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衲今日已是百余岁的老人……少年时的旧事……好，
一起跟你们说了，各位可知老衲是谁？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何名足道，外
号‘昆仑三圣’的便是！
这几句话一出口，杨逍等固然惊讶无比，布袋中的张无忌更是险些惊呼出声。
张无忌曾听其父张翠山言道:“当年昆仑派前辈何足道先生，琴剑棋三绝，世称‘
昆仑三圣’。是少数曾和恩师过招后不死的传说人物。只可惜咱们生得太晚，没能
瞻仰前辈的风范，实为憾事。”
霎时之间，张无忌心中惊讶无比，只觉全身燥热，有如火焚。说不得这乾坤一
气袋密不通风，他在袋中耽了这许多时候，早已气闷之极，仗着内功深,他竭力抵御
至阳热气的煎熬，何足道的话却是一句句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
九十余年之前某年春天，我在昆仑山惊神峰绝顶弹琴，忽听得茅屋外有殴击之声
，出去一看，只见两个人扭作一团，已各受致命重伤，却兀自竭力拼斗。我喝他们住
手，两人谁也不肯罢休，于是我将他们拆解开来。其中一人白眼一翻，登时死了，另
一个却还没断气。我将他救回屋中，给他服了一粒少阳丹，救治了半天，终于他受伤
太重，灵丹无法续命。他临死之时，说他名叫尹克西
那尹克西说，他一生作恶多端，临死之时，懊悔却也已迟了。他说他和潇湘子从
少林寺中盗了一部经书出来，两人互相防范，到得惊神峰上之时，两人已然筋疲力尽
，都知这般下去，终究会活生生的累死，终于出手打了起来。
何足道道：“尹克西说了这番话，已然上气不接下气，他最后求我来少林寺走一遭，
要我跟寺中一位觉远和尚说，说什么经书是在油中。我听得奇怪，什么经书在油中？
却待再问详细，他已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我准拟待他好好睡上一觉，醒过来再问端
详，哪知道他这一睡就没再醒。我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平生足迹未履中土，正
好乘此游历一番，于是便到少林寺来啦。”
谁知道我将这句“经在油中”的话跟觉远大师说了。觉远大师无法领会其中之意
，固不待言，又因在少林巧遇郭二姑娘及日后的张剑神,反而惹起一场绝大的风波，
武林中从此多了武当、峨嵋两派。
众人心想武当峨嵋如今名列武林六大派，但当年创派过程却是隐诲至极，心想武
林中的重大隐秘之事，这位前辈倘若不知，旁人更不会知道，料来有一件武林大事，
即将从何足道口中透露出来。
只听何足道说到：当时少林寺的情景，今日回想，便如是昨天刚过的事一般。郭
姑娘那日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衣衫，骑着一头青驴，缓缓而上，当真胜如仙子，一进少
室山门，登时满堂生辉，但见她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当她向天鸣方丈盈盈问礼
之际，大堂上一百零八名罗汉，达摩堂十八高僧，无不震动。人人都从头至脚向她细
细打量。甚至心禅堂七老等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正视，乘旁人不觉，总还是向她
偷偷的瞧上几眼。
杨逍道：前辈据说年轻时是个风流男子，想必对郭女侠定是十分倾心的了？”何
足道叹道：“那是一见钟情，终于成为铭心刻骨的相思。其实何止我如此，见到郭姑
娘之美色而不动心的男子只怕很少。不过郭家侠名满天下，人人自惭形秽，就有谁对
郭姑娘致思慕之忱的，也都是未婚的成名英豪。哪知郭姑娘对任何男子都是冷若冰霜
，丝毫不假辞色，不论是谁对她稍露情意，便被她痛斥一顿，令那人羞愧无地，难以
下台。这么一来，众人的心也都冷了。
20年后春天，我赴西北有事，在甘州一位朋友家中盘桓，竟听到了一件惊人的消
息。说道五天之后，四方各处的豪杰要群集襄阳，有所作为。我担起心来，生怕他们
暗中要对郭姑娘不利，于是辗转设法探听，二日后才知是郭姑娘的姊姊赤练仙子郭芙
挑动起来的。”
郭芙扬言道：某年某月某日，桃花岛的郭二姑娘要在襄阳城外比武招亲，若是有
谁武功第一，不但郭二姑娘委身相嫁，而桃花岛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笈，也尽数相赠
。江湖人物之中，对郭二姑娘着迷的人着实不少。只是她对谁都不加青眼，现下听说
她公然比武招亲，谁不想来一试身手？”
当时距离招亲日子只剩三天，我一碗饭也没得及吃完，连日连夜的赶去，途中累
死了两匹好马，唯恐错过了日子。
我赶到会场时。左右环顾 我们会场内总共是二十一人，这批人中少林渡厄、丐帮
汪帮主，明教石教主，万胜刀王维义，崆峒七伤拳木灵子。玄冥掌百损道人，都是当
时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这么多成名高手来
到，消息果然是真，幸好我毫不耽搁的赶到，总算能及时参予。但人人均知来参予的
高手定是十分厉害之辈，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既敢向中土武学的泰山北斗郭大侠一
家比武招亲，自然人人都是千中挑、万中选的高手。今日之战能否争魁得胜，实在难
说之极。
只听得马蹄声音，西北角又有骑马驰来。只见马上是个高大汉子，身材魁梧，粗眉大
眼，正是当年前曾在少林会过的张君宝。比之当日，他看上去武功又高了许多，但容
貌无甚改变。
这时山西大同府的铁塔方大雄举起一条镔铁棍，喝道：狗淫贼，你想要在那郭女
侠跟前卖好逞能，当我是好惹的么？’！挥棍便向那张君宝打了过去。那张君宝右臂
伸出，已抓住了方大雄手中的镔铁棍，向外一拗，喀的一声轻响，方大雄右臂关节已
断。张君宝提起铁棍，从半空中击将下来，旁人大声呼喊，眼见已不及上前抢救，当
下便有七八人向他发射暗器。张君宝左手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挥出，将七八枚暗器尽
数掠在一旁。眼见方大雄性命无侥，不料他镔铁棍一挑，将方大雄的身子挑了起来，
连人带棍，一起摔在道旁。
眼见张君宝露了这一手功夫，我心如死灰，我本以为在昆仑山勤修苦练二十年，
只道五绝等前辈高手一死，我武功已是天下第一,哪知张君宝另走别径，又练就了这般
可敬可畏的功夫！我武功强了、他仍是比我强得很多。
其他人则人人震惊，均觉张君宝武功之高，实是罕见，只怕待会比武招亲，那是
单打独斗的争雄赌胜，就不能以众欺寡了。当下六七人一拥而上，向他攻了过去。
便在此时，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口的郭破虏朗声说道：“家姊到。”众人心头一
凛，轻功高手就算身形犹如电闪，快速无伦，但总尚有形迹可寻，但这郭破虏却便如
是突然间从地下涌出来一般。如此无声无息，实不似活人。人人讶异之余,抬头向城门
看去，登时惊得呆了。只见城门中走进来一个尼姑，缁衣芒鞋，手执云帚，正是郭襄。
只是她头上已无一根青丝，脑门处并有戒印。我双眼一花，还怕是看错了人，迎上一步
，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是郭姑娘是谁？
起初场中张君宝连接数招，只是夺去众人的兵刃，并不伤人，待见到郭姑娘出家样貌
，眼睛登时红了，脸上神色可怖之极。那时候我一见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心惊胆战，
不敢上前。”
何足道道：“那一场恶战，已过去了七十几年，但这七十几年之中，我不知道曾
几百次在梦中重历其境。当时恶斗的种种情景，无不清清楚楚的印在我心里。那张君
宝双臂斜兜，不知用什么擒拿手法，便夺到了两位高手的兵刃，跟着一刺一劈，当场
杀了二人。他有时从马背上飞纵而下，有时又跃回马背，兔起鹘落，行如鬼魅。不错
，他真如是个魔鬼化身，东边一冲，杀了一人；西面这么一转又杀了一人。只片刻之
间，我们二十一人之中，已有九人死在他手下。”
这一来众人都红了眼睛，渡厄、石教主等个个舍命上前，跟他缠斗，可是那张君宝武
功实在太过奇特厉害，一招一式，总是从决计料想不到的方位袭来。其时夕阳如血，
襄阳城外朔风呼号之中，夹杂着一声声英雄好汉临死时的叫唤，头颅四肢，鲜血兵刃
，在空中乱飞乱掷，那时候本领再强的高手也只能自保，谁也无法去救助旁人。
见这等情势，心下实是吓得厉害，然而见众求亲者一个个惨死，不由得热血沸腾
，鼓起勇气，骑马向张君宝直冲过去。我举起长剑，向他头顶急劈，知道这一劈倘若
不中，我的性命便也交给他了。眼见长剑刃口离他头顶已不过尺许，突见张君宝抓了
一人，将他的脑袋凑到我刀下。我一瞥之下，见这人是杜氏三雄中的老二，和我交情
不浅自是大吃一惊，百忙中硬生生的收剑。长剑急缩，喀的一声，劈在我坐骑头上，
那马一声哀嘶，跳了起来。便在此时，那张君宝的一掌也已击到。幸好我的坐骑不迟
不早，刚在这时候跳起，挡接了他这一掌，否则我筋骨齐断，那里还有命在？”
“他这一掌的力道好不雄浑，将我击得连人带马，向后仰跌而出，我身子飞了起来
落在一株大树树顶，架在半空。那时我已惊得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身在
何处。从半空中望将下来，但见围在那张君宝身周的求亲者越来越少，只剩下了五六
人，跟着看见张君宝抓住杜二哥的两条腿，往两边一撕，将他身子撕成两半，五脏六
腑都流了出来。在他身旁的崆峒木灵子身子一晃，倒在血泊之中，想必也送了性命。
何足道又道：“那时和那张君宝缠斗的，只剩下四个人了。渡厄自知无幸，终究
会死在他的手下，连声喝问：‘你为何要杀人？’那张君宝并不答话，转手二个回合
，又杀了明教石教主和百损道人，忽起一足，踢中了汪帮主背心上的要穴，跟着左足
鸳鸯连环，又踢中了渡厄的胸前要穴。这人以足尖踢人穴道，认穴之准，脚法之奇，
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我自知死在临头，几乎脱口便要喝出采来。”
“那张君宝见强敌尽歼，奔到郭姑娘之旁，跪着大哭起来，哭得凄切之极。我听
了这哭声，心下竟忍不住的难过，觉得这恶兽魔鬼一样的人，居然也有人性，失恋的
椎心哀痛之情，似乎并不比我来得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