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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民宣言— 或者,台湾悲剧的道德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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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政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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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叡人/中研院台湾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献给福尔摩沙.香港─写在2020/520前夜
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描述、分析和解释,哲学家诠释,但他们都无法预测,预测属于神谕
的领域,而我们的知识是世俗化的产物。2007年延世大学白永瑞教授向我提出这个问题:
“困在帝国夹缝中的人们有无可能逃离帝国?”我先从政治与历史角度描述、分析与解释
台湾地缘政治困境的起源与现实,得到了“无路可出”的答案,再从这个悲剧情境中推衍
出一种我称之为“被迫向善”的道德哲学:
“我们并非天生的良善公民,也不是尊贵的王者之族;是困境迫使我们学习美德与技
艺,围堵逼使我们面向世界。被迫向善─这是贱民的道德系谱学,奴隶复仇的另一种型态
。”(〈贱民宣言〉)
在〈贱民宣言〉之中,我尝试描述、分析与解释。我无力预测历史的走向,于是我给予我
的福尔摩沙∕薛西弗斯一个尼采式的存在跳跃,让他在怀疑中坚定了信仰。没有神谕,我
深刻感受到世俗知识的极限,我只能依赖一种纯历史性的信念─身在历史之中的信念,相
信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努力,我们的挣扎是有意义的。
十三年后瘟疫爆发,揭开了全球政治经济秩序重组的序幕,而捆缚在台湾身上的永恒枷锁
似乎正在缓缓松脱。然而对于地缘政治结构,其实我们依然无计可施。我们一路走来,其
实只是“在政治现实的结构性困境中,修习、砥砺、磨练治理的技艺”,只是在不公正的
世界中,尽可能努力地创造了一个公正的城邦,“为不可知的未来蓄势”而已。
“瘟疫”是台湾历史的隐喻─受困在帝国夹缝中,不断遭受强权操弄的历史命运。就此意
义而言,台湾历史是一段永无止境的抗疫、永无止境地尝试脱困的过程。让我们记得卡谬
的话:
“这个故事并不属于最后胜利那一型。它只是一部纪录,纪录了以往所不得不做的事
情,以及在今后对抗恐怖及其残酷突袭的永无休止的战斗中,所必须再做的那些事,他们
是由所有一切无视于个人苦难的人完成的─这些人,在既不能成为圣徒,而又不甘于屈服
于瘟疫时,却能够竭尽全力去做一个救治者。”(《瘟疫》)
世界秩序重组,历史风雨欲来,未来依旧不可知,但如今我们已经习惯在黑暗中行走,我
们已经如此强韧,以致于不怀抱虚幻的希望了。我们无法成为圣徒,但我们也不甘屈服于
瘟疫。我们行走的道路上没有荣耀与胜利。我们能做的,我们要做的,只是继续在这条道
路上走下去,继续建设我们受困的城邦,一如救治永无止境的瘟疫,让我们的城邦因自由
、公正、美丽而碰触了世界的精神。
在新世界降生风暴来临的前夜,谨以这篇旧文献给我的祖国福尔摩沙─以及所有在苦难中
为自由奋战不懈的香港人,为我们共享的那种有尊严的美学:宁化飞灰,不做浮尘。
(2020/05/20 凌晨,写于台湾草山)
贱民宣言
“在世界史之中,唯有那些已经形成国家的民族才值得我们关心。”
—黑格尔,《历史哲学讲义》
“历史是一场我想要从中醒过来的恶梦。”
—Stephen Dedalus, in James Joyce, Ulysses
I
帝国主义时代,强权夹缝中的弱小民族的出路是民族自决。二十世纪两次大战的民族自决
浪潮造就今日的主权民族国家体系,然而这是一个矛盾、伪善而保守的体系。它在帝国强
制划定的边界之内宣告民族独立。它接橥普遍的原则,却从事选择性的实践。它诞生于帝
国之瓦解,却护卫现存的国家边界。二次战后的主权民族国家体系,因此并非民族主义
(nationalism) 原则的实现,而是国家主义 (statism)理念的扩散。所谓The United
Nations不是捍卫全人类永久和平的自发性民族邦联,而是垄断国家形成权,维持现实权
力平衡的主权国家加特尔组织 (cartel of sovereign states)。
当代主权民族国家体系内部的权力分布极不平均,然而所有成员国享有形式的平等,因此
小国得以在设定的游戏规则下进行国家的合纵连横,以逃避或缓和来自大国或强权的压力
。这是前一波反殖民民族主义运动的遗泽:它没有完成民族解放的目标,但它赋予了部分
弱小民族以独立主权国家的政治形式,使这些弱小民族得以运用主权国家的保护壳,持续
进行民族解放的斗争。与此相对,未能在反殖民民族主义浪潮中建立自己国家的弱小民族
,则大多被永久排除于当代主权民族国家体系之外,无路可出。当新帝国以民族国家形式
借尸还魂,并以“民族或解放之名对这些“历史领土”或“无主地”虎视眈眈的今日,他
们只有受困、挣扎、坐以待毙,或者盲目等待某种历史偶然的发生—比方说,帝国的突然
崩解。
在帝国夹缝中,弱小者试图反抗:有国家者合纵连横以寻找出路,无国家者,或者有国家
而不受主权国家体系承认者,则孤立无援饱受羞辱。在帝国夹缝中,不同型态的弱小者民
族主义正在发荣滋长,方兴未艾。奴隶还在反叛,理性尚未完成,然而帝国的主宰者们却
忙着宣告历史的终结—这就是当代台湾悲剧的世界史根源。
II
仿佛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欧洲,当代东北亚也是潜伏著民族主义冲突与民族国家对峙的
危险地带。三重结构性因素,决定了当代东北亚的民族主义格局:未完成的区域性民族解
放工程,逐渐丧失平衡的多极体系地缘政治结构,以及不平均的资本全球化。
III
首先,东北亚民族国家形成的历史运动尚未完成。当代东北亚的民族国家体系是帝国主义
与民族主义长期交锋的产物,它形成于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后半的一个半世纪之间。
在西方帝国主义压境下,日本以官方民族主义的形式率先于1870年代完成民族国家之转化
,并向周边地区进行帝国主义扩张,试图取代倾颓的中华帝国。1945年战败,帝国解体,
日本本国在1945-52年之间沦为盟军占领地。在美国主导的外来统治下,日本被强制赋予
和平宪法,剥夺军备权,并且纳入旧金山和约体制,成为实质上的美国附庸。中国在1895
年甲午战败后才开始由帝国转化为民族国家,然而它必须历经半世纪的反帝群众民族主义
与战争动员,直到1949年才在中国本土完成统一民族国家的建构。尽管如此,中国在冷战
时期始终被美国围堵于东亚大陆,壮志难伸,也未能完成兼并台湾之目标。在韩国,从封
建王国向民族国家转化的胎动出现于十九世纪末期,但是现代韩国民族意识,是在日本殖
民统治期的反日民族主义动员过程中成熟的。然而统一的民族意识并未建立统一的民族国
家:1945年日本战败之后,韩半岛分别为美、苏占领,1948年,南、北韩分别在美、苏主
导下各自建国。在台湾,日本殖民统治在1920年代激发了最初的台湾民族主义,但是1945
年的强制领土移转,以及1949年中国国民党在台湾建立流亡的中华民国政权,限制了台湾
民族主义的进一步发展。讽刺的是,历经半世纪无母国的殖民统治,以及80年代以来的民
主化之后,流亡的中华民国逐步本土化,形成“中华民国在台湾”这个折衷形式的领土国
家。
从民族主义观点而言,东北亚地区过去一个半世纪的国家形成处于一种受挫的,未完成的
状态。中国民族主义强烈渴求修补受伤的尊严,恢复帝国时代的荣耀,并且完成民族解放
的最后工程—“收复”台湾。日本民族主义渴望摆脱美国附庸地位,洗刷侵略者污名,成
为一个具有自主国防力量,以及与其经济实力相称之政治地位的“正常国家”。韩国民族
主义渴望完成两韩统一之悲愿,以迈向区域强权之路。台湾则在日益成熟的民族国家意识
驱动下,努力追求成为被主权民族国家体系接纳的“正常国家”。有如十九世纪末叶欧洲
的integral nationalism时代一般,二十一世纪初期东北亚的民族主义者们依然热血沸腾
,因为受挫的梦想必须完成,受压抑的热情必须宣泄。这些受挫的热情指向一个共同主题
—国家正常化,然而各国国家正常化的目标之间充满或隐或显,直接或间接的矛盾冲突。
东北亚民族主义者们相互猜忌,彼此掣肘,我们依旧走在历史的正午,惊惧地等待暴力的
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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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其次,东北亚地缘政治结构正在逐步诱发帝国的冲突。中国经济与军事力量的日益壮大,
正在将东北亚的地缘政治结构,由九零年代的平衡多极体系,转化为不稳定、不平衡的多
极体系。换言之,日益壮大的中国势将寻求区域霸权的地位,而潜在性区域霸权的出现,
已经开始引发新一波的合纵连横。为防制中国成为东北亚霸权,美国与日本正在逐步强化
军事同盟,并且收编台湾。为逃避中国之兴起,台湾寻求加入美日同盟,或者成为其附庸
。为抗拒美国对东北亚乃至韩半岛的干预,韩国选择与新兴中国结盟之策略。战略学者
John Mearsheimer的“攻击性的现实主义”(offensive realism)主张,国际政治的无政
府结构,迫使无攻击意图的强国必须选择以攻击作为防御。当代东北亚不稳定的多极体系
,正在逐步诱导美、中两强进行对彼此先制攻击之准备,并且也逐步将周边邻国卷入这场
正在发生的结构性冲突之中。
V
第三,不平均的资本全球化扩张,导致全球规模的资源、财富与权力之不平等分配,以及
位处边陲的新兴国家之发展困境,从而刺激了边陲对中心的反弹。边陲对中心反弹的主要
型态,就是民族主义。边陲的后殖民民族主义表现在两个层次:一方面,边陲地区的政治
菁英必须运用官方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制约外来资本,以进行本地的资本积累与社会整合
;另一方面,边陲地区的群众也经常动员民族主义与本土文化符号,由下而上地向国家要
求政治参与、经济重分配与社会正义。尽管面临菁英操控与民粹主义之风险,民族主义依
旧是后殖民边陲合法性最高,最具有群众基础之意识型态。以韩国、新加坡,以及近二十
年来的中国、泰国为代表的东亚发展型国家,就是后殖民民族主义的一种特殊类型。面对
日益扩张深化的资本全球化,发展型后殖民民族主义并未退缩;它的典型策略是,将全球
化论述“挪用”为发展国家经济利益的工具。
VI
东北亚的当代是民族主义、民族国家,以及帝国的年代:长期受压抑的区域性民族主义能
量等待宣泄,新帝国扩张引来旧帝国干预,傲慢的资本全球化入侵激发了在地的官方与群
众性民族主义。在东北亚的民族主义格局下,国际政治的游戏规则仍然是权力平衡的古典
现实主义原则。帝国强权彼此猜忌,各自结盟,并且不时裹胁弱小,作为争霸的棋子。小
国的选择,只有与不同帝国强权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或者接受裹胁、兼并、支配。在东
北亚的民族主义格局下,小国没有逃离帝国强权掌握的选择。
这是国际政治经济与历史发展的结构性逻辑,不因个人主观意志而转移,更不因观念论者
的理论建构而改变。竹内好理想化“中国”与“亚细亚”的目的在重构日本民族主义—所
谓“正常”或“健全”的日本民族主义,而当代东北亚各国的新亚细亚主义或“东亚”论
述的目的则是在重构各国民族主义的意识型态基础,以为某种相对进步的区域主义或民族
国家结盟形式铺路—比方说,以抛弃历史恩怨的中、日、韩三国为核心的“东亚共同体”
。无论是竹内好,或者部分源于竹内好的当代新亚细亚主义,都是进步民族主义的变形。
这些战后亚细亚主义的目的在驯服,而非扬弃民族主义。他们并未挑战主权民族国家体系
对国家形成权的垄断,也无法超越权力平衡的现实主义原则。这就是为何在种种战后亚细
亚主义的主张中,我们从来就找不到台湾的位置:因为台湾甚至还没有取得参加这场进步
游戏的资格—主权国家的身份 (sovereign statehood)。然而只要中国不放弃想要领有台
湾的复国主义(irredentism)主张,台湾就不可能取得主权国家资格,也就不会有机会参
与任何形式的东亚共同体。包容的亚细亚主义理想,终究必须迁就强权政治的现实,而成
为另一个排除弱者,乃至可能合理化未来帝国扩张的意识型态。就此而言,当代亚细亚主
义甚至不如八十年前孙文的大亚细亚主义,因为孙文“济弱扶倾”的主张同时挑战了帝国
主义、强权政治,以及主权国家原则。无论如何,唯思想主义(intellectualism) 不能解
决盘根错节的历史政治问题。政治问题,终究必须回到政治领域中寻找答案。早在近三十
年前,海外中国思想史家林毓生就已经提出这个锐利的洞见了。
VII
历史遗留的政治问题没有唯思想主义的答案。在东北亚民族主义格局下,新帝国呼之欲出
,旧帝国盘桓不去,而小国或者在夹缝中机会主义地合纵连横,等待变成另一个大国,或
者根本无路可出,坐困愁城。而不论是帝国强权的争霸,或者弱小国家的求生,都在日益
一日地强化彼此的民族主义。这就是东北亚近代史遗留下来的政治难题,它是多重因素汇
聚形成的结构性难局,没有唯思想主义的解决方案,否则康德早在两百一十二年前的〈永
久和平:一个哲学的考察〉(1795) 中就为我们预先提出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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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I
帝国夹缝中的弱小者没有逃离帝国的选择。已经掌握主权国家形式的小国,“如蛇蝎般精
明,如鸽子般温驯”地周旋于帝国强权之间,远交近攻,有时尚且热烈扮演帝国的打手与
看门人,防止被帝国挟持的更弱小者夺路逃生。那些尚未拥有主权国家形式,或者拥有但
却不被主权国家体系承认的更弱小者,则甚至没有与帝国周旋谈判结盟的本钱。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他们的命运是被帝国挟持,成为帝国争霸的棋子。他们的民族生命史是他律
的,外部决定的。他们的民族主义原本就是帝国争霸,连续殖民的偶然产物,而他们的民
主则是挣脱他律宿命,追求自主的谦逊渴望。然而当代弱小民族的民族主义是未完成而且
不可完成的,他们透过“每日举行的公民投票”建构的民主必须是不完整而且不可完整的
,因为完成的民族主义追求自己的主权民族国家,完整的民主追求自我决定的主权人民
(sovereign people),而这将破坏区域的权力平衡,干扰帝国争霸的布局。当代帝国主义
者称呼此种未完成而不可完成的弱小民族困境为“现状”(status quo)。必须理解的是,
当代帝国主义者未必是天生的恶棍—他们是结构性诱因下的扩张主义者。俾斯麦说,普鲁
士必须“打垮那些波兰人,直到他们丧失一切希望,倒地死亡;我非常同情他们的处境,
但是如果我们想要生存,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消灭他们。”对的,帝国夹缝中的弱小民族
,或者被裹胁成为争霸的棋子,或者在与自己无关的争霸过程中被获胜的帝国吞噬。这是
结构性的存在悲剧:没有好人坏人,超越善与恶之外,由强者与弱者共同演出的“无路可
出”(huis clos) 的悲剧。
Formosissima Formosa!—从在世界史现身的那一刻起,是否台湾就注定将扮演那美丽而
徒劳的受困者,永恒的贱民?
IX
台湾悲剧的道德意义之一是,作为主权民族国家体系的贱民阶级之一员,我们和所有其他
被排除的贱民之存在,见证了国际政治中牢不可破的现实主义真理,以及所有无视于这些
贱民处境的理想主义宣称与道德教条之伪善。做为台湾人,我们不得不是结构性的怀疑主
义者。我们不得不重估一切高尚的价值。
X
台湾悲剧的道德意义之二是,结构性的怀疑主义并不导致虚无主义;相反的,怀疑主义导
致一种疼痛而清醒的生存欲望—不是希望,而是生存欲望。不只如此,那种生存欲望不是
醺然的,而是疼痛而清醒的,不是超越的,而是现世的。贱民时刻承受的羞辱践踏使他疼
痛,疼痛却使他保持清醒。贱民永远面临的毁灭阴影使他渴望生命,渴望存在,存在于这
个残酷、无意义的、荒谬的,然而又如此美丽的现世。这种疼痛而清醒的生存欲望,是一
种向无意义的残酷现世要求意义,要求承认的欲望,那是贱民追求“自由”的形式。
“正因这条道路受到阻碍,我们才要往这条道路继续前进”(卡谬札记,Cahiers,
Albert Camus)。是的,因为我们别无选择。尽管世界放逐了我们,我们却更执拗地面向
世界,因为这也是我们的世界,我们唯一的世界。
XI
贱民的困境强迫成就了道德的民族,然而困境的道德意义不会终结困境,道德主义也不会
解放贱民。在帝国强权眼中,贱民困境没有任何实践的意义—它属于某种悲剧美学的范畴
:“旁观那必然毁灭的命运,我们优雅地轻叹,我们世故的灵魂获得净化。啊贱民的悲剧
,救赎了帝国的堕落…”
那么,贱民自己又有什么出路?有什么救赎?
XII
悲剧的命运需要悲剧式的救赎启示—比方说,艾斯奇勒斯的〈被束缚的的普罗米修斯〉。
远古人类能预知自己必然的毁灭,而这使他痛苦而绝望。为了救治预知死亡的痛苦之病,
普罗米修斯给了人类两个礼物:盲目的希望与火。盲目的希望使人类不再预见死亡,火则
带来技艺,而技艺将人类带离不见天日的洞穴,使人拥有理性,成为自己的主宰。然而这
是不完整的理性,不彻底的救赎。艾斯奇勒斯借普罗米修斯之口写道:“技艺远比必然脆
弱”—完整的理性如阳光般彰显真实,然而出了洞穴的人类只能在星光之下,勉强辨识,
但却无法洞察生命之真相。人类的代表伊娥诉说,如今她更加痛苦,却又不知痛苦的根源
,她向普罗米修斯要求第二次的救赎。被捆缚在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预言,第二次的,也
是真正的救赎来自日后的王者之族,伊娥的第十三代子孙。他们将从对普罗米修斯预言的
记忆之中觉醒,学会德行、礼法,并且理解城邦秩序。然后他们会推翻宙斯仰赖强制与暴
力的僭政,建立最初的城邦共同体。
XIII
普罗米修斯预言的启示是,悲剧命运的解脱,必须经验两重救赎,两次技艺的传承与修习
:第一次是制作的技艺,第二次是城邦的技艺,所谓statecraft。历史早已传给我们制作
的技艺,因此我们如此善于制作行商,然而现在我们必须进一步学习治理的技艺。我们必
须在政治现实的结构性困境中,修习、砥砺、磨练治理的技艺。我们必须在不公正的世界
中,创造一个公正的城邦。然而公正的城邦是否能够带领贱民突破帝国的围堵?没有人知
道。但我们确知的是,公正的城邦是一把火炬,照亮帝国的荒芜与伪善。我们并非天生的
良善公民,也不是尊贵的王者之族;是困境迫使我们学习美德与技艺,围堵逼使我们面向
世界。被迫向善—这是贱民的道德系谱学,奴隶复仇的另一种型态。
所以贱民所能期待的解放,不是结构性的解放,而是精神的自我强韧,以及尊严的自我修
复。还有蓄势,为不可知的未来历史蓄势,当帝国突然崩解,或者当帝国挥军东指…
为自由蓄势,或者为有尊严的死亡蓄势。
XIV
“风来自由心”—南明朱氏的最后血胤在1683年台湾陷落之际写下的绝笔。请容许我将这
句诗,献给这个不道德的世界中所有受困的,并因此被迫向善的,坚强而骄傲的贱民。
4.附注、心得、想法︰
直到帝国崩溃的那一天
贱民才能
真正自由
直到帝国化作灰烬
一切忍受才值得
但是惯于帝国的顺民终究不会懂得一切智慧与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