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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网络上大人们对“太阳花世代”的各种解析,我常感到好笑。统派以为这是一场“反
中恐共”的斗争,背后是绿营在支持。其实,尽管他们跟少数民进党立委关系良好,他们
厌恶民进党政客的程度绝不下于厌恶国民党。他们对中南海或许没什么好感,但是假如有
大陆交换学生在现场,一定会被邀请“共襄盛举”,甚至会有人自愿当地陪,热情地解说
现场发生的一切。他们什么也不怕(连近在眼前的镇暴警察都不怕,更别说他们根本没见
识过的中国武警和天安门的坦克车,或者听都没听过的文化大革命),反而质问我为什么
要那么怕中国;他们谁也不恨,只恨那些不尊重民意,践踏宪政,迫害弱势的人──以及
那些没有尽责的在野党立委们。
他们自称“台湾人”,却跟传统意义下的“台独”没有任何的关联,她们不知道
省籍有何意义,也完全没有身分认同的问题。就像他们之中的一人所说的:“太阳花世代
的身分认同不是人格差异伴随规训程度差异下的产物,而是建立在扎扎实实地亲密呵护土
地的地方感之上,‘你是什么人?’问遍绝大多数的太阳花世代,他们会不加思索的告诉
你:‘台湾人啊,台湾长大的,不然是什么人?’”
他们在跟我们完全异质的社会情境下长大,你不能用我们的逻辑去揣测他们的心
理。你不需要对他们抹黑、抹红、抹绿,整个太阳花学运只有一个三合一的主轴:“人民
是国家的主人”、“公民不服从”和“自己的国家自己救”。魏扬说:如果被判刑,他会
去服刑,但是“认罪不认错”,这是“公民不服从”的典型态度,这是一场100%的公民运
动。我们用一大堆自己也搞不懂的术语在分析我们这一代的意识形态而又摆脱不了任何一
种意识形态,他们却打从出生到现在几乎就不曾相信过任何意识形态,也不需要摆脱什么
意识型态。
戒严体制下长大的父母们,忧虑这些“暴民”将会拆毁台湾的礼教与司法,使台
湾进入“社会失秩”的状态。其实,这些孩子没有一个会对人使用暴力,他们甚至不相信
警察会无缘无故地对人使用暴力。而且,他们远比过去任何一个世代的学运份子更认真在
维持环境整洁,也更关心环保与垃圾分类。330那天我走在济南路上,到处有人在分送免
费的便当和矿泉水,甚至竟然有大学的小女生边走边伸出赤裸的双手问:“有人要丢垃圾
吗?”这群孩子的善良让人放心也让人感动。
这些人难懂?其实不难,他们是在我们教养下长大的一群。认真看看他们怎么长
大的,认真看看他们在各种社会运动中走过的路,你就有机会懂他们的心。
一、绝不仰人鼻息,敢跟世界平起平坐的世代
林飞帆出生于1988年,魏扬大概是1989年出生,陈为廷出生于1990年,洪崇晏或
许是1990~1991出生的。他们的爸妈是战后婴儿潮的世代,是创办森林小学、解除发禁、
制服、体罚与恶补,推动乡土教育的一代,是见证台湾从贫穷到富裕,从戒严到解严的一
个世代──这是台湾第一个受过完整高等教育的世代,见识过世界,有大量全球顶尖名校
毕业的博士回到台湾,一再开创台湾奇蹟,也相信台湾会一代比一代更好的世代,因此他
们完全尊重孩子的发展,不会因为担心现实而逼孩子弃文从工或从商。在这些父母的开明
教养下,太阳花世代的孩子从小就不知道发禁与制服,从小只有讲理而没有规训,只知道
要尊重别人而不曾被压抑、委屈。只要是对的,爸妈从来不曾不给,因此,对他们而言,
“对的就是对的,没有理由拒绝;错的就是错的,没有必要辩白”,他们不需要再有更多
复杂的解释,也不接受任何的矫饰与辩解。
只要是对的事,他们一定要得到。他们不曾仰人鼻息,他们的父母不曾告诉他们
:“现实很可怕,你不要冒出头来,以免遭人背后暗算”;他们的父母不曾告诉他们:“
现实很无奈,你要委屈自己去唸不喜欢的东西,以后才会有出路”;他们的父母不曾告诉
他们:“政治很可怕,只有外省权贵可以玩”;他们的父母不曾告诉他们:“政治很肮脏
,你不要去碰政治”;他们的父母不曾告诉他们:“台湾是个落后的国家,各种不民主的
现象都是必然,你必须要忍耐。”反之,他们被鼓励去念自己喜欢的科系,表现自己,勇
于突破与创新;而她们那些拥有国外顶尖大学博士学位的教授们整天在讲后现代、性别、
资本主义与全球化的流弊,他们讲当代人权发展史,讲台湾政治与社会的弊端与各种结构
性问题,讲欧美政治与社会的发展过程,讲公民不服从。
于是,当大人都认为“政治有政治的现实”时,他们心里还是只有对错而没有现
实。在他们心里,台湾不是二等国家,她有资格享有跟全世界一样进步的制度与人权。他
们说:“你们是亚细亚的孤儿,我们不是。”对他们而言,如果台湾还不够进步,不是因
为我们不配,而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努力。他们勇于实践,勇于突破,勇于开创新的可能。
只要是对的,他们什么都敢要。不像戒严体制下长大的我们,从小仰人鼻息,看
人脸色,擅于掩藏自己的梦想和渴望,拿到世界一流大学的博士却还委委屈屈地自以为是
世界上的二等公民,看惯了政治人物的无耻也对政治人物的无耻、蛮横、霸凌有高度的适
应性,甚至习而不察,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
于是,当张庆忠演出荒唐的 30秒时,大人只会习惯性地无奈,大学教授只会“恶
法亦法”地自认倒楣,他们却冲进立法院。当大人对于霸占立法院感到矛盾(国会代表民
意,没有国会谁来代表人民发声),还在捍卫形式上的民主时,他们要的却是毫不打折的
实质民主,他们清楚地知道:这群立委在恶搞,必须先想一个办法阻止他们恶搞再来谈接
下去怎么办;如果占领立法院还不够让马英九身边的恶徒屈服,那就再占领行政院;如果
占领14天还不够,那就一值占领到大人们知道要如何做对的事!
我们看不懂他们,因为我们什么都不敢要;我们看不懂他们,因为我们习惯于说
一套而做另一套。于是,江宜桦和龙应台各自说了一堆自己打自己的言论,气得年轻人烧
了他们的书。连一向很有正义感的朱云汉都写出〈台湾离民主崩坏还有多远?〉这一篇荒
唐的文章,等著被海外留学生陈方隅用〈“占领立法院”伤害了代议民主吗?──与朱云
汉教授的对话〉叫他不用担心。
“对的事情不敢要”,这个态度让台湾在解严后很快地就再度陷入蓝绿勾结的买
卖政治里,无法进步;“对的事情都敢要,而且马上要”,这个态度让太阳花世代做到民
进党做不到的事,也做到我们这一整个世代都做不到的事。太阳花世代或许还没有足够的
成熟度去驾驭这个极端复杂的全球化世界,也许还不懂这世界上的各种尔虞我诈,但是台
湾的民主如果能有机会进一步发展,他们那种“对的事情都敢要,而且马上要”的态度绝
对是不可或缺的。
二、无法忍受压迫与不平等,不为经济牺牲正义的世代
陈为廷建中毕业后念清华大学人文社会学系,然后念清华大学社会学研究所。进
入大学后,所有的社会运动他几乎无役不与:反学费调整方案、台湾同志大游行、五一劳
工反贫穷大游行、苗栗大埔农民运动、声援华隆纺织厂工人、参加工运、参与反媒体垄断
运动、反媒体垄断、反台南铁路地下化东移。只要有人被压迫,你就会看到他的身影。林
飞帆参予过反对大学法人化阵线、反对教育商品化联盟、反媒体垄断反台南铁路东移自救
会、支持同性恋婚姻平权与多元成家。两人都跟民进党有密切的关系,却都不曾无条件接
受民进党,而参予了反抗赖清德的“台南铁路地下化东移”。
太阳花学运不是林飞帆、魏扬、陈为廷和洪崇晏的学运,而是一大群甘愿不具名
地参与的学生和年轻的上班族,他们在历次的社会运动里见证台湾社会“奸商吃人不吐骨
头,政府、两党狼狈为奸,媒体学者甘为鹰犬”这样的体制。
他们反对的不是国民党,而是所有的霸权、压迫与欺凌──不管它是国民党、民
进党或者是共产党。跟民进党的渊源,单纯只是因为民进党还有少数让人看得过去的政治
人物,国民党内则早已肮脏、败坏到没有一个让人看得过去。
我不了解现在的成大和林飞帆的教育背景。陈为廷在清大的老师群们绿油油的一
大片,很多人都参予推动过蓝绿的政党轮替,相信一定要在俩个烂苹果中选一个,为了维
持两党政治而对民进党百般原谅跟迁就。你别以为这样的老师敎出来的学生就一定是绿的
。他们中学和大学的时候经历过红衫军倒扁运动、后来对陈水扁的起诉和羁押,以及绿营
逐渐跟陈水扁脱钩的过程,他们已经不再像自己的老师那样地盲目相信民进党。
真正培养出太阳花学运的人,就是马英九,以及“率兽食人”的官商勾结体制。
从小被要求讲理的这一群孩子,长大后却发现大人不讲理,大人纵容不讲理的大
人,大人说的跟做的不一样。他们不能忍受强凌弱、大欺小,更加不能忍受政府欺凌弱势
的暴力。但是在士林文林苑事件、大埔事件、洪仲丘事件、台南铁路东移、关厂工人卧轨
事件里,他们发现大人没良心,说一套做一套;他们发现国家没有在为人民谋福利,反而
帮着奸商欺压善良而无助的农民与工人。一次又一次的欺压里,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问自
己:我要放任这个社会烂下去,还是要“自己的国家自己救”。
马英九上台之后的蛮横,一次又一次地呼唤他们上街头,去对抗这不公不义的社
会。而蒋伟宁事件则让他们彻底失望地发现:大学校长和教授们只在乎礼貌,而不在乎事
实和是非。等到张庆忠演出荒唐的 30秒时,他们终于觉悟到:“假如一个小丑可以用30
秒强奸2,300万人的民意,台湾的民主简直已经病危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我认识的年轻人里,一个硕士生每天白天在校上课,晚上到立法院外静坐,直到
病倒;一个刚回国的上班族第一个晚上就跟着大家一起冲进立法院,第二天打电话向公司
请了两天半的假;一个年纪再稍大一点的,竟然在刚开始的一周内觉得生活上有所享受就
对不起在议场内抗争的人。
对他们而言,假如民主不存,经济发展也就失去它的意义。学运最后一周,很多
在社会上已经崭露头角且一向忙于创业而未曾参与社会运动的80后和 80前,纷纷在脸书
上讨论学运候要如何利用自己既有的资源去强化台湾的民主。
我们这个世代被父母一再恫吓:现实很可怕;我们之中有许多人也谓了现实而放
弃自己原有的理想与抱负,我们愿意为了经济而牺牲正义,甚至愿意为了经济而干冒让民
主蒙尘的风险、后果。但是,你若问太阳花世代愿意为经济牺牲什么,也许他们什么也不
愿意──毕竟他们已经从自己的遭遇发现,我们这一代用“经济发展”为借口,牺牲的却
是他们这一代的幸福,让他们看不到未来。
台湾正在经历著世代的交替,也正在经历著社会价值观与社会发展目标的转型。
三、送给给大陆领导人的几句话
我相信中南海十之八九也把这一场学运定位在“分离主义”、“国族主义”与“
台独”。但是我很希望中南海的领导同志们了解一个事实:这个跨越20岁到40岁的世代已
然形成,他们可以对进步社会心服,而不可能对任何蛮横的霸权屈服。
要收服这一群人的心其实很简单:只要大陆的民主化程度,对人的尊重、平等、
关怀程度都让他们满意,他们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敌意和防范。如果中南海的两岸政策是:
“在一个中国的前提下,什么都可以谈。”那么,我相信这个世代的原则是:“在民主平
等、尊重互惠、竞争进步的前提下什么都可以谈”。
别相信台湾统派老头子们的谄媚、阿谀、奉承与“分析”。太阳花世代对于中国
没有特别的敌意,他们只是合理地在防范一个一向不怀好意的政权,没有更多的意思,不
需要想太多。只要中国摆出善意,他们就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敌意;如果中南海(或任何人
)要强逼他们就范,他们就跟你激烈地抗争到底。他们只是无法忍受强欺弱、霸王硬上弓
、不讲理、不尊重,而不是在“恨”谁,也没有任何固定的意识形态。
但是,当中国连韩寒的心都收服不了的时候,实在没必要自惹麻烦来招惹这一群
天不怕地不怕的新世代。不要再威吓他们,威吓只会加强他们对中国的抗拒;也不需要再
威吓马英九了,马英九软弱好欺负,刚好意味着他无法代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
其实,未来一整个世代里,中国的问题都在内政,而不在台湾。先搞定从极权到
民主的发展历程,先让韩寒这一代心服,我们再来谈进一步的两岸关系吧。如果中国除了
GDP成长率之外没有一件事让人羡慕,甚至连人均GDP都只有台湾的三分之一,就急着要以
商统政,这绝对是无法让太阳花世代心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