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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如／台大法律系教授、台湾守护民主平台会长
二○一六年一月十六日，台湾民主化的道路上终于出现了第一个女总统，并且达成首次的全
面政党轮替。二十年前首次举行的总统直选是台湾民主的里程碑。当时，以女性争取权益为
号召欲竞选总统的施寄青，因无法跨越选罢法的连署与保证金门槛，连参选的门票都拿不到
。她提出释宪诉讼主张此高门槛侵害弱势参政，但大法官释字第四六八号解释仍宣告选罢法
规定合宪。已在去年过世的施寄青，没来得及见到台湾第一个女总统的诞生。在当年面对人
们质疑女人是否能治国时，她说：李登辉说台湾人的悲哀，但台湾女人才悲哀呢！你是要选
个忽略女人的男总统，或是选择女性权益代言人的施寄青？
相较于许多实施总统民主选举多年、却始终未曾有女性当选的国家，台湾女性参政的民主脚
步似乎走得相对地快，以二十年的时间就做到了，而且国会中女性比例更创下近四成的新高
。然而，现实却正告诉我们：女总统不等于女性权益代言人，也不只是男总统会忽略女人。
史上第一个女总统任命的行政院长，以史上最长的时间组成的内阁，竟然只有十分之一是女
性，让内阁的性别比例倒退回二十年前李登辉执政时期，而且唯一的原住民内阁成员是原民
会的主委。这是台湾向国际社会展现的民主“新局”！相较之下，加拿大执政多年不得民意
的保守党也在去年败选下台，上台的自由党总理Justin Trudeau选前承诺将组成男女各半的
内阁，选后组阁履行承诺，不仅男女各半，而且成员具备族群与宗教的多元性，其中包括原
住民女性的司法部长。他说，这个内阁就是要“看起来是加拿大的样子”。他公开自称为女
性主义者，还在联合国演讲时公开倡议以女性主义来改善政治与产业中的政策决定。
一个国家的内阁所代表的是执政者所选择的价值与定位。加拿大的新内阁代表的是性别平等
与多元文化的价值，“加拿大的样子”获得举世好评。“台湾的样子”呢？新内阁是台湾高
龄化社会的缩影，既反映了主要由中老年优势男性掌握政治权力的现实，也反映了有利少数
人的经济发展路线，充分显示其欠缺改革的守旧定位，不仅在台湾与中国关系上怯于突破，
并且在社会与政治、经济生活各面向上，维持、甚至准备深化不平等的现状。即将承担“大
政委”重任的蔡英文长年重要幕僚以女性乳房裸照作为爬山的象征，公开嘲笑居住正义的受
害者与倡议者；社会住宅应以实现居住正义为目的，却被准国发会主委当成保险业会乐于投
资的标的；即便产官学利益输送的弊案频传，新政府仍不准备检讨“本梦比”的生技产业是
否适合作为重点发展产业，不打算进行民主的产业政策辩论与利益回避规范改革；面对已迫
在眉睫的年金改革、主要由女性承担的长照重担，新政府端出的却是体制外的年金改革委员
会，并且欲以少量税收投入应付庞大的长照需求；准总统兼任党主席以控制国会、并实质操
作组阁，更显示全面宪政改革的承诺不过是说说而已。
服务少数优势者的老男人内阁，说明了一件事：女总统的当选，只是“一个女人”出头天，
不是“女人”出头天。女总统的存在有其重要性，这证明女人也有掌握政治权力的可能。然
而，少数成功的女人只是“例外”。就像那些知名女性企业家，她们的成功只是个人，没有
改变所有劳动女性的处境。蔡英文是女人中的“例外”。那个年代出生的女性，具有研究所
以上学历的不到二％，平均薪资收入比男性少了一万多，经济来源主要来自家人，而且有近
半数因照顾家人而未参与劳动。“例外”的女人可以选上总统，绝不表示女性参政已经平等
。当年将想独立参选的施寄青挡在门外的选罢法门槛，仍继续将非由大党提名、无政治与社
会资本的女人排除在外，更不用说还有其他各种制度与社会现实的障碍，而女总统所组的新
政府竟也是障碍之一！
将上台的新政府迄今的表现显示，其所代表的是准总统与多数阁员的阶级利益，不是权力弱
势者的利益，不是与蔡英文同世代的那些长年背负照顾重担、领微薄年金过活或仰赖家人经
济支持的女人之利益。一瓶装饰蕾丝边的就职纪念酒，众人在就职典礼上高唱美丽岛，都不
会改变这个事实。唯有实际的政治行动，才能改变之。五二○之后正式展开执政的新政府，
还来得及做出改变，让全面政党轮替所写下的新页，成为创造民主与重分配改革的开始，而
非延续甚至深化社会不正义的民主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