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相信。
终有一日,太虚之精气流动,将会充盈于天地之间。
※
但凡生于世、长于世,总免不了要对一些人、事、物有着先入为主的想法
与认知,好比见着了光头就要认为人家是和尚、见着骑马提枪的天策府将士总
觉得下一秒自己要被马踢翻、说到轻功绝学,那就首推纯阳梯云纵一样。
这点,纵然与壹修道多年,同样避之不过。
师兄姊们口中的江湖传闻、交易行里一药难求,千金百金不在话下的景象
、制作昂贵维护更昂贵的各式机甲人与机关、上官师叔笑语盈盈的从他私藏小
金库里掏钱出来就为了买一张不知是真是假的丹方……这种种的一切,给了与
壹一个十分世俗,半点也不像修道人的先入为主观念——万花谷的人,大抵都
挺有钱的。
在与壹的想法中,万花谷甚至比杭州的藏剑山庄还要富有——拜师叔及师
兄姊们从小的教诲所致,与壹认为,真正的高人都是内敛藏锋,能打却不打、
无为而有为的。她认为藏剑山庄的富裕体现在服装上,而万花谷的富裕是内涵
、低调并且不显山显水的。
这种也不晓得该不该说正确的想法,一直根深蒂固的持续到她认识方轻弃
为止。
方轻弃是个奇怪的人。
他是万花弟子,却与那些以医入门的万花弟子不同,一条路走到底的单修
以点穴截脉为主,专司攻击的花间一派;穿的也和寻常的万花弟子有些不同,
但具体不同在哪,与壹却说不上来——她觉得虽然不大一样,可还是那一身墨
意逼人,约略带点书香及药草香气的缁衣玄裳。
这些都不算什么。
方轻弃最奇怪的地方,在于他是个不大有钱的万花弟子。
尽管事隔多年,与壹依旧清楚记着,她第一次见到方轻弃是在长安。那日
碧空如洗、云淡风轻,她刚在交易行寄卖完师兄交代她带下山兜售的货物,一
踏出交易行,便见着一张形貌昳丽、美如冠玉,朝她笑的笑眼瞇瞇的脸。
那时的阳光正好,恍惚望去,便见金粉浮动,映的人身姿绰约,恍若姑射
神人。
与壹就被这么一笑晃了眼,待她回过神时,她已将身上的钱囊整个给了对
方,换得了对方一句谢,以及一个名字。
钱囊里其实并没有多少银两,总共不过只得五十七银八十三铜,是与壹下
山以来沿路替人干些跑腿、驱逐地痞鼠患的顺手活一点一点攒出来的。不多不
少,正好够她租辆马车雇个车夫从长安回到华山纯阳宫。
反应过来自己竟将整个钱囊给了人后,与壹原先想和他说,反正你从长安
搭马车回万花谷也不过只要四十银五十铜,多的那十七银三十三铜就还我吧……
好歹还能让我买个锅铲买把庖丁刀再买些面粉带着,回纯阳宫的路上要是饿了
好歹能祭祭自己的五脏庙。
然而她说不出口。
俗语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将钱囊整个给了人,却又反口要对方还
来这种事,反正与壹是作不出来的。
用她师兄的话来讲,这就叫“自己作的死,就算跪着也要把它作完”。
于是最后别说一铜,她连钱囊都没拿回来。
尽管有些肉疼,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大道轮回,善也好、
恶也罢,自有天道承负。就连《老子想尔注》中也有所提及:道设生以赏善,
设死以威恶,行善,道随之,通天地精神,生死之际,天即救之。
不将那些钱财视若性命,便不觉难舍。
可当与壹不介怀了,说是江湖告急不得不请道友伸出援手,和她借了盘缠
的万花弟子却在意了起来。
他说来日他定会将钱如数还她,江湖偶遇那就江湖上还,江湖不见那他就
上华山纯阳宫找她,总之绝不奢她这笔帐。
与壹想告诉他,其实不还也没所谓,横竖也没多少钱,特地跑这么一趟,
搞不好光路资都比她那钱囊里所有的财产还多了。可他又朝着她笑,笑如夏花
,绚丽灿烂,眼角下的泪痣轻轻的晃,她就又找不到理由来说不了。
至于后来在他三言两语“不晓得妳名字,到时要怎么找妳”、“喊道长就
好?可纯阳宫里那么多道长,这么叫不是全回头了”的攥弄下真把自己道号告
诉他这事……与壹只能说,他说的太有道理,她完全不知道怎么拒绝反驳。
只好哈哈的安慰自己,横竖自己也不亏,说了自己的道号,同时也得到了
他的名字。
他说他是万花谷的方轻弃。方是谷主给的姓氏,轻弃是他懂事后给自己起
的名字,轻是轻若鸿毛的轻,弃是见弃于人的弃。
说那个名字的意思是“轻弃此身,和光同尘”的意思。
而后受到了与壹的指正。
与壹是个孤儿,从小便是由师兄姊们人手一提拎着长大、带着学习的。或
许长年生长于山上的生活让她不太适应,也不大能理解山下人们究竟心中都装
著些什么,更不懂那些凡情俗事、纠葛对错,可有些事情她还是明白的。
比方人的名字是极其重要的存在。不仅仅只是因为期许,更是因为那是唯
一能够联结人与天地,能在迷失徬徨之际将人唤回的事物,是生为人、作为人
、行于世、存于世的凭证。
一个人的名字并不一定要有所意义,但一定要有所期许,哪怕是再难登大
雅,诸如狗剩、二嗨之流,许是期许平安长大,许是寄望此身逍遥、不生畏怖
,背后总有个意思在。
人的名字总是给人喊的,倘若赋予了名字痛苦的涵义,那么岂不是每一次
被人叫唤,都像在提醒痛楚吗?
与壹扳起她那张本来也就没太多表情的脸,拿出在纯阳受训十多年的专业
,取过挂于身后的拂尘一甩,捻指道了声“慈悲”,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玄之
又玄的样貌。
“关于少侠的名字,贫道有另一番解读,不知少侠可愿一听?”她不说对
不对、好不好,只是翻过一掌,以柄尾在掌心写着字,一边道:“轻是快马轻
裘的轻,弃是弃瑕忘过的弃。即使和光同尘,也未必是同流合污……《老子》
中提道:‘和其光,同其尘。’,在更多时候,这句话所表达的是不露锋芒、
与世无争。”
她以轻软却笃信的语调缓缓道,“佛家说‘舍得’,正因舍不得,所以平
添诸多烦恼痛苦。然而那些舍不得,到了少侠这里,便成了能被轻弃的……少
侠心境,贫道自认不如。”她状似嗟叹,却说著羡慕的话语。
明明是包含讥讽嘲弄的名字,从她口中重新解读过,却成了快马轻裘,弃
瑕忘过的肆意江湖。
方轻弃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听见这样的解读,看见有人不是以同情
、尴尬的表情,而是一脸由衷欣羡的看他,看的他有些难掩得意的飘然,不由
得觉得自己的名字似乎真有她说的那么好。
与壹又道:“倘若少侠对自身姓名有所不满,可寻他日走趟纯阳,由贫道
师兄为你卜算个好名字。”语毕,她看了看四周,小声补了一句:“师兄解名
、改名的本事可好了——即使说是纯阳宫上下除却师祖、师叔们以外第一人也
不为过,若少侠有意改名,报贫道名号,贫道让师兄给你打个折,收口茶水钱
就好。”
方轻弃闻言一愣,继而大笑出声。
后来他们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成了朋友。
当然,糊里糊涂是与壹自己说的,方轻弃的说法是哪怕只是为了报名号享
纯阳宫打折这个好处,这朋友也非交不可。
与壹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此别过后不过数月,方轻弃真上了纯阳宫,玄发缁衣,自秦岭而来,披着
件挡雪的蓑衣,接连数日守在宫门外,任由霜雪染了满头,只为了兑现他曾说
过的那一句话:绝不奢她这笔帐。
与壹掂了掂手中布料、用色皆相近,却显然与自己原先那个不同的钱囊,
总觉得手感不大对,沉甸甸的。
方轻弃道:“这里头共有五十七银八十三铜,以及一瓶万花谷出产的下品
活络散,算是谢礼。”
与壹恍然,连忙说著谢、说著客气,然后带着方轻弃往太极广场走,和膳
房前的道友商量著借了炉灶,煮了碗纯阳宫特产的馄饨汤招待她这一面之交的
友人。
她的厨艺不算太好,来里来去,也就一碗馄饨汤还过得去。
也亏得方轻弃不介意,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人的好奇心就上来了。
方轻弃以沾有油光的筷尖指了指门外如雪松般直挺挺站着,不像顾膳房,
倒像在固守什么机密重地的纯阳弟子,悄声问她:“有仇?”
与壹摇头:“没仇。”
方轻弃挑了挑眉。
与壹淡道:“除了掌门师叔,纯阳宫上下不论有仇与否,总是不大待见静
虚弟子。”言下之意,不过只是刻意冷落或者言语带讽,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方轻弃露出了然的神情。
三十年前纯阳静虚子一掌击伤恩师,叛出师门的事,即使事后纯阳弟子间
有所默契,对此事闭口不谈,然而江湖上哪里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呢?所谓听说
正是有人听有人说,即使或与事情真相有所出入,但剑魔谢云流当年的那点事
,还真没什么人不知道。
他觉得或许应该要——可又不晓得为什么要、该怎么去安慰与壹,于是只
好不咸不淡的道一句“辛苦了”,然后递出空碗,表示自己希望能够再来一碗。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被人发现的秘密与脆弱,与壹有,方轻弃也有。
觉得不适合多问时,他便什么也不问。
这是方轻弃体贴的体现方式。
方轻弃在纯阳宫里住了几天,天天过着要嘛被灵虚子上官博玉一脸笑呵呵
的招去共同研究、改良丹药,不嘛跟在与壹身后,跟着她跑莲花峰打打雪狼、
猎猎雪狐、拔些药草之类的日子。
而后在华山上的雪渐渐停歇时选择了告别。
离去时,方轻弃满脸欲言又止、有口难开的看着与壹许久,最后在与壹默
然的一句“直说无妨”下终于开了口:
“……事情是这样的。这趟出来,我身上就带了正好要还道长妳的银两,
眼下要回万花谷,似乎有些……”
与壹没作答,一言不发地取出了腰间钱囊,里头依旧是那五十七银八十三
铜。
“够么?”她问。
方轻弃坦承:“倘若只是回万花谷,够。”还余了两银三十二铜。“不过
若想带些什么回去给师弟妹,恐怕就……”
与壹想了想,从袖中又翻出了一个小钱囊,里头有着不多不少的四十银。
“够么?”她又问。
简直太够。方轻弃点头,于是与壹将另一个小钱囊也给了他。
方轻弃看着脸上毫无不豫之色的与壹,扬了扬手中钱囊,勾唇笑道:“道
长放心,下一次我再来时一定会将身上的银两带够。”
与壹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殊不知正是这一声应,定下了后来他俩相处的模式。
方轻弃最久隔一两月会上一次华山,带着还与壹的钱,带着据说是他底下
一票师弟妹们托他带来给她的一些小物什,带着品质越来越高的活络散、活络
丸、活络膏之类的,住个几天,离去时再找些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理由,和
与壹再借一点钱。
下一次到华山来,又把上一次借的还清,接着又再借上一点。每次都是不
痛不痒的小小金额,最多一金出头,不会再更多了。
与壹曾认真想过,原来万花弟子其实挺穷的啊……下一次方轻弃来时,还
是告诉他不必还了吧。他将她的想法与大师兄说了,希望能够寻得虽名为师兄
,实际上却更胜师父的大师兄理解与同意,可大师兄只是在听了之后笑着揉了
揉她的头,既像感慨又像叹息的说著:“小丫头也长大了。”
于是下一次过了,永远还有下一次,他们就这么有借有还的相识、相熟了
下去,一晃眼便是许多年。
※
天宝四年是动荡开始的一年,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后头拨动般,庙堂之
外,武林势力虽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鼎盛,各门各派间却频传事故。
在一起接着一起堪称武林大事的事件传出后,与壹偷偷地卜过一卦,算大
唐国运、算这片茫茫江湖。算至上爻时,一卦未完,手中握著的蓍草却突然扎
痛了她的手,在她惊呼声中炸了开来,断成片片。
那是天道的警告,是不可说。
大师兄告诉她,既然卦象卜不出前途,那就顺应自然、依循大道,别将那
未竟的卦放在心上。与壹口上应诺,心里却依旧深感不安。
在蓍草炸开前,她其实已经推算出了最后的一爻,是阴爻。
坤上离下,地火明夷。
明夷于飞,垂其翼,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是凤凰垂翼,晦暗之象,表光明遭损,正处黑暗忧患之世。
她希望自己什么也没算准,希望那一卦是虚的。
然而天道并未听见她的请愿。
先是静虚一脉首徒洛风座下三弟子方轻崖因与紫虚一脉的古浩因口舌大打
出手,在打伤古浩后不辞而别,连夜离开纯阳,后误信贼歹成了长安风翔赌庄
的打手,引来嫉恶如仇的“枫上听琴”宋听枫以手中罚恶剑将方轻崖带回万花
谷内聋哑村接受惩处;后是在纯阳无人愿助、无人能助方轻崖下,唯有清虚座
下“甘霖瑞雪”雨卓承二话不说挺身而出,单身只剑闯入聋哑谷,与万花谷主
对峙,拼着一口血气救出方轻崖。
为救方轻崖,雨卓承得罪紫虚子祁进不浅,更埋下后来因雨卓承与楚霞影
相恋,被世人视为堕落荒唐,祁进因而将其视为纯阳叛徒,命纯阳宫弟子出宫
追拿雨卓承之事。
与壹有时会想,这一切是否皆因为他们是静虚弟子所致呢?
因为他们是静虚弟子,所以合该受到同门冷眼以待,因为他们是静虚弟子
,所以不论他们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必须承受祁进的冷言嘲讽及迁恨。
她也曾将这问题问过方轻弃,方轻弃什么也没回答她,就是摸了摸她的头
,让她别多想,说一切总会变好的,说假如哪天,她想离开纯阳了,那就到万
花谷找他吧。
那时他们已经不再客套的称呼彼此为“道长”、“少侠”,也不再于谈话
时自称“在下”、“贫道”。她慢慢的褪去了当年的年轻懵懂,懂得人情世故
,懂得为什么当年大师兄会笑着说出“小丫头长大了”这种话,明白其实万花
谷的弟子真的不差钱,方轻弃也不差钱,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还了后又她借上
一点,不过只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能来找她罢了。
有些话他们一直都没说,有些事他们心中都懂。
与壹有一个珍藏的木盒子,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瓶身精美雕花的药瓶。
从轻轻一吹便咿呀作响的风车到作工粗劣的布娃娃,从下品活络散到上品
活络膏,里头装的满满的全是方轻弃赠与她的物什。
每个夜里,与壹总会将它们一一拿出,仔细擦拭后放回去收妥。
她想,她的心中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然而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离开纯阳宫时,她却半点也感受不到欢喜。
天宝五年,静虚一脉长久以来的隐忍与沉默终于到了终点。
对于静虚一脉来说,比起只能在其他门人口中知其往事的静虚子谢云流,
那么多年以来,代师收徒、代师授徒,一个人撑起了静虚一脉的静虚首徒洛风
反而更像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师父。
李忘生将洛风折断的剑带回的那天,论剑峰下了一夜的雪。
雪尽之后,人丁凋落的静虚一脉在静虚座下二弟子楼彦的带领下,于人来
人往的三清殿外与紫虚一脉打了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剑光斑驳,太虚剑意
与紫霞剑气各挟摧枯拉朽之力,在石板地上留下一条又一条深刻错落的剑痕。
这场架最后在纯阳五子的介入下宣告了结束,由两方收起兵器握手言和作
为收场。但不论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静虚一脉,或是被揍得更加鼻青脸肿的紫
虚一脉都知道,那仅仅只是开始。
——从今往后,刀宗门下,不会再任人肆意轻辱欺负。
※
与壹是自请下山的。
静虚一脉寻衅紫虚一脉之事,即使身为掌门的李忘生不介意,甚至罕见地
动用他身为掌门的威势,下令纯阳宫内所有人皆不得再提此事、更不可心存怨
怼、伺机报复,可人心哪里是能被命令的呢。
为了不让祁进发难,也为了不让李忘生继续为难,包含与壹在内,由洛风
代师收徒的几名静虚弟子纷纷向李忘生提出了自请下山的要求。
他们依旧是纯阳弟子,却自逐于纯阳宫外,立誓除非纯阳宫有所大难,否
则他们此生再不踏上华山半步。并在拜别掌门后,各自持剑逐水,问道江湖。
方轻弃知道时,与壹已经走的很远了。
他在万花谷等了她许久,等过了一季枯荣,却等不到与壹至万花谷寻他。
从信使转交的信,以及到谷内寻医的人带来的消息中,方轻弃零星得知了
与壹下华山后都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事情。知道这个在纯阳宫内默默无
名的年轻女道,是怎么凭借着手中三尺青锋,一人一剑在江湖上慢慢闯出名声
来的。
她去过洛道、去过枫华谷,在一本帐册及满城毒人下揭穿红衣教伪善的表
象,因仁为义剑挑荻花宫、荡平洛道总坛,将红衣教安插在洛道的总坛主沙利
亚斩于剑下;也到过巴陵,随着曾有数面之缘的莫雨将占据巴陵一带的八角寨
贼匪尽数铲除,将天一教立于招魂岗的据点拔除。
她还去过金水,在那随着官府抓过著名的采花大盗“景”,受人委托潜入
天龙寨救援唐家的唐鸿灵姑娘……而后在救不得的悲懑中,与唐门弟子一同剿
灭天龙寨。
听说那份闹的江湖沸沸汤汤,不知真假的《海图》与《山河社稷图》之所
以重出江湖,其中有她一份;听说她到过昆仑,糊里糊涂的成了长乐坊的头头
,又糊里糊涂的被长乐坊的居民打了出去;听说她去过南屏,在那里再次相遇
天一、红衣二教,二话不说,拔剑慨然起,清影映枫丹。
听说、听说……
方轻弃听了许多的“听说”,却始终命运般的慢了一步。
每当他顺着与壹留下的足迹追到一处时,总会看到当地的住民一脸尴尬为
难的告诉他,他要找的人不久前已经离开了,然而即使立即上马追去,他也从
未追上这个“不久前”。
方轻弃追寻许久,终于悟了一个道理:倘若与壹愿意,他便不会总是只差
一步。
他不介意、他愿意给予与壹一切他所能给保护与安慰,收下她的一切苦痛
与迷惘。可对与壹而言,凡事托与旁人,如菟丝子般靠着他人而活,却不是她
所想要的道。
剑修者,于心最是不易,需受灾难砺练、水侵火蚀,经一切历难,任凭风
雨摧折,仍保心明澄净者才能成。
她选择的道,谁也助不了她,能渡自己的,从来就只有自己。
于是后来他选择了放弃,回到万花谷静静的等待着她。
方轻弃开始写信,不厌其烦的写了一封又一封,内容相同,并将那一封封
书信委托每一个出万花谷的人,托他们若有幸江湖偶遇,替他将那封信交给一
位姑娘。
方轻弃以拙劣且毫无包装的言语向他们说明著那个姑娘的外貌:穿着一身
蓝白相间的道袍,手拿拂尘,身后背有一柄长剑,大约比他矮了一个头,可能
不太有钱,但挺懂得怎么省著钱用,挺机伶,不是太好看、但也不是太难看,
即使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可当别人同她说话时,她会认真的睁圆双眼等着人
说完故事,很是好认……
他说,请帮我告诉我的姑娘,我在万花谷等她。
※
第五年的大雪,他终于等到了与壹。
依旧是那一身蓝白相间、飘然若雪的道袍,依旧是那一柄老旧却瑞立的剑
,早已名满江湖的与壹牵着一头黑色的毛驴站在刻有“万花谷”三字的巨岩下
,抬首望向站在长长石阶上,静静注视着她的方轻弃。
看着看着,与壹慢慢的绽出了笑容。
游走江湖多年,看遍世事人情,与壹的心境早已与昔日纯阳宫里潜心修道
的小道士有所不同,就连笑容都多少掺了点风霜、多了点无奈与苦楚。可在方
轻弃看来,她依旧还是那个她,是晓春的残雪,在晴空下显得静谧而美好。
与壹笑着调侃他,说自己进了江湖一遭,如今也算的上是小有积蓄,若是
他还缺钱,只管和她开口。
方轻弃沉默片刻,缓缓勾起唇角。
“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原先只是与他玩笑的与壹微诧,没料到他真开了口,然而她的话也不尽然
全是玩笑,倘若方轻弃有所需要,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问他:“需要多少?
我身上带的并不是太多,如若不够,你等我数日,我到长安找通宝舖兑些。”
方轻弃眉眼带笑,看向与壹的眼神盈盈脉脉,像藏着一汪春水,流转满溢
的全是柔情。
他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多少,只须借我五十七银八十三铜。”
听到这金额,与壹先是一时没反应来,等到忆起这金额其中故事后,双颊
抑不住的微微发红,只能清咳一声,双手负在身后,半侧着身子看他,“假如
是这个数字,依你我交情,又何须言‘借’?”
方轻弃“啊”了声,云淡风轻的说:“大概是因为我想还妳吧。”
说完,他又笑着道:“放心,这笔钱我定会将钱如数还妳,绝不奢妳这笔
帐。”
与壹原先想着不论他说什么都别管他,可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他打算怎
么还。方轻弃正等著与壹开口,二话不说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算盘,看
著有模有样的盘算了起来:
“五十七银八十三铜,按江湖惯例算三分利,连本带利便是七十五银十七
铜……倘若我每个月还妳十枚铜钱,那么估摸著六十三年后,我大约能将这笔
钱尽数还完。”
算完,他将算盘收起,走下石阶,朝听得一愣一愣的与壹一笑,牵起了她
的手。
方轻弃说:“我拿一辈子还妳。”
拿一辈子还她,如有来生,还要再相遇。
此身轻弃,与君同承。
按惯例说说一些小设定的后记:
其实我犹豫了很久洛风师兄到底是死还是不死,最后还是…
我是个忠于剧情的玩家。(吸鼻)T_T
之前看到官方说,车夫也要改了,以后不收钱了,
我就觉得为了纪念我剑三这么多年车夫上头花的银两,我得写篇文才行。
于是就这么诞生了这篇文。
我觉得用一辈子来还(钱)超浪漫的浪漫在哪,
从最早最早最早想写个花羊的故事时,
就想这么样的写个明明不缺钱的花一直跟有点缺钱的羊借了又还了又借了又还了又借,
只是因为不想就这么断了联系的故事。
不过本来想写的是微虐向…
剧情大概是,安史之乱后,花随着其他万花弟子一起封谷灭狼牙,
留下华山上的羊,最后始终等不到花的羊点了一盏引魂灯,
说着花还欠她笔债没还呢之类的话,深入秦岭之中,
最后在一片断壁残垣找著了花的尸体…之类…的。
但我是个这么热爱HE喜欢甜文标榜无痛不虐的人!是呢!
于是就从头到尾改了走向!真是就连妈妈都要认不出来了!
“从今往后,不让刀宗弟子再任人轻辱欺负。”
这句话是宫中神武遗迹中,洛风死前对谢云流说的。
不管官方把祁进塑造的多有苦衷多么无心,就冲著这句话,
冲著杀了洛风的那个是祁进,冲著和静虚一脉有关的任务,
我剑三生涯祁进黑到底,就算官方说师伯已经放下仇恨也一样。
即使还有李忘生私下的相授与照顾,但从谢云流离开纯阳后,
洛风一个人支撑著整著静虚一脉,
顶着静虚首徒(同时也是那一辈所有弟子的大师兄)的名号,
几十年来受到的冷落与苦楚怕是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才会让那个在师弟妹眼底心中温柔好脾气的大师兄,
临终前对着自己的师父说出了希望刀宗弟子不再受人欺辱的话。
至于为什么花哥的伴手礼是各式蓝药,那是因为我所认识的——
每个第一个角色就是玩纯阳(特别是剑纯,气纯还不一定这么做),
并且把纯阳当成亲儿子亲闺女在玩,只玩这么一个角色的玩家,
都有在背包里蒐集各种蓝药的习惯,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至今不能理解。
我师父、我师妹、我不肖徒弟三只剑咩都是这样,上他们的号看他们的背包,
从10级~80级的蓝药应有尽有,问他们为什么不丢留着一背包等级低的蓝药干啥,
他们不约而同的幽幽回了我一句:
肾亏久了,总觉得放包里蓝药才有安全感。就算是10级的,搞不好哪天就会用到呢…
我不懂啊!就算哪天会用到,10级的蓝药可以顶个球用…
让他们放个坐忘无我然后就又空蓝吗!
(我师父当时很认真的纠正了我2、300的蓝可以多甩一个三环,搞不好就弄死怪了呢——
简直做梦啊混蛋!)
因为听起来太惨,所以那时我每周做一组高级蓝药往他们信箱寄,
提早用完只要说声就再加做,直到他们A了为止………
然后等到某年某天我自己玩了纯阳后,我也开始舍不得包里的蓝药了…
虽然没有他们那么夸张连10级的都留着,但60↑的蓝药真的就舍不得扔了…
刷本打到都放包里收藏着。玩其他角色就不会,不是当前最好的蓝药都直接销毁。
其实我特别喜欢研究(猜测)别人的名字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这么取。
这是我心中小小的浪漫之一(其实并不浪漫)。
轻弃其实是万花的奇穴(以前是镇派),字面解读见文,
与壹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含意…
壹就是大道,与壹就是合乎大道的意思,谨此而已。
然后至于为什么最后的时间点是大雪(节气的大雪!不是指大雪天!),
主要是因为那时边写边听落花辞……“万花谷从不下雪”,我觉得这句很美啊。
万花谷从不下雪,所以纯阳的到来,对万花来说就像是场美好的梦境。
道家中没有“道姑”这种说法,
江湖有,但并不是很正式(或者该说这是挺轻挑)的称呼。
道家将道长与道士(这两个称呼男女通称)分为乾道(男)跟坤道(女),
一般外人喊也是喊的道士、道长(或依身份喊高功之类的),而不是道姑。
许多文中,在写到道家(纯阳)的口头招呼语时都会用“无量天尊”,
但其实并不可以那么写…XD 道家也没有在用“无量天尊”做招呼语的,
那跟佛家的“阿弥陀佛”不是一个概念。
佛家说“阿弥陀佛”是无量光、无量寿的意思,
但“无量天尊”这句就意思来说会变成“好多天尊啊”…这不是招呼语啊!XDDD
天尊是尊神的称号,不是用来作为招呼语的。
(就像佛家不会拿用“如来”作为招呼语一样)
道家和别人之间的招呼语是“吉祥”、“慈悲”、“无量福/寿/寿福”等。
(慈悲出自道德经中的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至于“功德无量天尊”、“度人无量天尊”——这也不是招呼语,这是尊神的称号…XD
就像太2…啊不,太乙真人的尊号是十方救苦天尊一样,是称号,不是招呼语。
而道家也没有哪个尊位叫做“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是招呼语没错,但天尊不是。
大概说明一下XDXDXD 虽然不够甜但还是祝大家看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