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地方青年如何从“亡国感”突围:到菜市场

楼主: AsamiImai (今井麻美)   2019-12-14 19:46:32
地方青年如何从“亡国感”突围:到菜市场打资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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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世代弥漫浓浓的亡国感,已是2020总统大选的重要现象。为了宣扬“抗中保台”理念,一群彰化高中生、大学生离开网络同温层,走进彰化各地菜市场向老人家宣讲,在地方派系仍然强大的偏乡地区,展开一场“菜市场里的资讯战”。
9月1日星期六,国民党总统候选人韩国瑜来到彰化走透透,一天之内旋风式巡回包括鹿港天后宫的8个宫庙。一身国旗装的韩粉沿路相随,车队塞住原本就不宽敞的老街,洪声播放〈中华民国颂〉,1970年代的爱国歌曲,歌词里一望无际的青海大草原、喜玛拉雅山,响彻在2019年的彰化乡镇,有种错置之感。
同一天晚上在彰化市,还有一场由彰化县磺溪文化永续协会(以下简称“彰化磺溪协会”)举办的“抗中保台”音乐晚会,邀请民进党副祕书长林飞帆、基进党台中立委参选人陈柏惟等人开讲。协会理事长杨子贤,是在台北读书的彰化青年,今年暑假,他回乡组织一群彰化的高中生、大学生,每逢周末就起个大早,穿梭在各乡镇的菜市场,沿街宣讲中国制造的假讯息对台湾民主的无声渗透,足迹遍布北彰化的彰化市、鹿港、伸港、和美、秀水、花坛,南彰化的员林、溪湖、永靖、北斗、二林。
原定于8月24号举办的晚会是两个月以来宣讲活动的总验收,因为台风延期到9月1号,恰巧和韩国瑜的彰化行程撞期。晚会上大合唱的是太阳花运动歌曲〈岛屿天光〉,和白天大鸣大放的〈中华民国颂〉形成强烈的对比,仿佛人鬼殊途的两群人,各自凝聚成亲中、抗中的共同体。
离开同温层的起点
邀沈伯洋讲“中国假讯息”,逐字稿爆红
去年(2018)的1124九合一选举,主张九二共识、亲中友好的韩国瑜当选高雄市长,同婚等诸多公投的挫败,使得浓浓的亡国感垄罩在关心公共事务的青年之间,彰化的年轻人亦不例外,理念相同的人常聚集在一间餐厅“自家用料理食堂”取暖,决定将忧患化为行动力,筹组彰化磺溪协会,在今年(2019)6月正式成立,由23岁的杨子贤担任理事长、19岁的林冠甫为副祕书长。协会成立后兵分二路,除了抗中保台的街头宣讲团,还有文化层面的彰化街区活化访调,由前彰化县文化局长周馥仪筹画,调查彰化火车站周边的产业聚落、历史变迁。
如果说街区访调是文场,那么街头宣讲就是武场,不时遇到各种状况:当面撕传单、被市场摊商呛说不要挡在这里妨碍生意、协会的Facebook粉丝页收到说要来闹场的恐吓讯息??。杨子贤说:“还是有感动的时刻,愈乡下的地方愈热情,二林夜市出来每人手里三杯热情民众送的饮料,经过花坛的中药房,老板除了搬来一箱舒跑,还塞了好多八仙果、梅楂糖。”
最艰难不是笑脸迎向诸多恶意与冷漠,而是如何将抽象的理念诉求,说进乡下阿伯阿姆的心坎底。今年3月,协会还在筹备期,请了台北大学犯罪学研究所助理教授沈伯洋来彰化红丝线书店演讲,讲题为“中国政府如何利用假消息影响台湾选举”,演讲逐字稿意外地在社群网络上爆红,此后“资讯战”、“中国渗透”成了台北政经中心的舆论热点,鲜少人记得风暴的起源是彰化的一场演讲。效应从地方独立书店扩散外延出去,然而离开网络,在彰化任一乡镇市场说起“资讯战”或“假讯息”,在Facebook上被转贴无数的菁英论述语言始终无法下接地气、遍及乡里。
与其在网络笔战,不如走进菜市场
8月17号早上在彰化永靖菜市场的巡讲,走着走着,拿麦克风的林冠甫突然蹲下来,他面前是一个守着地上菜摊的阿婆。
“番薯叶加牛奶可以治糖尿病,妳有听过吗?” “有啊!” “那是假的,妳千万不要相信,我有个邻居这样吃,病没好还腰子痛。”
见到阿婆眼睛一亮,林冠甫乘胜追击:
“手机上LINE来LINE去很多都是假新闻,跟妳说要报好康报健康,实际上让我们的身体更不健康。” “假新闻很多来自中国,会跟妳说一些政府没有宣布的代志,要来影响我们的生活。”
林冠甫操持熟练的台语,少年家的“气口”,仿佛叮咛阿嬷注意健康的乖孙。来自单亲家庭的林冠甫,母亲改嫁,由父亲抚养长大,林冠甫和外公外婆感情深厚,18岁考上驾照后,常载老人家去看病,“在车上闲聊,我才发现偏乡老人是假消息的严重受害者,他们常跟我说一些政府将要施行的政策,但都是危言耸听的假新闻。”
街头宣讲,林冠甫不像其他同行的年轻人带着生涩。16岁时他第一次拿麦克风站上宣传车,那是2016年9月18号的“关台化燃煤电厂、还彰化健康空气”大游行。那年他高二,担任彰化高中学生会长,学生会每年编列预算2,000元医治一头年老的校狗。前彰化环保联盟理事长、当时的县议员林世贤(今彰化市长)同时也是兽医师,林冠甫带着校狗找上门,得知反台化议题,意外开启他的抗争之路,回彰中组织了20几个高中生,不但游行时站在第一排,还去包围当时的彰化县长魏明谷。
“维安的警察看到我吓一大跳,把我拉到旁边说:‘冠甫你怎么在这里?不要在这乱,赶快离开。’”
父亲是警官,一度负责彰化地区的陈抗业务,因此彰化的警察伯伯们,从小看着林冠甫长大。警察家庭背景,父亲对儿子却没严加管束,林冠甫读国中时正逢太阳花运动,独自一人搭客运到台北立法院,在青岛东路露宿一晚,看到许多陌生人站到肥皂箱上宣讲,他听得入迷,这是他的民主初启蒙。父亲不但没阻止他,还给他2,000块路费。
校外游行围堵县长,在校内林冠甫也不忘造反,参与彰中日式宿舍保存计画,让想要推倒旧宿舍盖体育馆的校长非常头痛,成了保守派师长的眼中钉。高中期间都在搞运动,林冠甫的成绩一向是班上倒数几名,最后考上政治大学法律学系,跌破大家眼镜。
考前林冠甫跟父亲要了一万块,到台中参加考前冲刺班,苦读三个月就金榜题名。“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考上好学校,要不然以后彰中想搞社运的学弟会被瞧不起。”
杨子贤大林冠甫4岁,两人在反台化游行中认识,杨子贤当时是政大政治学系的学生,也是唤醒彰化青年联盟(简称“唤彰青”)的成员──太阳花运动后,青年开始关注家乡议题,在苗栗有捍苗青,彰化则有唤彰青,由杨子贤和一群在外地读书的彰化大学生组成。在反台化一役,唤彰青和林冠甫动员来的彰中学生走在游行队伍的第一排,青年身影令人无法忽视;媒体在当时这么下标:“全因不到20岁的彰化青年呛县府,逼魏明谷对台化硬起来”,当天超过4,000人上街,其中有许多青春面孔,终于让魏明谷停发燃煤许可证,在彰化市中心人口稠密处燃烧超过半世纪的台化大
烟囱不再冒烟。
反台化一役,让杨子贤和林冠甫知道,站出来为家乡发声是有用的!
林冠甫说:“这个世代读了几篇手机网络文章,个个都是理论大师。我的彰化经验告诉我,在网络上嘴砲、笔战没有用,要行动才行。阿彬讲过:‘行动之后再回来读书,更可以印证书本的内容。’”他上台北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台湾大学附近的唐山书店朝圣:“里头好多书,都是在彰化从没看过的。”
社运抗争田野传承
前辈的提醒:“来呛声的人,光辩赢他们没有用”
林冠甫口中的阿彬,是导演陈文彬,也是前彰化县文化局长。彰化磺溪协会的成立,背后有着社运中生代:野百合学运世代陈文彬、太阳花运动决策小组周馥仪的助力。2018年陈文彬竞选和美镇长,把当时读大一的林冠甫找来帮忙。
陈文彬说:“年轻人党工化不是好现象,政治工作不是只有跑摊、捻香送往迎来的技术,需要有思想上的训练。与其说是来帮忙选举,不如说我带着他在做社会学的田野调查,挨家挨户拜访,上了车就跟他讲和美的传统产业以及独居老人问题。”
在林冠甫身上,陈文彬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陈文彬读高中时也是顽劣分子,打教官被彰中退学,私立精诚中学收留他,读的是号称“头脑简单”的体育班,但班上有自己的图书柜,放上用班费订阅的《人间》杂志、宋泽莱、洪醒夫等台湾文学小说,只因班导师是社运健将卢思岳。
1986年鹿港反杜邦运动,卢思岳是重要参与者,出身鹿港的陈文彬自然跟着老师冲锋陷阵,解严前的鹿港大游行风声鹤唳,陈文彬击战鼓壮声势,“我爸就在对面,在镇暴警察后方。”陈文彬和林冠甫一样来自警察家庭,成功把杜邦赶走后,1988年他又跟着大人参与救援汤英伸行动,街头总是比教室好玩,脱缰野马差点回不去,“卢思岳跟我说,你还是要读书,因为地方混混无法改变社会。现在的我很像当年卢思岳的角色,我对冠甫说,带学弟不能一天到晚把人抓去抗争场合,也要开读书会。”
“彰化磺溪协会成立,如果又是我和周馥仪在弄,子贤、冠甫永远是小朋友,我跟他们说:‘现在换你们上台,你们要有肩膀承担。’”
暑假的街头宣讲,陈文彬尽量不到场,让年轻人独挑大梁,但建议他们用Go Pro记录,“这样我看直播也知道现场状况,结束之后我才去找他们吃臭豆腐,顺便做事后检讨。”
“来呛声的人年纪跟他们差不多,为什么会这么不友善?我跟他们说,你书读得比较多,辩赢他们没有用,你所使用的繁琐语言他们听不懂,你的语言并非比较文雅,而是和他们骂你的三字经一样是脏话。你需要去同理知识阶层上较弱势者,不要沉溺在同温层的鼓励中,要听不同的声音。”
彰中老师长年推广“行动阅读”,点燃赖和精神火种
关于行动,杨子贤还有另一个启蒙。10月初,他引介两位香港大学生回到母校彰化高中,在图书馆演讲今年夏天的反送中抗争,图书馆主任吕兴忠热情接待,由彰中台湾文学研究社的学生干部主持,现场座无虚席。学生们热切盯着台上18岁香港女大生,比在场的高三生大不了几个月,今年夏天却已成为前线full gear的战士。
杨子贤始终记得恩师吕兴忠的话:“没有行动的阅读,是无效的。”吕兴忠以彰中图书馆为基地,长年推动“行动阅读”,图书馆原本一年只有10万元经费,买书报杂志都不够,2003年吕兴忠写信向素昧平生的彰中校友施振荣募款,以一年400万专款补助“行动阅读”国际交流计画,持续至今。杨子贤高一时,甄选上“非洲国际志工”,16岁的少年责任重大,要为史瓦帝尼盖一座饮水灌溉水库。
不像其他学校刷海外经验的方式,缴了钱谁都可以出国担任志工。彰中的非洲志工计画,甄选的条件是让高一学生到街上卖书,义卖超过一定门槛,旅费由图书馆全额补助,义卖所得则回捐慈善团体。吕兴忠说:“同学们走出舒适圈,在街头卖书时更能观察社会百态,他们发现西装笔挺的斯文人往往装睡,咬槟榔的工人、目不识丁的阿嬷反而会耐心听他们说话,阿嬷说我不识字,买回去给孙子看。”
杨子贤高一甄选上非洲志工并担任总召,高二接手国际青年社社长。他说:“高一卖书的经验让我克服对陌生人攀谈的害羞,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推销的才能,为后来的街头宣讲打了很好的底。”
吕兴忠在来到彰中任教之前,待过私立高职,深刻体验阶级不平等。电工科的学生每周有两次工厂实习课,会先让他们跑5,000公尺,操到全身无力,宛如行尸走肉才进工厂按表操课。毕业后,高职生不是爬电线杆就是躺在车子底下弄得一身油污。
“常听到其他老师对学生训话:‘你不用功读书以后就沦落去爬电线杆。’我反而跟学生说:你揹彰中书包觉得好光荣,是你比较会读书吗?或者你来自比较好的家庭?高职的学生多来自工农家庭,有时间教小孩吗?你的注册费有国家补贴,只要几千块;他们家境不好,注册费却要几万块。阶级就是这样轮回下去。”
“左翼的工农文学,我要教给在社会上相对优势的孩子,读书人要懂得用行动回馈社会。”1992年吕兴忠在彰中成立台湾文学研究社,被教官以“台湾没有文学”频频刁难。学校在盖大楼时,吕兴忠带着台文社学生去和当建筑工人的原住民聊天,当课本上都是朱自清、徐志摩,他自印讲义,教学生赖和、陈虚谷等日治时期的台湾文学。赖和在彰化开诊所,总在年终将穷人赊欠药费的借条通通烧去;陈虚谷出身彰化大地主之家,将土地捐出去给贫农。在两位彰化作家的作品中,都呈现对于工农底层阶级的悲悯。
“我刚到彰中时,发现彰中的孩子和高职生没什么两样,都喜欢风花雪月,那些文章总是写着:‘一朵花落下,于是伤春悲秋。’这不完整,没有看见这朵花落在一个将要饿死的人身上。我带学生读赖和读陈虚谷,这些都是在相同的土地上,有血有肉的人,遭遇不同的历史,可能会遇到相同的人性选择,我们自问,要不要站在真理的这一方?”
给运动者的补给站:红丝线勾连文化思想空间
在赖和小说〈一杆“称仔”〉,日本殖民下的台湾,底层的无力者在面对日本巡警的压迫,最后选择的不是顺服,不是认命,赖和隐晦地用文学的曲笔,暗示起身反抗杀警的结局。
协会为什么用“磺溪”命名?杨子贤说:“赖和曾筹组磺溪学会,当时他也在街头庙埕宣讲,关心社会上弱势的处境。”
文化是协会的另一个面向,彰化街区活化访调由周馥仪规划,周馥仪说:“希望能让年轻人离开网络,实际走到街上,了解彰化的传统产业如何转型。台湾要转型,不只是自由民主的转型,还包括生活方式,例如彰化绿能风电的议题,是不是能有政治经济学的分析。”
周馥仪曾担任赖和文教基金会执行长长达10年的时间。赖和基金会举办的活动,是许多彰化人重新认识故乡的重要起点。包括彰化红丝线书店的主人林虹汝,台大毕业后原本留在台北工作,2013年因为想多陪伴家人而回乡,一开始参加赖和基金会举办的文学小旅行,进而成为文化访调的志工,采访彰化的老书局。
林虹汝成为赖和基金会志工后,愈认识家乡就愈觉得疑惑,她说:“日治时代这么精采的彰化,为什么和现在有这么大的断裂?”日治时代由台湾人组成的重要政治组织:台湾文化协会,800多名成员中,就有四分之一来自彰化,赖和更是其中的核心人物。
2014年太阳花运动之后,林虹汝也和唤彰青的伙伴们一起办活动,强烈想为故乡做点事,找到自己的战斗位置,于是租下一栋五层公寓,一楼开设彰化第一间独立书店“红丝线书店”。她说:“书店的设定,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卖书,而是思想上的基地。做运动不能一直冲,我开书店像是给运动者的补给站,在这里可以疗伤,与不同意见者对话。”
彰化磺溪协会成立后,林虹汝将书店四楼分租给协会,作为协会平时讨论开会的空间。三楼是红丝线书店办讲座的场所,当初沈伯洋资讯战的讲座就是以这间小书店为起点核爆出去,书店时常举办的读书会、讲座活动,成了协会重要的思想弹药来源。
林虹汝说:“红丝线是个象征,连结人与人、人与土地的缘分。你会发觉几年前一起为家乡议题热血的伙伴们,离乡读书工作后,就淡了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希望可以一直开着这间书店,等著大家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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