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华兹，史莱哲林的地窖深处，石内卜和一只家庭小精灵大眼瞪小眼。
石内卜抱着双臂，脸色阴沉，“我想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请不要让我再重复一次：我不
饿。”
“可是您一口都没动过！”
多比那两只又圆又亮的眼睛睁得老大，很不满意地瞪着石内卜，好像要把他的灵魂瞪出来
，瞧瞧里头还是不是个活人。活人都得吃饭。石内卜对这忠诚的小家伙相当无奈，他哪有
心情吃啊。十一点刚过，邓不利多就拉着哈利离开学校，盛夏的太阳把校长办公室晒得像
金红流淌的宝石，等他回来的时候，只有一道绿光迎接他。不用担心，是邓不利多主动要
求的，而且必须是自己、只能是自己，给他来上这么一发才能瞒过全世界、骗取佛地魔的
信任，继任校长守护霍格华兹──唉……行了，算了，别烦了。想想看吧，这也不全是件
坏事，抬高手臂，动动嘴巴，省得听那老头子整天唠唠叨叨。
──可是我的灵魂呢？我的呢？
“校长吩咐您一定要吃！”多比提高了嗓音，又学石内卜挺直腰板，抱着双臂，不亲眼看
到他把饭吃下去绝不罢休。
石内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校长吩咐这，校长吩咐那，有哪一样我没照做？在多比逼视
的目光中，他浮夸地长叹一口气，屈服于邓不利多的淫威，坐到餐桌上，机械式地扎餐巾
，像是受刑人开始享用他的最后一餐。
洁净如新的银色小锅盖自动打开，牛排香气扑鼻而来，霍格华兹的料理水准他从第一天上
学就知道。不是说他母亲的手艺不好，而是当他初次踏进大礼堂，漆黑的天花板上点点星
光闪烁，成千上万只浮在半空的蜡烛照亮餐厅，熠熠闪光的金盘盛着蒸牛肉、烤牛肉、炖
牛肉、炸猪排、羊肋排、香草鸡腿、烟燻鲑鱼、脆皮鸭胸、焗烤马铃薯、煮马铃薯、炸薯
条、生菜沙拉、水果沙拉、番茄酱、蜂蜜芥末酱、烤布丁、鲜奶酪、南瓜汁……这一切正
在为他充满光明的未来预做铺垫。
石内卜慢条斯理地切开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红酒酱的香醇与软嫩扎实的口感交织出不
同凡响的滋味。他原本以为会有百合花瓣提味，幸好邓不利多的恶作剧品味没那么低下。
他知道自己是责任的囚犯，命运的奴隶，当他投奔光明，却仍是令人厌弃的阴影；等他缩
回阴影，又成了招人妒恨的蟒蛇。让十余届学生畏惧的翻卷的黑袍、威吓的怒容、冷嘲热
讽、刻薄鄙视之下是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例行公事。这是他的护身符，只有彻底封闭自己
的情感，方能周旋于古往今来最强大的黑巫师和白巫师。说来好笑，在他当食死徒的那段
岁月也从未想过要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而当他改投凤凰会，却得杀了他们的老大。愤怒
和仇恨蔓延开来，填满了刚刚还感到的麻木空虚，他把我当成什么？一个任凭使唤的工具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当然了，若非他听了不该听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咎由自取。石内卜绷紧神经，压抑
自己的激动和痛苦，他已经当了十五年的双面间谍，就算现在邓不利多要他当个毫无感情
的杀人机器，也是他罪有应得。怀着满腔恨意，他配着花椰菜狠狠咬下一块牛肉，把牛排
当成当年的自己咬得粉碎，肉汁从中迸发，就像自己被绞得鲜血淋漓，粉身碎骨。清脆，
鲜嫩，多汁，他诡异地联想到牛群在青青草原嚼着花椰菜的滑稽模样，突兀地笑出声来。
多比也跟着笑了。
石内卜朝他投去疑惑的眼神，奇怪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多比刷地一下哭了。豆大的泪珠从那网球般大的双眼滚出来，他怀着一种奇妙的敬爱之情
抽抽噎噎地倾诉：“校长告诉多比要相信石内卜教授！”
相信？有什么好相信的？除非邓不利多把计画告诉他！如果有个万一呢？难道他以为佛地
魔不能从一个家庭小精灵口中撬出秘密？石内卜拍案而起，抓起小精灵猛烈摇晃，“你都
知道些什么！？”
多比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著了，哭着把他知道的一切供出来：“多比知道石内卜教授是
个好老师！石内卜教授辛勤地准备所有学生需要的药材，霍格华兹的魔药药材室和医务室
拥有全英国品质最好的原料和魔药！石内卜教授是英国最厉害的魔药大师！多比知道石内
卜教授只用自己编的教材上课，连史莱哲林的学生也不敢迟到，课程每年都在改进，检查
课堂成品和麦教授一样严厉，消耗红墨水的速度是全校最快的！所以不用校长提醒，多比
一直相信着石内卜教授！”
这番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让石内卜的脸色阴晴不定。一部分的他咆啸这只是责任！一如既
往地履行职责，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另一部份的他大为动摇，十五年来这可是头一遭……
有人肯定我，当着我的面毫不犹豫地告诉我……
恍惚之间，他想起邓不利多惊讶的叹息，“要我起誓，赛佛勒斯，永远不把你最好的方面
透露出去？如果你坚持……”
这话对石内卜起了十足的反效果。他仿佛能看到詹姆波特那张傲慢自大的脸孔在他眼前晃
来晃去，“哟，鼻涕卜想加入我们呐！”天狼星布莱克笑得没心没肺，雷木思路平站在旁
边好像不关他的事，连彼得佩迪鲁也觉得自己高他一等，发出邪恶而残忍的笑声。
我坚持，我当然坚持！我绝不屈服于他们，像一只落水狗乞求他们的同情！所以我多年来
煞费苦心地建立仇恨和畏惧。我不需要任何人！不！
“多比知道三年前那天晚上，是石内卜教授挡在变成狼人的路平教授前面。多比知道去年
底，橱柜里还有吐真剂，但是石内卜教授欺骗了恩不理居教授。”
“那是为了……”石内卜正要反驳却马上闭上嘴巴。为了什么？为了保护莉莉的儿子？为
了邓不利多伟大的计画？为了消灭佛地魔的大业？还是为了在适当的时机把适当的人送去
死！？到头来我仍然是个杀人犯，早在我听到预言的那一刻就是了，没错，我杀了莉莉，
还好吗？”石
内卜看着他几秒，抓着他的手突然松了。多比安全落回地板却更加不安，他说错什么了吗
？
“从来没这么好过。多比，我全心全意感谢你。”
石内卜微微点头，向这位家庭小精灵致意，多比激动地语无伦次，眼泪啪答啪答地流，“
石内卜教授比多比原先知道的更加伟大！”他向石内卜深深一鞠躬，鼻子几乎贴到了地面
，然后啪一声响回到厨房。石内卜面带微笑，目送多比离去，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十余年来的压力和负担在这短短的一餐内消失不见，多比实在是个不凡的朋友……是的
，他愿意用朋友来称呼他，尽管自己可能会变得跟他想的不一样。他后退一步，综观全局
，一个崭新的计画渐渐有了轮廓。他的头脑飞速运转，心灵沸腾激动，一个全新的宇宙在
他的心脏爆炸。邓不利多，人生不是巫师棋，不是每一颗棋子都按照你的计画行事。
他重新坐回餐桌前，有条不紊地继续用餐。银亮的叉子轻松插进牛排，餐刀垂直牛肉的肌
理俐落划开，这样的切法比顺纹切更加美味，从这一刻起我为刀俎。焦香的表皮在他口中
融化，比他预期中还要有嚼劲、厚实、浓郁，鲜活的滋味不断从鼻腔窜出来，余韵绵长，
他几乎要为生命的伟大而落泪。酒足饭饱之后，石内卜打从心底露出满足的笑容，十五年
来这是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