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厦门的陆生刘莫同,第一次跟《陆生元年》作者见面时,一开口就露出浓浓的
“台味”。他说他去银行办事时,柜员看着这个满口闽南语的人问道:“你是大陆人?”
刘莫同说:“是,是。”“怎么可能?”
有一回刘莫同在高雄坐“爱之船”时,同船的阿姨跟他聊起来,
“其实我很少来坐船的啦,现在满满都是陆客。”
几句话过去后,隐隐含着对陆客的轻蔑。
末了,那位阿姨亲切的问道:“弟弟,你是哪里人?”刘莫同回道:“厦门。”
阿姨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尽管两岸再多接触,台湾人对大陆的想像,似乎还是与现况有一点落差。
曾有人问陆生:“大陆的厕所是不是没有门?”也有人问:“中国是一夫一妻制吗?”
还有陆生回忆某一次对话经验,“同学问我:‘大陆有捷运吗?’
我说:‘我们没有捷运,有地铁。’
结果那个同学马上转身跟另一个人说:‘你看吧,我就说大陆没有捷运嘛!’”
透过媒体捎来的音信,在许多大陆人的想像中,台湾总是万般美好,
只是当他们亲身走入童话故事时,额头却被贴上各式奇异的想像。
人们常以“指认”(identification)与“画界”(boundary work)
来标示我者与他者的差异。
在不同族群的互动中,强势一方可能会用“贴标签”的策略突显弱势一方的身分,
再加以区隔。
类似的例子很多,比方ZARA在台湾开设第一家店后,
一位台湾学生问刘莫同:“大陆有没有ZARA?”没等刘莫同回答,
又自顾自的说:“喔,可能香港会有啦。”
刘莫同无奈回应:“ZARA在北京已经开得遍地都是了,两三年前就开完了。”
另外,研究所课堂人数少,在一问一答之间,很容易形成老师与陆生的单独对话。
一位陆生下课后好奇的询问台湾同学,“你们怎么上课时都不讨论呢?”
同学竟回应:“我们台湾人才不像你们那样爱讲话咧!”
还有,“你们是不是人人都读毛语录?”
“你们在家里面喊一句‘涛哥’,第二天就会被抓起来吧?”
听惯了这些奇问,吴梓杰感叹,
“在大陆说错话是不是会消失,就现在来讲,已经是很可笑的问题。”
这些不胜枚举的例子,让陆生警觉到,原来大陆人在嘲笑朝鲜的同时,
台湾人也是这样看待他们的。
透过“贴标签”来面对不熟悉的事物,虽能降低分析资讯的成本,
却会蒙蔽人们的观点,扭曲对世界的体验。
于是首届来台的陆生,被迫用各种方式来回应这些沉重的指认。
辩护是免不了的,只是到后来,他们愈来愈倾向隐藏自己的身分。
吴风购买电脑时,为了避免被骗,一直乔装本地人,
“直到最后,店员说注册会员要打身分证字号,我就hold不住了。”
另一位陆生也说,“感觉有些奇怪,不想当动物园里的动物。”
当他们齐聚一堂商讨成立“陆生总会”时,
就为了总体能不能代表个体而纠结不清,
“我们的想法能不能代表其他陆生的想法?”
“各校陆生联谊会应先选出一个能代表该校的会长。”
“可是会长一人能代表全校的陆生吗?”
这番鬼打墙般的讨论,显现他们有着尚未被台湾接受的焦虑,
如果其他人冲得太快,全体陆生恐怕会遭舆论指责“吵不到糖吃”。
他们害怕被人代表,也害怕代表别人。
族群分化也是校园里常见的现象。
兰青指出,因为难以融入台湾学生,“我们几个陆生的感情愈变愈好。”
弘光科大的陆生入学时,为他们接风洗尘的是由马来西亚、圣文森、
澳门等学生组成的“国际学生联谊社”,社团里一直罕有台湾人。
面对带有负面意涵的“426”称呼,许多陆生避之唯恐不及,
往往强调“我只代表我自己”,从不代表13亿人。
尽管如此,也有陆生为台湾人辩护,“其实这不是‘误解’,而是‘不了解’。”
张可指出,他在台大求学期间,很少感受到台湾同学的不友善,
如果说两岸有所龃龉,应该都是来自官方的敌对。
跨出政治领域,陆小北以自己进出部落的庶民经验指出,
“台湾汉人对原住民的想像是爱喝酒、好吃槟榔、不工作,
但你进入部落前要先搁下这些想像。
对陆生也是,在没有实际接触前,先用真诚来对待。”
客观来看,其实族群之间的分化与结合,并不是因为高傲而拒斥彼此,
而是不同地方茁生的相异族群间,自然而然的区隔心理。
选择与自己生活经验雷同的人相处,并划出界线,是很常态的社交心理。
画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封闭在自己的界线中,对外部既不理解,
更不想经由沟通来加强认识。因此在族群交流的经验中,
最宝贵的莫过于透过这些过程,尊重彼此、容忍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