东方不败的手。东方不败的手终于自袖中伸
出。手是空的。
令狐冲道：“你的针呢？”
东方不败道：“针已在。”
令狐冲道：“在哪里？”
东方不败道：“在心里！”
令狐冲道：“心里？”
东方不败道：“我手中虽无针，心中却有针！”
令狐冲的瞳孔突然收缩。
东方不败的针，竟是看不见的！
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就无所不在，无处不至。它可能已到了你眼前，已到了你咽喉，
已到了你灵魂中。直到你整个人都已被它摧毁，还是看不见它的存在！
“手中无针，心中有针！”
这正是武学的巅峰！这已是“仙佛”的境界！
别人不懂，令狐冲却懂得的。
别人甚至有些失望。 ——大多数人，都要看到那样东西，才肯承认它的价值，却不
知看不见的东西，价值还比能看得见的高出甚多。
在这一瞬间，东方不败目中的光辉，似已将令狐冲压倒。
东方不败道：“七年前，我已无针。”
令狐冲道：“佩服。”
东方不败道：“你懂？”
令狐冲道：“妙渗造化，无针无我。无迹可寻，无坚不摧。”
东方不败道：“好，你果然懂！”
令狐冲道：“懂既是不懂，不懂既是懂。”
这两人说话竟似禅宗高僧在打机锋。
除了他们两人外，谁也不懂。
不懂，所以恐惧……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悄悄站起，俏俏往后退入了屋角。
东方不败凝注着令狐冲，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令狐冲果然是令狐冲。”
令狐冲道：“东方不败何尝不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道：“你已被岳不群逐出华山，退出江湖，又何苦偏偏再到这肮脏江湖中来
做浪子？”
令狐冲笑了笑，淡淡道：“华山杀人魔笑傲江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东方不败道：“你还能走？”
令狐冲沉默了半晌，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是不想走，也是不能走！”
东方不败道：“好，请出招！”
令狐冲道：“无招胜有招！”
东方不败的瞳孔也突然收缩！
谁也看不见东方不败的针在哪里，也看不见令狐冲的招在哪里。
但针已在，招已出！
每个人都似己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们虽然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却似已进入生死一发的情况中，生死已只是呼吸间
事！
大家虽都已退入角落中，却还是能感到那种可怕的杀气。
每个人的心都在收缩！
令狐冲和东方不败仍然在对峙著，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每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只能感到冷汗正一粒粒自毛孔中沁出，在皮肤
上流过。
因为他们只要一有动作，就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动作。
决战随时都可能爆发，每一刹那都可能爆发。
或者也就在那同一刹那间终止。
在这刹那间，这两人中势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
倒下去的是谁呢？
“独孤九剑，例不虚发！’
没有一个人能避开令狐冲的剑！
但东方不败的武功排名更高，是不是更可怕？
两个人都很镇定。
两个人仿佛都充满了自信。
世上又有谁能预料这一战的结果？
东方不败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
令狐冲没有动！
突听一人道：“动即是不动，不动即是动，你明白么？”
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却看不到他的人在哪里？
另一人带着笑道：“既然如此，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那么又何必打呢？”
这声音清脆而美，有如黄莺出谷，但她的人，还是谁都没有瞧见。
老头道：“他们要打，只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武功之真谛。
少女吃吃笑道：“你说他们不懂，他们自己还以为自己懂得很哩。”
这两句话说出，除了令狐冲和东方不败，每个人都已耸然动容。
居然有人敢说他们不懂武功。
若连他们都不懂，世上还有谁懂？
老头道：“他们自以为‘挥剑自宫、其疾如风’或是‘无招胜有招’就已到
了武学的巅峰，其实还差得远哩！”
少女吃吃笑道：“差多远？”
老头道：“至少还差十万八千里。”
少女道：“要怎么样才真正是武学的巅峰。”
老头道：“独孤九剑要百尺竿头更断一臂，在山洪中以玄铁重剑习练大巧不工的重剑
法门，与水相抗以增出招之力，举重若轻后换以木剑于海潮中练剑，直到内力剑劲举轻若
重，轻重自如，侵略如火，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葵花宝典在自宫后虽然身法其疾如风、徐如林，对付一般高手自是无往不利，遇上玄铁
剑法顺刺、横削的直接暴力却是难以躲避、无法格档。想更上城楼，亦须再断一臂，上断
臂山不眠不休地让四个基佬情欲流动三个月，以此培力，不动如山”。
少女道：“是不是还差一点？，
老人道：“还差一点。”
他缓缓接着道：“真正的武学巅峰，要将脑袋砍了下来，百里飞首，发在意先，
难之如阴，动如雷震，那才真的是无所不至，无坚不摧。”
说到这里，令狐冲和东方不败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少女道：“听了你老人家的话，我倒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了。”
老人道：“哦？”
少女道：“禅宗传道时，五祖口念佛揭：‘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
不使留尘埃’。这已经是很高深的佛理了。”
老人道：“这道理正如‘剑即是我，我即是剑’，要练到这一步，已不容易。”
少女道：“但六祖惠能说的更妙：‘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
尘埃。’所以他才承继了断臂立雪的道统。”
老人道：“不错，这才真正是禅宗的妙谛，到了这一步，才真正是仙佛的境界。”
少女道：“这么说来，华山的真谛，岂非和禅宗一样？”
老人道：“普天之下，万事万物，到了巅峰时，道理本就全差不多。”
少女道：“所以华山剑法，剑气充盈，五肢俱断、六根清净，六根不净，剑法不灵。
所以梁发师兄舍去肢体，才能真正到达化境，到达巅峰。”
老人道：“正是如此。”
少女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老人淡淡道：“只可惜有些人还不明白，到了‘无招胜有招’时，就已沾沾自喜，却
不知这只不过刚入门面已，要登堂人室，还差得远哩。”
少女道：“一个人若是做到这一步就已觉得自满，岂非永远再也休想更进一步？”
老人也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错。”
听到这里，令狐冲和东方不败额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
东方不败突然道：“是气功盖世的岳不群先生和令嫒么？”
没有人答应。
风吹窗户，吹得窗纸艘艘的直响。
令狐冲和东方不败若是要交手，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劝阻。
但岳不群和女儿的一番对话，却似已使得他们的斗志完全消失了。
两人虽然还是面面相对，虽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别的人却都透了口气，突然
觉得压力已消失。这只因那种可怕的杀气也已消失！
令狐冲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师傅庶几近之。”
东方不败沉着脸，冷冷道：“道理人人都会说的，问题是他能不能做得到。听闻人家
的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是全身刀枪不入，岳先生的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却只练硬一张脸皮
，不知有何用途？”
令狐冲笑了笑，道：“这用处可说之不尽，师尊气功盖世，若他百里飞首为剑，你焉
能接得住他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