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抛售黑魔法用品的话，去波金与伯克氏才卖得到好价钱，跑来找我干啥？”
“这可是能从物品中读取使用者记忆的宝物，”衣衫褴褛的老巫婆露出缺了三颗牙的
丑陋笑容。“你难道没有想过，窥探谁的内心世界吗？”
手上握著这条镶著紫色宝石的银项链，阿波佛不禁望着酒吧柜台前的那幅油画，画中
的少女眨著美丽的大眼对他微笑着。
阿波佛站起身走向猪头酒吧的地下室，那里堆满的不是杂物，而是他的回忆。他打开
角落一个略带腐朽陈旧的小木箱，里面有一套折叠整齐的旧斗篷、一个掉了几颗假钻的小
蝴蝶结，以及一个满满补钉却洗得很干净的布娃娃。他戴上那条奇怪的项链，伸出颤抖的
手捧起那个娃娃，喃喃念了几句咒语。
好像有一股力量猛烈拉扯着他，他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光……
不。
他依旧是有着一头顽固灰发的老头子，只是背景换了。
阿波佛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已非猪头酒吧的地下室，而是某栋小屋外的庭院，那是他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时序是温暖的春季，到处都开着美丽的花朵。阿波佛走向那片曾与哥
哥阿不思打过架的草地，正当他还来不及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他看见了他意料之中的人
。
六岁的亚蕊安娜。
亚蕊安娜穿着淡紫色的长袍，手中抱着一个崭新的娃娃，哼著五音不全的童谣走在花
园里，柔软金发编成的长长双辫随着她轻快脚步在背后一跳一跳的。
怕亚蕊安娜看到自己，阿波佛连忙躲到一排矮灌丛后面，把自己藏在灌丛的阴影里偷
偷看着。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弯下腰捧起了一朵花，笑得很甜很甜。一阵微弱的光芒过后，花
朵变成了一只粉红色蝴蝶翩翩飞向天空，她望着蝴蝶笑得好灿烂，开心地转了一圈，长袍
衣䙓像是盛开的花朵一样绽放成一个明亮的圆，在她转圈的同时出现一大群五颜六色的蝴
蝶往天空飞去，多像一幅美丽的画。
看到这里的阿波佛不禁笑了，那是他可爱的妹妹，还没有精神失常以前的妹妹。
然后不远的几英呎外，有三个人影跨过矮篱笆朝花园移动。是没见过的面孔，领头的
男孩身材瘦高，还有一个中等身材的金发男孩与矮胖的灰发男孩，他们都穿着麻瓜的服装
，表情又惊又喜。
有什么遗忘已久的记忆倏地回到阿波佛的脑海中。
“该不会……”
“哇！妳好厉害喔！刚刚的蝴蝶是怎么变出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欸！不过我是女巫喔！”面对麻瓜男孩的攀谈，亚蕊安娜毫不畏惧
地与他们聊了起来，天真的小脸上似乎带了点得意。
“女巫？是从帽子里变鸽子出来的那种吗？”
“不是啦！是会抓小孩去煮来吃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她怎么可能抓我们去吃！”
“都不是！”亚蕊安娜很认真地向男孩们解释。“女巫会变很多魔法喔！”
“我爸说魔法都是骗人的，他们都是那个什么……江湖术士！”
“才没有呢！”她白净的小脸鼓了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三个麻瓜男孩互看一眼，然后转向亚蕊安娜说著。
“那妳再变几个把戏给我们看，我们就相信妳是女巫！”
“可是……”
“啊！让这棵树动起来吧！让它跟我们说话！不会说话我们就砍掉它的树枝！”瘦高
的麻瓜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对身旁的小苹果树比划了几下。
“我，我不会……”
“什么嘛！这么笨？那妳再变一次刚刚的蝴蝶啊！”
听见麻瓜男孩的要求，亚蕊安娜只好再捧起一朵花，很努力地想重现刚刚的魔法。但
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花依旧躺在她手心里，没有任何拍动翅膀的迹象。
阿波佛看见亚蕊安娜害怕地抬起头，那三个麻瓜男孩正以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自己的
妹妹不放。
“欸！我警告你们，离我妹妹远一点！”阿波佛从躲藏的灌木丛间跳出来喊著，但没
有一个人理他。
亚蕊安娜惊恐地往后退，但麻瓜男孩们却步步朝她逼近。她转身狂奔想摆脱三人的追
赶，布娃娃却不慎掉到地上，她蹲下身捡起娃娃抱在怀中，却被其中一个麻瓜男孩抓住辫
子拉了过去。亚蕊安娜下意识地想护住头发，娃娃再次落地，被麻瓜沾满污泥的脚踩过。
“你们在做什么！不准伤害我妹妹！”阿波佛伸出手想拉开那个瘦高的麻瓜男孩，却
发现自己的手穿透了他。麻瓜男孩仍然扯著亚蕊安娜的辫子不放，她痛得哭叫起来，阿波
佛却束手无策。
“叫你们放开她没听到吗！”阿波佛大吼，但另外两个金发的与矮胖的麻瓜男孩却架
住亚蕊安娜，任由瘦高男孩用小刀割下了她的辫子。亚蕊安娜已哭得声嘶力竭，大大的双
眼满是惊惧的泪，浑身颤抖不停。只是三个麻瓜仍然没有想停止的意思。
“妳不是说会变魔术吗？那把妳的头发变回来啊！”
“哈哈哈哈哈，就说这个小怪胎是骗人的，她哪会什么魔法把戏？”
“还是要这样妳才肯变魔术……”
“不，不不不不不不……住手……不要伤害她……”哭喊与笑闹混杂成刺耳又悲伤的
声音钻入阿波佛耳中，他再也受不了眼前残酷的景象，悲愤地朝天空怒吼……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阿波佛发现自己跪在猪头酒吧的地下室，脸上爬满了泪痕与冷汗
。
他终于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终于了解为什么一向温和理智的父亲会发狂似地冲去攻击麻瓜，而一向坚强的母亲
为什么会哭得柔肠寸断……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原本活泼可爱的妹妹只是一如往常在花园里玩，回家的时候却全身
破烂不堪，头发参差不齐，还有为什么她那天之后就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抱
著娃娃不断地哭……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美满的家庭会一夕之间变成那个样子……
阿波佛手中仍抓着那个破旧的布娃娃，发出如负伤野兽一般痛苦的嚎叫声。
＊＊
大战过后，一切又逐渐归于平静。
佛地魔已经消灭了，魔法界也陆陆续续开始重建著。
阿波佛整理著乱成一团的酒吧，忽然在柜台抽屉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一条镶著紫水晶的
银色项链。
他想起那天他看到的，亚蕊安娜痛苦的回忆，以及之后的某一天，哈利波特告诉他的
，有关于哥哥阿不思的内心世界。
“究竟妹妹对于我们是什么样的想法？”虽然可能还会看到残酷的景象，但阿波佛有
些好奇。他决定再一次进入亚蕊安娜的记忆旅程中。
他走向地下室，拿起木箱中那个妹妹最爱的发饰……
四周的情景来到了高锥客洞，母亲为了让妹妹静养而搬迁到的宁静小村庄。阿波佛看
见母亲正哄著亚蕊安娜吃午餐，但是她不愿意吃，把餐盘推到一边，抱着已经破破烂烂的
布娃娃瑟缩在房间的一角。
“亚蕊安娜，妳不能都不吃东西喔。来，这是妳最喜欢吃的……”母亲有耐心地对亚
蕊安娜轻声细语，但她只是不断摇头。
然后他看见十几岁的自己出现在房门口。
“妈！我来喂她吧！她比较听得进我的话。”
只见母亲叹了口气，把装着食物的小碗交给年少的自己，并轻拍自己的肩膀说著“谢
谢你”。
阿波佛看见自己对母亲苦笑，然后转向正闹脾气的妹妹，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
亚蕊安娜也笑了，她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娃娃递给自己。
“饿。”从那次事件后就很少说话的亚蕊安娜只愿意对自己开口。阿波佛看见十几岁
的自己接过娃娃，像在哄一个婴儿那样轻轻摇晃着。
“乖，乖……那亚蕊安娜，妳也要吃东西喔。”听见自己说的话，亚蕊安娜点点头，
拿起小叉子吃了几口，又叉起一块水果想喂哥哥吃。
“我吃饱了，妳吃吧。”但亚蕊安娜摇摇头，很坚持要自己吃下，十几岁的阿波佛只
好接过水果吃了，她才再次展开笑颜。
两兄妹就这样静静地解决著午餐，不知道过了多久，餐盘里的食物才完全清空（大部
份是亚蕊安娜要求阿波佛吃的）。
“出门，玩。”亚蕊安娜开口，但她的请求总是被阿波佛婉拒。
“不要出去，我们在家里玩就好，”年少的阿波佛摸摸亚蕊安娜的头发。“外面有很
多坏人，他们会欺负妳。”
“对了，这个送妳！是之前放假去活米村玩的时候在玩具店买的……不过跟妳的头发
很搭喔！”少年阿波佛拿出一个包装得有点丑的小包裹，里面是一支镶著假钻的蝴蝶结发
夹。那次事件之后亚蕊安娜再也不愿意绑辫子，母亲只好将她的长发修短，但她那头及肩
的金发依旧非常美丽──即使她早已极少整理自己的外表。
“女孩子要打扮得整整齐齐才漂亮！阿波佛帮妳把头发梳一梳，把发夹别上去好不好
？”亚蕊安娜怯怯地点点头，晶亮的眼睛里好像诉说著感谢，只是她不擅表达。
“没关系，慢慢来。”少年阿波佛帮妹妹别上发夹，拍拍她的头柔声安慰著，她的眼
眶不知不觉又蓄满了泪。
“怎么哭了呢……不要哭，乖，不要哭……有阿波佛在，阿波佛会保护妳……”看到
哭泣的妹妹，阿波佛有些慌了手脚，笨拙地说著几句安抚的话语，只是好像起不了太大的
作用。
这时，少年阿不思出现在门口。
“让我来吧。”
“你不是说要留在霍格华兹念书的吗？为什么又跑回来？”看到自己的哥哥，心中又
不禁燃起一把怒火。少年阿波佛语带挑衅地对阿不思说著，但阿不思并没有理会他。
“我回来不是要跟你吵架的。”“那你回来干嘛！？”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亚蕊安娜站起身来拉拉两位哥哥的长袍衣角，以极小的声音讲了
谁也听不清楚的话。
过了这么多年，阿波佛终于知道亚蕊安娜当时说的话是什么。
“不要……炒架……”发音并不非常标准，但这表示亚蕊安娜绝对不是心智退化的孩
子，她懂得不少事，只是困在自己的世界中走不出来。
“这里让我来，刚刚听到母亲在找你，去看看吧。”阿不思只是淡淡地说著。
阿波佛看见年少的自己气呼呼地大步踏出了房间。
“亚蕊安娜，阿不思回来看妳了，妳想我吗？”阿波佛惊讶地发现，阿不思以非常温
柔的态度对待妹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亚蕊安娜与阿不思单独相处时的互动。
“妳要快点好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去霍格华兹读书了。因为妳是最棒的女巫，阿不思
最棒的妹妹……”只是，这句话或许太深奥了，亚蕊安娜似懂非懂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非
常理解。
“对不起，亚蕊安娜，我没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如果，如果麻瓜能不再迫害巫
师，妳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了……”阿不思忽然抱着亚蕊安娜哭了起来，而亚蕊安娜
则拍拍阿不思的背，很小声地安慰着他。
“阿不思，不哭……”
在一旁观看所有经过的阿波佛，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像是麻瓜电视切换频道那样，四周的场景忽然改变了。阿波佛站在同一间房间，房里
的摆设却完全不同。他知道这是亚蕊安娜的另一段记忆。
不远处传来吵杂声，阿波佛循声走了过去。
地下室里，亚蕊安娜在发脾气，那时的她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但依然像个不定时
炸弹一样会爆发。母亲甘德拉在这几年中憔悴了好多好多，阿波佛看见她不算年迈的脸庞
爬上了几条皱纹，头发也白了。这时母亲正极尽所能在安抚亚蕊安娜失控的情绪。
“亚蕊安娜，别这样！没事了，妈妈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负妳的……”虽然母亲一直
设法让她冷静下来，但亚蕊安娜还是不断哭闹著，说著没人听得懂的话语，眼看就要控制
不住了。
阿波佛想上前阻止，但他知道他做不到。
他与她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个悲痛的下午，家里除了母亲与妹妹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
阿波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令他心碎的事……
他不想继续再看，却不晓得如何逃离这段回忆，只好掩住脸躲进其中一个空房间，等
待那阵惊天动地的声音响起，等待天旋地转再次将他带回猪头酒吧……
“亚蕊安娜，也许我一点都不了解妳……”
捧著那个损坏的蝴蝶结发夹，昏暗灯光下，阿波佛看起来似乎又老了几岁，却哭得像
个孩子。
＊＊
阿波佛知道最后一段回忆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但他仍然决定要再次踏进那里
。或许是哈利波特的话让他重新审视了自己、阿不思与亚蕊安娜之间的情感，又或许是妹
妹遗留下来的某些回忆让他对阿不思稍有改观。
他整理心情，重新戴上项链，拿起木箱最底层的旧斗篷，那是妹妹的最后一件遗物。
神秘的项链带他回到高锥客洞，那是一个炎热无风的夏季午后。窗帘被拉开，阳光照
亮了整个房间，阿波佛看见十八岁的阿不思正坐在书桌前读著一本《巫师与魔法社会的福
祉》，十四岁的亚蕊安娜则乖乖地坐在可以晒到太阳的角落玩娃娃。这与阿波佛想像中的
情景倒是有些差异，他一直以为阿不思是用魔法控制亚蕊安娜使她安静下来的。
“亚蕊安娜，肚子饿了吗？阿不思弄点心给妳吃。”阿不思放下书，走到亚蕊安娜面
前看着她，她乖顺地点点头。
“那，妳在这里乖乖的不要乱跑……”阿不思转身走出书房。“盖勒……”迎面走来
的是年轻的葛林戴华德，那个阿波佛恨之入骨的家伙。
“阿不思，上次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如果你答应跟我一起去旅行，那我们随时
都可以出发。”
“盖勒，我……”阿不思回头看看亚蕊安娜，因为陌生人忽然来访，她吓得抱紧娃娃
不住颤抖。“亚蕊安娜，不要怕，盖勒不会伤害妳。”
“抱歉，我想我还是必须留在家里照顾亚蕊安娜，这是我的责任。”
“阿不思，如果你跟我一起携手合作，我们的目标很快就可以达成。你妹妹也不必躲
躲藏藏过生活了，她可以自由自在走在阳光下，不会再有任何麻瓜伤害她。”
“不，盖勒，我不认为这件事有那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但我跟你去旅行了，亚蕊安娜该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为了更长远的利益，有些东西是必须要被牺牲的！”
“你是说牺牲我妹妹？为了你们那些个愚蠢的计划，宁愿牺牲亚蕊安娜？”阿波佛看
见十五岁的自己站在门口，表情十分愤怒。
“闭嘴，你根本不懂我们计划背后真正的意义，你才是愚蠢的小男孩。”听到葛林戴
华德如此轻蔑的语气，阿波佛愤愤不平地扑了过去，那时的他根本不管什么未成年魔法禁
令，只是想着除掉这个破坏自己家中一切的混蛋。
“想跟我决斗？就凭你？”葛林戴华德抽出魔杖指著少年阿波佛的眉心。“我只要一
发咒语你就马上躺平了，确定要跟我斗？”
“永远─不准─伤害─我的─家人！”
“咒咒虐！”
“盖勒、阿波佛，住手！”
混战就此展开，就连身处这段记忆的年迈阿波佛都几乎看不清楚咒语纷飞的方向，一
时红光绿光此起彼落，一道绿光朝阿波佛的方向飞过来，他下意识躲开，才想起这情节中
的任何事物根本无法碰触到他。
决斗的巨响与刺眼的咒语光束吓坏了亚蕊安娜，她的情绪再次失控。亚蕊安娜开始尖
叫，这歇斯底里的凄厉哭喊重重刺在阿波佛老迈的心上，他想上前安抚却无能为力。虽然
早就知道这件事的结局会是悲剧，阿波佛却还是默默盼着他们能停止争斗，默默责怪自己
当时为何那么不懂事，让亚蕊安娜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者……
隔了将近一百年，阿波佛终于听清亚蕊安娜当时说的话。她撑起有些站不稳的身子，
走向混战中的三人，那里有着两个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哥哥。
“你们，不要，吵架……”
一道刺眼的绿光闪过……
最后，阿波佛还是没有勇气看完这事件的谜底。
他抱头蹲在猪头酒吧的地下室，双手紧紧抓住妹妹生前穿过的斗篷。
他走回吧台前，亚蕊安娜的画像依旧美得不像真实存在过的人类，柔软的金发似乎笼
著一层朦胧梦幻的光芒。阿波佛看着画像喃喃自语。
“亚蕊安娜，妳要的只是跟哥哥们一起的，平静的生活是吗……？”
“亚蕊安娜……其实妳根本不在乎什么福祉或什么保护对不对……”
“亚蕊安娜，我们为了怕妳再受伤所以不让妳出门，是不是反而害了妳……”
“亚蕊安娜，我甚至不知道当时的妳是不是真的快乐……”
“亚蕊安娜……”
阿波佛掩住脸，无声的泪从指缝间流下。
油画中的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露出温柔的微笑。
“阿波佛，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