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李秋水是数十年的死仇，憎恶之意深印于脑，自然而然的见
到她就生气。李秋水见她呆呆站立，目中忽露凶光，暗自戒备，果然
听她大吼一声，恶狠狠的扑将上来，当下不敢怠慢，出手就是白虹掌
力。两人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二人此时年事已高，精力虽已衰
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奥，深得醇厚稳实之
妙诣，只拆得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是心下钦佩。童姥叫道：“贼贱
人厉害得很啊。”李秋水笑道：“女侏儒也了不起。”
拆了数十招后，虚竹见二人虽在对方凌厉无伦的攻击之下总是能
化险为夷，便不再挂虑双方安危，只潜心细看精妙武功。天山折梅手
乃天下武术总纲，见二人所使招数与折梅手要义暗合，不由得惊喜无
已，心想：“折梅手平平常常一招式，原来能有这许多推衍变化。”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但年纪老了，都感气喘心跳，
手脚不免迟缓。虚竹叫道：“两位打了半日，想必肚子饿了，大家来
饱吃一顿再比如何？”李秋水听到一个“吃”字，立即退后，连叫：
“妙极，妙极！”虚竹用竹篮携来大批冷食，打开篮盖，但见冻鸡冻
肉、白酒冷饭，一应俱全。李秋水大喜，抢过一只冻鸡，忙不迭的大
口咬落，吃得格格直响。
虚竹拿了一块冻肉递给童姥，那知童姥突然跃起，叫道：“李秋
水，咱们拳脚比不出胜败，再比内力。”挥掌横扫，李秋水当即横掌
挡格，忽觉她掌上传来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不禁一惊，心念甫动，
敌人内力已逼将过来，除了以内力招架，更无他策，当下急运功劲抗
御。
以二人如此修为，若是偶一疏神中了对方一拳一掌，立时内力随
生，防护相抗，纵然受伤，也不致有甚大碍，此时比拼内力，却已到
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二人以前数次比武，都是忌惮对方了
得，自己并无胜算，不敢轻易行此险著，生怕求荣反辱，枉自送了性
命。那知童姥痛恨师妹，屡次比武不胜，突运内力相攻。
数十年前李秋水便恨童姥入骨，尽管此时年纪老了，火性不减，
不顾虚竹一再求情，当下气运丹田，立即运劲反击，二人以硬碰硬，
全身都是一震。
虚竹见二人比拼内力，不禁大为担忧，他若出手袭击李秋水后心
，自可相助童姥得胜，然他出身少林，慈悲之心甚重，又怎忍出手加
害？二人又僵持一会，童姥头顶透出一缕缕的白气，渐渐越来越浓，
就如蒸笼一般。李秋水也是全力抵御，此时已无法顾到是否要伤对方
性命，若得自保，已属万幸。
从清晨直拼到辰时，又从辰时拼到中午，李秋水渐感内力消竭，
但对方的劲力仍似狂涛怒潮般涌来，暗叫：“这侏儒原来越老越厉害
，皇太妃今日性命休矣。”料得此番拼斗定然要轮，苦在无法退避，
只得竭力撑持，却不知童姥也已气衰力竭，支撑维艰。
又拼了两个时辰，已至申刻。虚竹眼见二人脸色大变，心想再拼
得一时三刻，非同归于尽不可，若是上前拆解，自己功力与他们相差
太远，多半分解不开，反而赔上自己一条性命，迟疑良久，眼见童姥
神色愁苦，李秋水呼呼喘气，心道：“纵冒大险，也得救她们性命。
”于是走到二人之间盘膝坐下，运功护住全身，一咬牙，将绢画在两
人面前展开。
李秋水一见绢画，脸色大变，一跃而起，大叫：“矮婆娘，女侏
儒！师妹今日认输啦！”说著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虚竹大惊，
只道她要伤害童姥，急忙拉她背心，可是她抱得甚紧，竟然拉之不动
。只听李秋水呜呜大哭，叫道：“是她！是她！好小妹！好小妹！”
童姥数日恶斗，已是神衰力竭，听她连叫两声“小妹”，突然间
回光反照，心中陡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
，也是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两个白发老妪抱在一
起，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声音越来越低，突然间笑声顿歇，两人一
动也不动了。
虚竹大惊，连叫：“师伯，李师叔！”竟无一人答应。他伸手去
拉李秋水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虚竹惊骇不已，俯身看童姥
时，也已没了气息。
只听得蹄声急促，夹着叮当、叮当的铃声，虚竹回头望去，但见
数十匹骆驼急驰而至。骆驼背上乘者都披了淡青色斗篷，远远奔来，
宛如一片青云，听得几个女子声音叫道：“尊主，尊主！”但见童姥
嘴眼俱闭，鼻孔中已无出气，忙伸手到她心口一摸，心跳亦已停止。
余婆一呆之下，一时悲痛填膺，浑没了主意。
虚竹道：“是时候了，该当走啦！”右手抓住童姥尸身的后领，
左手抓住李秋水尸身的后领，迈开大步，竟如凌虚而行一般，走了几
步，便拉开了距离。余婆和石嫂齐声大喝：“你……你干什么？”同
发出剑，向虚竹背后刺去。虚竹如纸鸢般向前飘出数丈，双手仍抓着
两具尸身，三个身子轻飘飘地，浑不似血肉之躯。
虚竹在荒山中东一转，西一拐，到了林间一处平旷之地，将两具
尸身放在一株树下，都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自己坐在二尸之后，
双掌分别挡住二尸的背心。他刚坐定，余婆亦已赶到。余婆见虚竹举
止有异，便不上前动手。只听虚竹道：“我提着她们奔走一会，活活
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