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都是高卒的城乡移民，从事支撑城市生活，却只能隐身幕后的劳动服务业。
几乎切断和原乡的联络，在工作场所及其延伸中构建狭小的社交圈。虽然宣传写着献
给天下恋人，但掩盖不住冷暖人间式的阴湿气息。
一封信将场景从东京拉到苫小牧（油费通行费与渡轮费合计大概是练的月薪）。灰姑
娘从小刻苦耐劳遭遇无数的逆境，闪亮的骑士终于出现了。家庭餐厅化作宫廷舞池，
而卡车司机成了白马王子。两人迎著晨曦一路向前，相信明天会更好。
“生活不是只有当下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本该是90年代的结局，却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始。从那天起，音没有再见过练。
一极集中的大城市发展为巨兽，东京有多灿烂，地方就有多腐烂。然而东京的灿烂并
不属于任何人，正如晴太所言，“东京不是实现梦想的地方，而是让人忘记梦想没有
实现的地方”。梦想在港区、梦想在中央线、梦想在东急三角，梦想在港未来的爵士
钢琴声中，而现实的特等席则在后台暗巷的木箱上。地方上京的年轻人住在都市边缘
，挤进收入不高的东急池上线雪谷大冢，眼前是一个又一个陡坡，美丽的夜景只在远
方的虚幻空气中闪烁著。本来只是预算与生活机能权衡后的栖身之地，久了竟也变成
习惯。
这种故事看得太多太多。为了追逐浪漫梦想，找一个节省学费的地方留学，浪漫的代
价不只学费，勤工俭学终于换取在当地生活的一线空间。但工作的疲惫逐渐磨去了求
学的热情，甚至失去学习的能力。到最后，留下究竟是为了筑梦还是为了生活实难说
清。淋漓尽致的描绘是练这段话：“我觉得自己不适合东京，回到屋内感受不到家的
感觉， 即使待在自己的房间，也像个过客。”
“生活不是只有诗和远方，还有当下的苟且。”
木穂的爱情衣食住理论不只是问感情，也是问人生。如诗如画的美丽、可长可久的粮
票，但更多的往往是生活中无尽的平庸甚至丑陋，住屋本质上是保温防潮隔音防火的
结构体，而非美的产物。浪漫不可求，满足有限度，如何跟平凡共处才是最困难的问
题。
搬家公司的佐引脆弱、嚣张、诿过....充满各种缺点，但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平凡
”的化身。有时为了自保踩着他人，但同样也会在别人有难时伸出援手，与其说是趋
吉避凶的理性，更像是某种动物本能，如同某小说提到：“人有互相帮助的本能....
在任何文化中毫不例外，的确有些不关心别人的混帐，不过他们总是远远少于乐于伸
出援手的人们。”佐引的软弱就是主角们的软弱，佐引的善良也是主角们的善良。
这一切不好也不坏的局面，在小夏勇于亮剑终至自毁的火锅修罗场上消灭殆尽，所有
人最后的一点苟且也失守了。
“开心？真的开心吗？没人开心吧？因为大家都在说谎啊！......
剥下你们的外壳，里面根本是一滩烂泥！”
即使练与音如此合契，但当他们选择次佳而放弃彼此时，会有四个人得到幸福。与其
牺牲木穂与朝阳，不如让每个人都得到一个看似幸福的最适状态。城市生活从来不是
线性前进的逐梦踏实，而是系统与系统的耦合，即使练/木穂、音/朝阳都有无从穿越
的文化障碍，但种种巧合让他们暂时定下来，当梦想破灭的小夏将练与音也拉下泥淖
，等于逼他们放开偶然交会继续陷入流动的漩涡。从那天起，音没有再见过练。
都市掀开盖子充满腐臭，不意味着地方的泥土芳香。练的爷爷永远失去土地后，充满
愤怒与怨恨，六亲不认地将责任堆在练的头上。都市吸收了像音一般的地方年轻人，
无止尽地照顾越来越多的老人。而练的爷爷满身泥泞孤独地倒在车站的厕所里，犹如
地方临终的姿态。练回到都市中，收留走投无路的人以极低的代价从事没人想做的工
作，虽然剧情并未明示，但送浮浪者去除染这类小道消息并不少见。乡村已非田园牧
歌式的现实逃避所在，只是用都市的渣滓维系最后的一点机能。
在都市赚钱不切实际，回乡下种田也只是虚妄空议。所有设定的目标都消失了，能够
向梦想一路前进的那个时代早就与爷爷一起死去。世界却依旧合理地运转着。相对于
过去关关难过关关过的登顶，这是一个没有目标也找不到出路的下山社会。都说要重
建回到原来的生活，但大家心知肚明，根本就没有所谓原来的生活。一切的旧价值都
不再能重建，这是日本的第二次战败，个人在这样的情境下该如何自处？音读著收据
，告诉练，爷爷虽然会生气，他也会高兴，物质生活或许空虚，但却在在证明一个人
曾真实地活着。
最后的决定前，音却离去了，临行前打开尘封多年的桃罐头大口吃掉，这个挑逗的意
象同时收纳了母女的亲情、男女的爱情与生活的感情。具体物质与抽象情感交融，连
同汁水被吸得一干二净，最后剩下空荡荡的房间。
记得在友人失去学籍与宿舍后，第一次听到“我不能待太晚，台北无处可去”。也记
得在某大学附近的麦当劳看到一对母女，正在讨论早上看的那间公寓，他们必须在今
天之内搞定房子然后搭火车回苗栗准备东西。城乡移民的生活就像走在钢索上，一个
失足等一下就看不到他了。许许多多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浮现在脑海，生活是如此理
所当然却又如此脆弱不堪。
练最后再度追到北海道，重回熟悉的家庭餐厅。音的言谈中，原本在东京那不下不上
的生活已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努力偶尔会有回报，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还够我用
），抱怨肚子饿的话练自己一个人吃不就好了（一个人看到的景象跟两个人看到是完
全不同的）。练凭当时记忆坚持点了两份汉堡排，一份萝卜泥、一份多蜜酱。我们往
往并不特别喜欢旧物，只是渴望回到当时的情境，若不在同一个情境下，旧物只是零
碎的涂鸦。
“之前的是番茄跟萝卜泥才对”音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没忘，她怎么可能忘记。（
喜欢上别人快乐会变成两倍，而悲伤会变成一半。）不想提的东京事物一件又一件的
提起，甚至是忘不了的那些人。“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回到原点了。”练很清楚，音
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一句真心话。
“两份汉堡排，一份番茄，一份萝卜泥。”日剧的精髓总在餐桌上，这简直是奇蹟的
汉堡排。萝卜泥是练，而另一道是音，练没变，音却说自己变了。然而当食物上桌，
揭示了两人从相逢之初的感觉都没变过。
“北海道一点都不远，既然有路，不管几次我都会来。
有约定、还有道路、只要再有一点点运气，我们就能再见面。”
下山年代的生存意义。
“我走远路”
下山年代的生活方式。
如同最近常看到的问题：“需要薪水为什么不能当成我想工作的理由？”如今的社会
已经不是战后的明天会更好，而是群体性的寂寞，在身边找不到人讨论重要事情的比
例不断上升，只剩一群鲁蛇彼此取暖。与其说是爱情剧，不如说是具有强烈下山思想
的社会剧。大震灾后重建又如何？纵有再多美丽的愿景，生活注定无法回头，只能一
天一天走下去。同样以东日本大震灾为界，这是一部小海女的反乌托邦，我想星期一
看这种东西心情会更差，收视当然不会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