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祇王寺 ※~
图文网志版: http://blog.xuite.net/sirius99/blog/476053004
将“二尊寺”逛完一圈后,我由“红叶马场”行出,看了看手表,两根指针
已于12会合又开分。不过这儿远离“岚山”主街,要找间餐厅果腹并非易事,尽
管路边偶会冒出几家雅致门面的茶屋或咖啡厅,那舒缓步调也不太适合我这匆匆
过客 。想着今日行程极赶,待访的景点繁多,于是又如过往般将餐食一事暂且
搁著,快步向山里走去。
接续的目标为“祇王寺”,是今日规划路线中最偏远之地,得一直往北朝西
地拐去,且一路山径巷弄诸多,很容易撩乱了眼,好在总于困惑之时发现标牌贴
心指著,才没行偏了路。经过几间看似清幽但名称又陌生的舍院,终于我望见了
“祇王寺”的入口,其牌匾像乡野人家般在篱上搁著,旁侧有道缓阶穿林折拐上
坡。
羊肠似的碎石路走来沙沙作响,增添了散步的闲趣,两边矮篱后林树蓊郁,
但阶径直指的方向又透著妍丽枫色,诱得人心情雀跃。在走望之间,我来到了内
院门前,一如外径沿路的景致,门架也是以木竹简朴搭筑,但山林却巧手帮其缀
了彩,随风飞降的种子在竹簷散叶,衬上落枫显得可人,像绽起略带红晕的笑靥
邀我入内。
望了一会儿,我转头跟售票亭大婶买票,但才要开口却瞥见一张告示,称若
与“大觉寺”门票同买有优惠。这很让人意动,毕竟那也是今天想去的地方,然
是否该这么买还是令我犹豫,毕竟“大觉寺”被我排在夜晚的最末,打算若累了
不想走便罢。此外夜间拜观也不知有否适用,偏偏我这几近零分的日文能力又无
法表达疑惑。好在我与大婶心有灵犀,当尝试先用单词询问:“Night,OK?”她
居然懂了,立刻以肯定语气重复,并比出OK手势,所以我自然把联票的钱缴了出
去,同时注定就算届时脚酸至极,也得拖着身体朝“大觉寺”走一遭。
买好票穿过院门,放眼所见的景致经过前路的酝酿,令人不由得生出赞叹,
尽管院落不大,就是一栋简屋与被环径围绕的小林园,但古木参天,密植的枫树
又正彩艳,有的在转色中漾著舒朗的橙柔,有的已呈焰芒炽舞,它们携着手,碎
碎点点将天空缀抹得斑斓。由于拦绳将环径切分,把屋舍观访放在路线之末,我
便顺理成章依循着绕园走望。
环径在偏处岔了开,好奇过去一探,却是块用处不明的小空地,似乎仅为略
作区隔的静思处。岔口的门架如憩亭,顶了个丰厚草簷,叠层茎管因饮了一夜雨
正滴答落着水,簷上则草苔散点,含着水露的亮泽,让枯槁落枫在其间形成对比
却又合融的风景。有游人干脆于簷下坐着,听雨珠坠击的闲缓曲节,也抬望叶色
密织而成的幽趣。
在这里怔望了一会儿,我走回环道,看着被包绕的林苑。因为偶雨,天有点
阴,繁密叶枒又进一步蔽去仅剩的天光,让院里显得清冷,但这也无碍枫的丽色
,反而更添山居的淡寂。不知为自然的凋萎,还是昨夜疾雨的袭落,地上枫叶满
盛,与苔绿交杂一起,沧桑中竟透著几许悽艳。
日本人似乎对苔钻研出门道,这些原本不起眼甚至偶尔觉得扰人的,都在他
们手中成了自然的颜彩。园里尽管阳光稀微,苔色却浑然天成地有着明暗层次,
忍不住屈膝细观后,才发现眼前碧苔其实种类繁多。有的如硬质芒针,有的毛茸
茸在尾端淡浅,它们色泽本已不同,形样的微细差别更加深了光影的凝塑,也难
怪京都还有间又名“西芳寺”的苔寺位列世界文化遗产,只惜它得事先预约,让
我难以一窥究竟。
走在环径上,院里唯一的矮舍于林后微现其形,仿佛是隐者幽居的小屋,得
在迂回盘桓后,才能见其身貌逐渐明晰。我以徐缓的步伐踱绕,苔原间偶有被落
叶团拥的石灯笼,朴拙里带着童趣。彩枫搭垂的枝荫下则匿着手水钵,泉落琤𪻐
,于流淌中洗去心头琐念。在这样的走望间,我终于行至矮舍前,端望其模样。
粗褐桧皮顶簷以层瓦在边处折展,有着刚毅棱线,墙窗木色却淡浅,透著纤
柔气质,这样的形姿似也贴合著主人的傲骨与无奈。最早我曾以为“祇王”是历
史上的哪个皇族,读了典故才知是“平安时代”末期的舞者,与妹妹“祇女”皆
为擅于“白拍子”的名家。“白拍子”原本是种祭舞,但随着时年渐渐转化成民
间的娱乐表演,以女扮男装的形式,戴着乌帽、配着长剑,在挪舞中吟唱故事。
这样的女子在风华正丽之刻遇上权倾一时的“平清盛”,一首乐舞登时掳获
君心,成了当红宠眷。不过风光的日子未持续多久,三年后又有位精于“白拍子
”的舞女“阿佛”前来献艺,立时勾得“平清盛”见异思迁,也迫得“祇王”与
母妹被逐出豪宅。“祇王”原已心感寒凉,雪上加霜的是,不久又接到“平清盛
”的命令,称“阿佛”近日抑郁,要“祇王”来跳舞解闷。这不啻是种污辱,但
在母亲劝说下只能忍了,然一曲悲声哀舞依旧未能唤回“平清盛”对往日的感念
,反倒见识了他的凉薄,于是心死的母女三人索性出家为尼,结庐于当时被称为
“往生院”的现地。
故事未止于此,过了几年,尼庵竟有人敲门拜访,且令她们惊讶的是,来者
居然是“阿佛”。原来那一曲虽未感动“平清盛”,却令“阿佛”看透了人世的
现实,她不愿风水轮转后换成自己受到贬侮,干脆提早抽身,来此投靠。
脱了鞋,我走入矮舍,开放的前厅素简,据说“祇王”虽出家为尼,但并非
不理尘世,因不忍附近居民被饥荒所苦,还修书求得“平清盛”开挖川渠,解决
了亁旱,因而就算去世后居处荒弃,仍被感恩的乡众于原址重建了此寺。我看着
壁龛内的“祇王”塑像,尽管朴拙刻工无法再显当年清丽,但平和面目彷若已对
过往释了怀,不再怨怼。
走进隔邻偏室,墙上挂著几幅解说图板,数张院里于递移四季的照片,而圆
若满月的栅窗正透著外头的枝影与斑彩。当这么凝视,似乎便有个淡缈身形携著
哀叹对窗怔望,然后在岁月的磨蚀与经语的开示后,渐转了心态,视浮华私情为
无物,着眼于更为开阔的大爱。
在这曾被各样起落心绪盘旋的厅间里,我静坐了须臾,而后走出屋舍,往枫
林作最终的回顾。临坡之处有“祇王”与母妹的墓冢,不知为何也立了“平清盛
”的供养塔,是否后人觉得他们尽管生前离恨,化为尘沙后,还是要以某种形式
相聚一起,才算圆满呢?
林间枫色撩炫,宛若正将当年繁华中的纷杂重新上演,然人世无常如此,人
性也如此,或许那些凝为怅惘的是是非非只能留待冬雪飞临,将其掩藏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