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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samiImai (今井麻美) 看板: Gossiping
标题: Re: [新闻] 〈台北都会〉政治受难者人权办桌 与街友
时间: Sat Jan 30 15:44:40 2016
他的梦想是回马来亚大学教书,却因白色恐怖在绿岛监狱待了12年
文:黄书琪(马来西亚柔佛州士乃州议员)
2015年12月20日,台北,暖冬。
夕阳迅速落下,景美人权园区的工作人员向还在与我们交流的陈钦生打眼色,时间到了,
是时候结束。我抓紧最后几分钟,问了一直压在我心底的问题,“你还恨国民党吗?”
尽管已经多少猜到可能的答案,但是,当陈钦生对着我们说出答案,我依然红了眼眶,他
对国民党的恨,延续至今,作为一名莫名奇妙坐了12年冤狱的白色恐怖受难者,如何不恨
?
“如果不是国民党,我早就应该完成我在台湾的学业,然后到英国继续深造,回国(马来
西亚)当教授,我当年的梦想就是回马来亚大学教书。”
一个霸权底下,多少人的梦想被摧毁?生命被蹉跎?这是让我心痛难过的原因。他的恨深
深地刺痛了我,因为恨伤己多于伤人,但是,如何让这些白色恐怖受难者不恨?
陈钦生,1949年生于霹雳州怡保。1971年在成功大学化工系唸大三,因为被怀疑涉及台南
美国新闻处爆炸案,遭逮捕、刑求、判刑入狱12年。同时被逮捕的还包括李敖。
在那个白色恐怖的年代,被刑求入狱的外国人不止陈钦生一个。景美人权园区入口意象旁
,大理石刻着上千名受难者的名字。有的在狱中死亡,有的被判处死刑,有的幸存活到今
日。
陈钦生带我们导览园区的时候,从头述说他莫名奇妙被警察带走,接着被刑求逼供的过程
。
19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台湾,经济比马来西亚还差,留学该地,闲余时百无聊赖,英文
好的陈钦生常去美新处看英文杂志、报纸,但因为这样,被怀疑涉及美新处爆炸案。
当秘密警察从车上走下来,跟他说有朋友在台北要见他时,年轻的他天真的以为是真的,
直到被带到台北,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虽然秘密警察一直跟他说,很快很快,很快就会结
束,实际上,折磨才刚刚开始。
为了让他招供,警察对他刑求,48小时无法睡觉,疲劳轰炸,还有倒吊灌水,“水就从我
的眼睛,鼻子、耳朵流出来”但这还不是陈钦生受过最痛苦的刑求。
“他们用针插进指甲与肉之间的缝隙,然后用筷子夹住手指。”熟悉所谓满清十大酷刑的
人多少听过这类的刑求,1971年的台湾依然还在用着那古老的方法,企图要人招供。
可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陈钦生,无从招供,也不知道要招什么。警察问他是否
在马来西亚就已经参与马来亚共产党,要他指认他乡下学校的校长就是马共分子,来自怡
保锡米山新村的他,怎么想,自己的校长都不是马共,更何况他自己?
直到最后,警察终于暗示他的案件和美新处爆炸有关,他才知道,要脱身就得编故事,他
企图编一个让警察们满意的故事出来,但无论怎么编,永远都无法达到警察的要求。因为
,与他同时被逮捕的另外一位同学,被囚禁在台中,警察在等这两个人编一模一样的故事
出来交差。
万念俱灰之下,他宁愿求死,对一个20岁左右的少年而言,法官判他有期徒刑12年,是多
么沈重的一件事。
获释33年后,他喘着气,站在当年被判刑的第一法庭回忆,当初要法官判他死刑,因为生
不如死,但法官走下来对他说,法官没有判生死的权力,作为一名法官,他只是按照上头
指令行事,不然,接下来要被判刑的就是他自己。
之后被送到绿岛服刑,在国际电话都是稀有服务的年代,他的父母压根儿不知道远在几千
里外的儿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陈钦生1988年回家才知道,母亲当年连神主牌位都已准备
好,准备好面对儿子可能已经不在的残酷事实。
坐了三年冤狱,母亲孤身一人前往台湾找儿子,不识中文的母亲从台北搭火车到台东,然
后再买船票到当时恶名昭彰的绿岛找他;但千算万算,算不到绿岛竟然有两处监狱,找错
门的母亲不知道,也没有被告知,儿子其实就被关在隔壁的另一个监狱。
所幸返回台北之后,遇上一位退休的军官协助,再度返回绿岛,找到陈钦生的所在。“狱
卒喊我的名字,跟我说,我有访客,我反问他你有没有叫错人,我当时想,我怎么可能会
有访客,但是狱卒跟我说,没有错,就是找我。”
他看着眼前隔着玻璃窗的母亲,两人凝视似木头动也不动,如果不是狱卒推了他一把,他
可能会继续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访客时间到,母亲离去之后,他站起身来欲走回牢房,却只觉天旋地转,昏阙过去。
在民主倒退,民主体制被质疑的这个年代,台湾依然享受着民主的选举,这些都建立在许
多人的青春与血泪上。
如果把1987年7月14日台湾解严当作民主化的开端,也已将近30年。至今,历史的伤口并
没有愈合。主持南非真想和解委员会的前南非大主教屠图(Desmond Tutu)说,没有宽恕
没有未来。更重要的是,宽恕并不廉价,宽恕必须建立在诚恳的认错与铭记历史教训的基
础上。
像陈钦生这样的个案,并不稀有,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受难者,但他的故事,正好是霸权时
代下,许多小人物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证明。他的留英梦,幻灭了,当教授的梦想,剩下
唏嘘。
现任高雄市长陈菊,在1980年美丽岛大审之前,写下遗书,她起头便写,“愿所有受苦、
被受缚、被压迫的人早日得到解放,愿我深爱的故乡──台湾的人民早日享有真正的公平
、平等、自由、民主的生活。”
她以为必死无疑的审讯,经过许多人的奔走,国际社会压力、注视,终究让八名美丽岛大
审的受难者逃过死刑。
在冷战帷幕下,为台湾民主受难的不只是台湾人,还包括陈钦生这样的外国人(虽然他最
后入籍台湾)。
出狱后,他要求国民党政府发给他居留证,但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因为完全没有居留证
,没有工作没有钱,无家可归,只能游荡街头,当了两年半的游民。
陈钦生现在已经是成功的商人,陈菊当上了高雄市长。 但某种程度上,他/她们生命中有
一部分都被摧毁在霸权统治的那个年代。
回首过去,放眼看看现在,他/她们被摧毁的青春是否换回等值的民主、自由与公义?
不只是台湾,许许多多的威权国家、半民主国家,许多人依然奋斗著,类似的悲剧只是换
了主角与场景,无法主宰自身命运是所有小人物在威权统治底下的共同点。台湾,对许多
仍在奋斗的威权、半民主国家是个标杆,但是,台湾的民主不能停留在形式化民主——选
举,民主体制必须让人过得更好,民主、自由与公义才得以彰显,让无数人赔上的青春、
生命与血泪方得其所。
本文获当今大马授权刊登,原文请见〈12年冤狱换来的民主——留台生陈钦生的故事〉
责任编辑:吴象元
核稿编辑:杨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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