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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学时有个室友叫中哥,是我心目中当之无愧的车神。
中哥嫉恶如仇,只要在马路上看到三宝,必然狂按喇叭以示警告。
他每学期都会翘课一周骑车环岛,整治台湾交通乱象。
路上三宝多如牛毛,中哥的喇叭也就响彻云霄,从鹅銮鼻一路响到富贵角,激昂的喇叭声
宛若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因此中哥得到了一个外号,叫“板桥喇叭手”。
这样一个拉风的男人,却只有在经过台中的时候,会连人带车开启静音模式。
“你难道没在台中按过喇叭?”我疑惑地问。
“一次, 我就按过那么一次。”
中哥的笑容中带着几许落寞、几许沧桑。
他喃喃说道:“那一次我终于没能忍住。”
中哥的墨镜底下,一道狰狞的刀疤若隐若现。
那是中哥最后一次环岛,他的爱车已经化作一团废铁。
从那时起,我对台中就一直抱持着莫名的恐惧。
然而这些年来,我已经驾驭了新竹的风,征服了高雄的浪,掌握了台南的自由奔放。
如今的我,终于有勇气探索中哥所说的罪恶城市、杀戮之都。
我的台中朋友Annie知道这件事,自高奋勇担当导游。
“大家都误会台中了,这里明明就是个热情而美丽的城市!”她这样说。
Annie依约骑车到火车站来载我,她骑着100cc的小绵羊,乖乖地戴着安全帽。
“诺。”Annie递出一顶安全帽。
“谢啦。”我戴上,开玩笑地说道:“是不是要穿防弹背心啊?”
“北七喔?不要听网络在那边乱讲啦。”Annie翻白眼。
“这边开枪都打头的,穿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我愣住。
“走囉,我带你体会一下台中的风土民情。”
我战战兢兢地上车,Annie车速不快,也相当遵守交通规则,让我的心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
两分钟后,Annie突然说道:“抓稳啊。”
铿哐喀喀喀喀……
机车突然像钻地机一样开始疯狂震动。
“地震震震震震震!?”我一边抖一边说话。
“这边是文心路,路面颠簸,外号台中大怒神,别说话,小心咬到舌头。”
我低头看了一下路面,简直大开眼界。
随然台湾很多路都铺得很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直接铺成波浪状的,根本装置艺术。
“说好的路平专案呢?”我问。
“啊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幽默啊?”Annie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就在我震到快脱肛的时候,车终于遇到红灯而停住。
“路不平,何以平天下?”我说道:“难道都没有人抗议吗?”
“当然有啊。”
Annie指指地下,表情有些感伤。
“他们都为路平贡献了一分心力。”
等等,什么意思?
突然间,前方的路口中,两台轿车发生追撞。
前车走出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人,皱起眉头检查车况。
后车的车门猛地打开,一个年轻小子拎着铝制球棒下车。
“哇!”Annie赞叹:“这么有礼貌的小朋友现在不多见了。”
我还没会意过来,只见小伙子举起球棒,猛然砸在自己的膝盖上。
锵!
球棒弯曲,小伙子抱着膝盖跪了下来,痛得额头冷汗直冒。
“大哥,是我有眼无珠,对不起!”
中年男子温和地点点头,将掌中的手枪收回后腰。
“没关系,人都有不小心的时候,以后多注意点就好。”
小伙子鞠躬哈腰地道歉。
中年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叠钞票,轻轻放进小伙子胸前的口袋。
“大、大大大哥……”小伙子激动得频频摇头,说不出话来。
“这是车的维修费,还有你的医药费,下半辈子没有手,就不要开车了,记得脚踏实地的
活着。”中年人语重心长地交代。
手?他受伤的不是膝盖吗?
小伙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吧!台中人都很nice的!”Annie高兴地对我说。
她话声未绝,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瞬间将车祸现场压烂。
我揉揉眼睛。
一台血迹斑斑的大客车“降落”在十字路口,车内的乘客血肉模糊,像一盒剧烈摇晃过的
乐天小熊饼干。
我一直以为,台湾马路上最不讲理的车种是出租车。
今天我才知道,只要有心,大客车也可以开到飞起来。
“厉害吧?如果下雨天淹水,还能看到客运乘风破浪的画面,可以说是陆海空三栖的全方
位车种。”Annie自豪地说道。
原来台中最危险的不是黑道,不是庆记,是客运。
若说花式自摔的机车骑士是移动式神主牌,这里的客运就是翱翔在天际的乱葬岗。
“……Annie,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想回家了。”
“我们才刚开始欸……”Annie面色遗憾,说道:“好吧,我帮你叫车?”
“麻烦了。”
Annie走到路边,捡起一块红砖。
一阵凉意涌上背脊,我颤声问道:“妳要干嘛?”
“叫车啊。”
Annie举起砖块,猛然砸在路边一间餐厅的橱窗上。
框啷!
玻璃爆碎,残渣飞溅。
餐厅里的人继续泰然自若地活动,端菜的端菜,用餐的用餐。
我简直目瞪口呆。
十几秒后,街角处一阵警笛声响起。
“这边!”Annie兴奋地对警车挥手,好像在招出租车一样。
她笑嘻嘻地把砖头放在我的掌心。
“车来了。”
“嗯。”我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Annie,在我的家乡,这种车叫警车,一般来说不会当成大众运输来用。
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已经明白了。
台中的交通真的一点都不危险。
因为打从一开始,台中人对“危险”两字的定义就跟我们不一样。
“知道路吗?”Annie亲切地问。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我不禁纳闷,这样活泼可爱的女孩,究竟是如何在这座城市长大
的?
我叹了口气,看着手机中的地图说道:“大概知道,等等沿着台湾大道……”
“大你妈鸡巴毛,那条路叫中港路。”
我愕然。
“中、港、路,听清楚了吗?”
Annie甜甜地笑着,眼神森然。
“再讲错一次我就用辣椒酱帮你灌肠,让你接下来一周都无法顺利尬赛喔。”
她说著说著,真的从机车后座拿出一瓶特大号的辣椒酱,瓶口油亮圆润,看得我菊花一阵
热辣。
我闭上嘴巴,转身上了警车。
“你回新竹后,记得写一篇文章帮台中洗白啊!”Annie在身后喊著。
我点点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眼泪潸然流下。
经过这次旅程,我学到了一件事。
台南人骑的是技术,
高雄人骑的是速度,
新竹人骑的是命数,
台中人骑的是觉悟。
一种看破生死的觉悟。
人生自古谁无死?车到文心转中清。
台中,resp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