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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宝刀未老耶。
这天我们起了大早,到车站附近的咖啡馆用早餐,咖啡馆的名称很美,叫作“尾道浪漫珈
琲”,里头古色古香,桌椅、柜台、地板,都是深褐色的木头制成,早餐是焗烤土司、沙
拉,搭配培根和半熟蛋,作为长征前的活力来源再适合不过。为了拿回昨天遗失在商业纪
念馆的手机,我们得等到十点纪念馆开馆之后,取回手机,才能出发。我在咖啡馆里把昨
天没写完的明信片收尾,并趁著空档到尾道车站邮局里请邮局职员帮我盖风景印。风景印
是日本各地邮局独有的特色邮戳,每个地方的风景印都不一样,不是每个邮局都有,而且
需要特别向邮局要求,才会帮你盖上。我出发前在网络上查到尾道车站邮局有风景印,就
打定主意一定要来寄张盖上风景印的明信片。网络上的说法众说纷纭,有的说海外邮件无
法盖风景印,有的说可以,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到尾道车站邮局一问,邮局职员很热心
地表示会帮我确认,如果可以盖就会帮我盖上。回国后收到明信片,上面果然盖了美美的
风景印,上面有尾道的山、尾道的港,还有林芙美子人像,小小一个戳章,就把尾道的特
色展现无遗,再次对日本观光建设感到佩服不已。
租车站就在我们住的饭店“尾道第一ホテル”(尾道第一hotel)对面,车种很多,设备算
不上高级,最多只有十几段变速,也没有避震,不过,听说岛波海道相当平坦好骑,我想
只要脚踏车够坚固,骑起来顺畅,应该就绰绰有余。租脚踏车一天的费用是一千圆,需在
晚上七点前还车;押金一千圆,若甲地租乙地还,则押金不退回。岛波海道横跨六座岛、
六座大桥,可以一路从广岛县尾道市跨越到爱媛县今治市,租车站的大叔告诉我们只要沿
着地上蓝色的线骑就对了,租好车,备好行囊,就准备出发啦!
从尾道到第一座岛向岛不能骑车,须坐渡船,渡船口就在尾道车站对面,班次很多,等了
一会儿,船就来了。
下船之后,果然看到地上有蓝线,而且还有标示往“今治”或“尾道”的公里数,我们一
开始跟着蓝线走,不知道是在那里转错了弯,竟又绕回了渡船口,连忙调整方向,重新踏
上旅途。
向岛上是个平静的小市镇,我们出发的这天,阳光普照,天气大好,向岛的街道上没有什
么行人,我们经过了学校、超市,往里骑,又经过了果树园和工厂。听说向岛这里是以造
船工厂为主要产业。在岛波海道脚踏车道兴起以前,人们大概没想过向岛也可以成为观光
景点吧。又是一个不得不佩服日本观光业的地方。
向岛小小的,才拐几个弯,就又来到海边。隔着海大概不到五十公尺,是另一座小岛岩子
岛,窄窄的海道就像一条大河。我们远远地看到一座红色的铁桥,以为就是今天第一座要
跨越的大桥──因岛大桥,两人兴冲冲地停下来与它合照,后来才发现是误会一场,因岛
大桥还在前方,红色铁桥是通往小岛岩子岛的桥。又往前骑了一会儿,吊桥式的因岛大桥
终于映入眼帘。它是一座白色的大桥,两根桥柱直挺挺的,矗立在两座岛之间。桥很高,
要骑上桥之前,需骑过一段连续上坡。若是开汽车或骑机车旅行,这一点点的小坡大概是
咻──一下就轻松翻越的程度,但骑着脚踏车的我们,只能踩着重重的踏板一下、一下、
又一下,一步一步地缓缓往上爬。骑脚踏车的时候,对些许的坡度都很敏感,车道是平缓
或者倾斜,从踏板上细微的轻重变化,就能立刻察觉得到。说是自虐也好,我真的爱死这
种用力踩着踏板、在脚踏车上挥汗的感觉了,骑上桥的这段路让我想起国中在三育青少年
车队的回忆,骑着脚踏车上山下海,痛苦又痛快的青春啊。想当年我们还骑过北宜公路、
骑上大禹岭,现在多了皱纹肥肉,身体的车炼都要生锈,但骑起车来,又像个十几岁的小
孩。
上了桥之后,是崭新的世界。
因岛大桥分为两层,上层是汽车走的,下层是两轮和行人走的。我们的头顶上就是桥面,
汽车卡车轰隆隆地驶过,下层的两轮车道是用钢筋支架在墙面下造出了一个空间,悬吊在
空中,铁网和交错的灰白钢架包围住窄窄的车道,从铁网的网眼窥探出去,几十米低的地
方,就是陆地或海洋。我骑在马路、沙滩、海浪的上空,兴奋地觉得自己像在飞。骑在铁
马上飞,多么不可思议!
骑过桥之后,滑下一段下坡──骑脚踏车的定理:上坡下坡相生相息,有苦就有乐,有乐
就有苦──就抵达因岛啦!我心里一直隐约对因岛这个名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一看到
这个招牌就真相大白了──
因岛是秀策的故乡啊!也就是佐为第一次返回阳世的地方啊!《棋灵王》伴随我多少童年
的光阴,想当年还掀起一片学围棋的风潮,回想起佐为消失的那一幕眼泪都要喷出来了。
因为在江户末期诞生了这位被称作棋圣的天才棋士“本因坊秀策”,因岛被称作围棋之里
,有一座他的纪念馆。我们为了赶路,没绕路去看。不过如果去看,大概也满心都是佐为
,这样对秀策实在是大不敬,还是远远致意就好。
因岛的路比向岛平顺,没有太多高低起伏,骑起来很舒服。我们的目标是要骑过因岛的下
一个岛──生口岛跨大三岛,也就是广岛跨爱媛、本州跨四国的多多罗大桥,因此一直犹
豫要在因岛停下来用餐,还是要一鼓作气跨越因岛到生口岛,最后因为时间也已过午,在
因岛跨生口岛的生口桥前,刚好有一个OK便利商店兼脚踏车休息站,我们便在这边稍作歇
息,顺便解决了午餐。
早上十点出发,到此时不知不觉也快下午两点了。已经骑了快三个小时的车,却仿佛只是
一下子的事。到便利商店坐下来后,紧绷的肌肉突然松弛下来,才有了“啊,原来已骑了
这么远的路”的实感。原本不打算休息太久,但一坐下来,就不想动了。我坐在玻璃窗前
,吃著店里卖的酱烧烤鸡肉串当午餐,脑袋空空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听店员小姐跟常
客欧巴桑闲聊,突然想到以前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说“旅行是跳脱自己的日常,
进入别人的日常”。我们千里迢迢从隔海远的台湾来这个宁静的小岛骑脚踏车,在长期生
活在此的小岛居民看来,可能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吧。但这就是旅行的趣味。
打起精神,再上路啦!
第二座桥是生口桥,跟因岛大桥不一样,生口桥是可以骑在桥面上的。两轮车和汽车隔着
一道栏杆,一起奔驰在大桥上。头顶就是蓝天,风直打在脸上,和骑在因岛大桥下的感受
很不同。小时候在车队,山路骑得很多,但几乎没骑过大桥,在高空驰骋的快感,这是第
一次。
下了桥之后,我们一心一意地就往多多罗大桥狂骑。由于我们必须在七点以前还车,才不
会被扣押金,所以一直很担心没办法看到著名的多多罗大桥。现在回想,其实押金也不过
就一千日圆,就算拿不回来也不算什么,还不如骑得悠闲一点,到处走走看看。可能是怕
被日本人当作讨厌的观光客吧,我总想着一定不能迟还脚踏车。
不过,即使赶路,我们还是匆匆绕到生口岛的观光景点之一──潮声山耕三寺一访。耕三
寺是初代住持耕三为其母亲所建造的寺院,建造时间前后三十余年,院落内多座建筑已被
指定为国登录有形文化财。耕三寺的门口旁有可以停脚踏车的地方,我们停好车,踏入大
门,映入眼帘的是不可思议的五颜六色,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五彩缤纷的日本寺院,简直
有了一点魔幻的气氛。听说它是模仿净土宗极乐世界所建,原来极乐世界是这般华丽玄妙
。
因为票价太贵(大人一人要价日币一千四百圆),我们没有入内参观,只坐在它的红色门廊
前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上路。时间正是下午两点,一天当中最炎热的时候,即使擦了防
晒油,带了遮阳帽,我们两个人还是被晒得红通通的。在通往多多罗大桥的后半段,是紧
邻著辽阔大海的滨海公路,途中还经过一个海水浴场,要不是天气炎热,一定是一段很美
好的旅程。我在这趟旅行的后面几天印证,只要是安排在中午前后、日正当头的行程,在
我的回忆里就会打一点折扣,如果是在稍微凉爽的下午,我的印象就会比较好。显然我虽
然自诩吃苦耐劳,但还是有娇生惯养的一面。
滨海公路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多多罗大桥就出现在眼前了。多多罗大桥也是一座斜张桥,
但它比生口桥大得多了。我们远望到多多罗大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判断若骑到
大桥前,一定来不及在七点前骑回尾道,因此我们决定原地折返。此时太阳已微微西斜,
海面上折射的阳光已没有刚才那么刺眼,我们远远地跟午后太阳下的多多罗大桥正著拍、
横著拍、斜著拍,拍了一大堆照片后,终于依依不舍地掉头离去。
在往回的路程,随着时间慢慢靠近向晚,骑起来越加舒适,四周的景色也多了一分迷离的
美感,我们不时停下来拍照,想把小岛上的美都留在相机里。
回程的路程上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有关我的脚踏车战友一号。其实在因岛的时候,我的脚
踏车的坐垫就开始有点移位,原本以为是错觉,没想到越来越严重,逼得我非得每骑一段
路,就要停下来敲敲打打一番,把它乔回原位,后来实在移位得太夸张,我在生口岛上随
意找了家脚踏车店停下来,想跟店家借个工具把坐垫锁紧,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所
有脚踏车店都是连锁的!或者说,在岛波海道沿途的脚踏车租借中心,都是由地方自治体
统一管理,因此,在任何一家脚踏车中心都可以任意归还或更换脚踏车。原来是这样!亏
我还忍受不断移位的坐垫二十多公里的路。我抱着又气又好笑的心情踏上新脚踏车,屁股
坐稳,继续出发!
才刚告别不久,又见它的身影,这次坐在稳当当的坐垫上。第二次骑上生口桥,我就想着
一定要拍一张仰望桥塔的照片。仰望大桥的感受很难言喻,尤其当你是骑着脚踏车经过,
感觉自己与它仿佛非常亲近,而实际上它却又如此高不可攀。若要问生口桥和因岛大桥我
比较喜欢哪一个,我应该会选因岛大桥,因为悬吊在空中的感觉实在太有趣了。但是站在
生口桥桥塔下仰视,看钢缆朝四周辐射,就像要延伸到无限似地把你包围,还是很令人震
撼。
值得一提的是,在岛波海道的一路上,时常可见柑橘类的果园,也不时可见到卖橘子汁的
小摊子。柑橘类作物是濑户内海的名产,从尾道一路到爱媛,都随处可见。柑橘类是很笼
统的称呼,其实它包含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水果,我分不太清楚,反正把它们归类为橘子的
亲戚准没错。
最后,终于,又见因岛大桥。
这大概是这天最奇幻的时刻。金黄色的阳光洒在铁桥上,风呼呼地穿过铁网,打在身上的
劲道很强。铁网之外是亮蓝色的海,被群岛包围。是海,又像大河。台湾是个被海环绕的
国家,跨了海之后就是另一个世界,但在这里,跨海就像是跨一条河一样。我们骑着铁马
在铁桥上,像是一只信鸽,或著一只鹭鸶;穿梭于岛屿间,就像徘徊在巨人的田渠间。
下了桥,顺着斜坡往下溜,一个转弯,眼前豁然开朗,海峡、港湾、夕阳、大桥在四周展
开,这就是脚踏车旅行的醍醐味吧。不是隔着游览车的玻璃窗,而是亲身感受风、感受气
温、感受阳光。身上流的汗,就是努力过的证据。
我们经过早上没有多作停留的海滩,把握最后机会下车走走。远方天色向晚,才几小时前
的烈日朝阳,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
最后,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渡船头!
最后这段在向岛的路程,我骑得很急,心心念念地就是要赶在七点前还车。抵达往尾道的
渡船头时,大概已经六点五十分,等待船来的时间简直度秒如年。好不容易搭上渡船,船
一在尾道靠港,我便立刻加足马力直冲,终于在七点多一些些的时候滑进租车站,惊险守
住了押金一千圆。
终于从铁马上回到地面,脚踏实地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我们回旅馆稍作梳洗,从旅
馆电梯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脸被晒得通红,全身汗涔涔,头发被帽子压成四
方形,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股精疲力尽后的放松感油然而生。好久好久没有像这样骑一整
天车,原以为自己大概会体力透支,没想到来回总共近七十公里的路,出乎意料地轻松。
要不是有还车压力,要骑到多多罗大桥一定没有问题。才从脚踏车上下来,我和旅伴就兴
奋地规划起下次的拜访,而且相约一定要骑完全程,把这次没看到的风景,一网打尽。
梳洗后我们出发到尾道车站觅食。夜晚的尾道很宁静,连在车站附近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影。车站前的Mister dount外摆着季节限定雪花冰的广告旗,是我一到尾道就看到、一直
很想尝尝看的,终于趁著骑完一天脚踏车、饥肠辘辘的这个时刻,在晚餐前先享受一番。
我们点的是水蜜桃雪花冰,醃渍水蜜桃甜甜腻腻,搭配带有轻微奶香的雪花冰,令人少女
心蓬发的甜品,三两下就清洁溜溜。听说七月底还是日本水蜜桃的产季,难怪是季节限定
。
雪花冰后接着登场的是鼎鼎大名的尾道拉面。听说尾道拉面在日本拉面界是自成一类,相
当独特,孤陋寡闻如我,在来尾道前,从来不知道尾岛拉面的特别,直到拉面上桌,才真
相大白──尾道拉面的秘密,就在肥肉末!
酱油口味的汤头里铺满了满满的肥肉末,乍看之下很像台湾卤肉饭上的卤肉,但是没有瘦
肉的部分,只有肥肉,搭配叉烧和青葱,看似非常重口味的一碗面,吃起来却意外地爽口
。听说尾岛拉面的起源是在1920年代,尾道制面所有一群来自中国福建的员工,将家乡味
带进尾道,早期称作中华荞麦面(中华そば),在战后慢慢为人所知。在二十世纪尾声因应
地方观光发展,才开始改叫“尾道拉面”。难怪这尾道拉面里,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家乡味
,不知是那卤肥肉,还是那酱油汤底,和台湾面的味道有那么几分相似,尝起来格外有亲
切感。
(资料来源:https://ja.wikipedia.org/wiki/尾道ラーメン)
充实的一天结束在酒足饭饱之后,明天我们将告别尾道,真正跨越濑户内海,前往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