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就听过这个人 不过没有仔细去看过故事
刚刚看到范立达以他的视角把全部故事都写出来
文超长慎入 但看完只觉得
30年后的台湾 警政司法还是一样臭不可闻 可怜那
还有以前检察官全力真大 可以决定收押或交保
原文:
刚在新闻上看到,昔日的电玩大亨周人参于114年元月4日过世,明(18)日出殡。顿时,
想到30年前跑他新闻的许多回忆。
我之前曾写过好几篇周人参档案,在此贴出,也算是个追忆吧。
周人参档案(一)
二十一世纪的台湾,被称之为科技岛。新竹科学园区里,有世界级的电子科技产业,每天
二十四小时不停的生产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走到台北街头,四处林立的网咖,到处可见
的寛频网络广告,也一再提醒我们,如果这个年头,还不懂得亲近亲近电子商品,那你就
真的落伍了。
可是,有谁知道,台湾的电子产业之所以会这么发达,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拜电动玩具之
赐?
现代的家长,动辄花费数千甚至上万元,为家中的子女添购Xbox、PS2等高级电动玩具主
机,看着孩子整天沈溺在电视游乐器中,也不以为意。玩不过瘾时,还可以透过网络,和
陌生的网友们来场Online-Game。
电动玩具,已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不再被视为玩物丧志、败德败行的恶魔。就算出入街
头的电子游艺场,也没有人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的行为。谁能想像,在十几年前,在国人的
心中,电动玩具店还像洪水猛兽,让自许正派的有志男女避之唯恐不及?这么巨大的转变
是如何造成的?转型的过程中,社会又付出了多高的代价呢?
谈到电动玩具,有一个人不能不提,那人就是“周人参”。
在台湾的电动玩具业界,周人参曾被称为“四大天王”之一,但,他也是很多人心中永远
的痛。至少,对警察来说,周人参这个名字,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提到警察,如果说,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警察”,你会怎么说呢?
有人说,警察就是“人民的褓姆”,也有人说,警察是“穿着制服的流氓”,更有人说,
警察是“民主时代唯一可以合法配枪在街上行走的公务员”。不管是正面表述,或是负面
评价,显而易见,警察这个角色,在现今社会中,的确占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地位。当人
民需要公权力介入协助时,脑中最先浮现的影象,是警察;但每次街头巷议品评公职人员
操守问题时,最容易被认为会收红包、又吃又喝又要抓的,仍是警察。
警察的工作很辛苦,风险性又高,不是亲身接触过,很难体会。
长年来,我主跑司法新闻,和部分警察、警官之间,也建立起很深厚的交情,透过贴身观
察,我不得不说,警察这个行业,如果不是高EQ的人,可能很难胜任。特别是当警察处
于逆境时,那种内外相煎的折磨,更可能把人逼到绝境。
民国八十五年四月,轰动全国的“周人参电玩弊案”爆发。这件警史上最大的一桩集体贪
渎案,对警界造成的冲击,至今尚难平复。在这次事件中,被卷入风暴的警察,有人入狱
、有人丢官、有人自杀。许多警界的明日之星,就此一蹶不振。甚至,除了警察之外,这
场弊案还波及两名检察官。直到如今,很多熟悉内情的警界人士,一谈及周人参弊案时,
仍不胜欷歔。
当然,有人会认为,这些出了事的警察们,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但我却宁愿用更宽容
一点的尺度去看待他们。诚然,民国七、八0年代,台北街头三步一间、五步一户的电动
玩具店,的确造成社会上许多家破人亡的惨剧,而这些警察未能严格执法,甚至刻意纵容
业者,才造成社会风气的败坏,对于这些乱象,警察自然应该负起最大的责任,可是,有
谁认真的想过,这些警察们为何如此?是人性的贪念吗?还是国家法令的政策出了问题?
亦或者是,这根本就是一个上下交错的共犯结构体,警察只是冰山一角,只是被抓出来祭
旗的倒霉鬼呢?读完本则档案后,大家不妨思考看看。
要谈周人参弊案,当然要先了解周人参是个何许人也。
周人参,民国三十八年出生于台南市,学历不高,仅高工肄业。他身材矮壮,喜欢穿拖鞋
,口嚼槟榔。他退伍后从南部北上谋职,先是度过了一段“待业青年”的无聊日子后,终
于有一天,机会之神向他招手。
那天,他无意间逛街走到台北市林森北路一家电动玩具店门口,当他看到川流不息的人潮
时,他知道,电玩业是能够让他立即发家致富的管道。于是,第二天,他主动上门求职。
电玩店的老板刚好也缺苦力,见周人参身材壮硕,就录用了他。
一开始,周人参在这家电玩店里,干的是打扫环境和搬运电玩机台的吃重工作,但过了不
久,他的高工学历被老板发现了。老板建议他,不如有空时也可以向店里的师傅学些维修
电玩机台的技术,周人参一口答应。没想到,学会了维修机台技术的周人参,就此因缘际
会的拓开了他的电玩王国事业。
民国六十七年,中美断交,原本驻在台湾各地的美军顾问团纷纷撤回,而原本安置在美军
俱乐部里的许多电玩机台也都释出流到市面。此时,周人参靠着平日省吃俭用,也攒下了
一些钱,他透过关系,吃下了两台美军俱乐部的二手机台,又向同行租借了两台。拿着这
四台生财工具,他再和三重市金园戏院的老板谈好条件,把这四台电玩机台都摆到戏院门
口的骑楼下,从此,他的生活为之改观。
有了自己的机台之后,现金开始如流水般的滚进来。因为,周人参初次创业时,他选择了
一个好地点。
到电影院看过电影的朋友都应该有类似经验。买了票之后,发觉距离电影开演时间还有一
段不长不短的空档。这段时间其实很难熬。有些人手头上有些零钱,转头一看,戏院门口
的骑楼下摆了四台电动玩具机台,为了打发时间,有人就会把铜板塞到机台的投币孔中。
金额可能不高,但如果众人皆如此,一天下来,这笔钱就是不算小的数目了。
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周人参认为,如果只靠在戏院门口摆机台,还是赚不了大钱。几经
思考后,他决定前进一水之隔的台北市。于是,万华区成为他攻进台北市的第一个据点。
他在广州街开了一家“金台湾”电玩店,果然又让他日进斗金。不久之后,在西园路,第
二家电玩店“金万华”也接着开张。短短几年内,周人参的电玩生意愈作愈大,店面愈开
愈多,从万华区一路扩展到中山区、松山区。全盛时期,仅台北市一地,他旗下的电玩店
就多达二十三家,如果连中、南部地区的店面都算进来,总数超过四十家。
周人参的电玩连锁店有两个特色。第一,店名都是“金”字开头,第二,店面招牌都打上
一个狐狸头作为标记。所以,内行的人一眼看去,哪些店是周人参的,一目了然。
周人参的电玩店为什么能愈开愈多?如果光以“台湾人好赌”作为理由,可能还不够充分
。应该说,周人参早年学到的维修电玩机台技巧,帮了他很大的忙。
早年,周人参在电玩店当苦力、当学徒,但也学了一身好本事。他四处帮人维修机台时,
也顺便暗中观察哪些店家的生意比较好,哪些电玩店却又门可罗雀。
经过反复研究之后,他发现,要让店里生意赚钱,首要条件就是机器要新,其次就是地点
要好。
但是当年,国内的电子科技还不发达,相关的电子游戏设备,大多都是从日本进口,一方
面价钱高,二方面也缓不济急。此时,周人参的技术就派上用场了。
当新的电动玩具上市时,他会先买进一座机台,然后把机台里的IC板拆下来,仔细研究
,再想办法破解其中的保护程式,然后大量复制。于是,他以购置一台机器的成本,就能
自行改造无数台电动玩具,这也让周人参电玩店里的机台,比其他业者的机具要新许多。
同业想跟他竞争,哪里争得过呢?
等到周人参的电玩事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规模后,他干脆在日本也设立了一个据点。这个
据点的工作人员每天到日本的任天堂、SEGA等知名电玩公司门口排队,只要一看到新
的电玩游戏推出,马上抢购,然后再立刻送到机场运回台湾,之后,再由台湾的工作人员
破解密码,并加以改装。到后来,日本游戏机台早上才推出,下午在台湾就能看到相同的
游戏,这让日本方面也头痛不已。可是,由于我国和日本并没有互设著作权保护协定,就
算周人参偷了日本人的智慧财产权,日方又能奈他何?
而周人参眼见改造电玩IC板的生意好作,到后来,他除了一方面拓展电玩店的店头事业
外,他还当起了国内电玩业者的上游供应商。在他生意作到最热的时候,保守估计,国内
电玩IC板的生产事业中,有三分之二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说一句玩笑话,如果用现在的说法,早在民国七0年代,周人参就已经是所谓的“科技新
贵”了。
当周人参刚刚崛起于电玩界时,原本他并不是一枝独秀的“领导品牌”。在当年的电玩业
界,有所谓的“四大天王”,周人参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人分别是张文生、张清标和李
求铭。不过,周人参最后还是能力战群雄而胜出,他当然有过人的长处。
这其中,最大的关键点,在于周人参懂得“利润分享”。他打着“有钱大家赚”的招牌,
把各路相关人马都安抚得服服贴贴,这才让他的事业一路长红。
周人参要打点的对象有哪些人呢?说起来还真惊人。
根据调查局事后追查的结果发现,他首要打通的关节,自然是警界人士。而且,周人参并
不是那种“看高不看低”的势利分子,相反的,他从基层一路打点起,直到警政署的高层
单位,他都有私交甚笃的朋友暗中“情义相挺”。
例如说,他在某一警察分局的辖区内开了新的电玩店,他的“礼数”就先会送到派出所,
让当地的“土地公”不会刁难他。接着,警察分局的一组、二组、三组这三个重要单位,
也一定要按时送礼。至于专门负责查缉电玩业的台北市警察局少年队,更被他列为重点目
标。
警方的管道打通了之后,消防单位也不能放过。因为,如果没能“关照”好消防单位,消
防人员三不五时上门临检,随便挑一、两处消防设施不合格的毛病,就能让他财源广进的
店面关门歇业。
另一方面,周人参为了快速、顺利的让他的电玩IC板从日本通关进来国内,航警单位也
成了他结识的目标。所以,别人的电玩机台不一定进得了台湾,但只要是周人参要引进的
新机具,保证一定进得来。
此外,地方政府的建设单位、教育单位,也要打通关节。推而广之,某些政党人士,也成
为他的好友。到后来,周人参每个月花在打点这些公务人员身上的费用,就高达上百万元
。
从一项资料中,可以约略看出周人参在各政党之间的人脉关系。
有一年,周人参的父亲过世,周人参就在报章上刊出了半版的讣文。在这份讣文中,列名
治丧委员会主任委员的,是时任立法院长的刘松藩,副主委是王金平、许水德。而民进党
籍的卢修一、张俊雄、贲馨仪等知名民意代表,也都挂上了副主委的头衔。民进党立委周
伯伦因为与周人参同姓,所以列名为“宗亲代表”,当年国民党立院党鞭廖福本则成为“
亲友代表”。由此不难想见他在政界的人脉之广。
周人参档案(二)
除了这些特殊身分的人物,还有一类人也成为他的结交对象。这类人,就是记者。
早在民国七0年代,有一次,我遇到一位主跑警政新闻的老记者,那天,他肩上背着一个
包包,看起来很沈重。我们闲聊了半天,结果,在不经意之间,他拉开了包包的拉链,被
眼尖的我瞧见,包包里塞得满满的,全是一叠一叠的大钞。
我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这些钱从哪儿来的?”
他很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把食指伸到嘴唇中央,作了一个“嘘”的手势,之后才低
声的说:“别说得那么大声。这些钱,都是要转交给条子的啦!”
后来,我才搞清楚,原来这位老记者是周人参的“白手套”之一。因为他长年主跑警政新
闻,和警方的关系很深,所以,每个月初,周人参都会拨出一笔钱,请这位老记者转交给
某些分局的警察。
而这些主跑警政的记者们,不少人也曾收过周人参的好处。例如,移动电话刚刚上市的时
候,周人参就曾经送好几位警政记者移动电话。而这些记者们原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对方
原来也是周人参的“朋友”,可是,当大家一拿起手机时,发现都是“黑金刚”那种像砖
头一般大的移动电话,而且电话号码都很接近,彼此之间不免会心一笑,很多事都尽在不
言中了。
按理说,记者并没有侦查权,不能去“抄”电动玩具店,周人参没有理由去巴结记者。可
是,只要深入一想,就知道周人参这一招的确很精准。
没错,记者不能去“抄”人家的电动玩具店,但是,记者可以写”。
记者可以把电动玩具店的情况披露在报端上,如果再配上一张大大的彩色照片,然后再附
上一篇特稿,质问警方为何不取缔,不用说,这家店第二天一定马上从人间蒸发。这威力
比警方扫荡还可怕。所以,安抚记者有时比照顾警察还重要呢!
再者,某些关系特别深的记者,可以弄到警方临检的班表。如果今夜负责临检的小队,是
钱砸不动的“怪胎”,那么,周人参就会先通知各家分店,小心应对,赌博性的电动玩具
千万别摆出来让人抓。另外,如果有些官方管道实在难以打通,有时请记者代为出马说项
,有时反而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记者有这么多好处,哪能不尽力拉拢、巴结呢?
周人参每个月花在打点各路人马的费用虽然很高,但他获利更快。调查局破了周人参集团
后,曾经粗略统计,以周人参在台北市的二十三家店面计算,每个月的营业额都超过一亿
元,一年下来,扣掉成本和公关费用等支出,净利还有五、六亿之谱。所以,对周人参来
说,这些公关费的开销,只是让他赚进更多钞票的“投资”,就算花得再多,也不足惜。
可是,周人参不是只会砸钱而已。
纯粹的砸钱,暴发户的味道太重,不见得能够结交一批“生死之交”,周人参还有更细腻
的一面。
举例来说,周人参虽然已经是身价数十亿元的电玩首富,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有更多的
闲暇时间,相反的,他每天晚上都得穿梭在各家酒店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这倒不是说他贪杯、好饮。事实上,就我所知,周人参是不太喝酒的。那么,他在各酒店
之间流连忘返,所为何来呢?
这就要提到周人参的“服务态度”了。
说起来,很多人可能不信,每当华灯初上的时候,就是周人参开始忙碌的时刻。他常常穿
著短裤,腰上挂著黑金刚移动电话,骑着一辆五十CC的“小绵羊”机车,在台北市区各
大街小巷绕来绕去。
因为,他的朋友多,当朋友们聚在一起饮宴应酬时,就会有人打电话叫他过来作陪。对于
这样的“友情呼唤”,周人参大多不会拒绝。他骑着机车,赶路很方便,不会有塞车的问
题,所以很快就能赶到聚会场所,然后跟在座的众人打声招呼,之后,他一定把帐结清之
后才走。久而久之,很多周人参的朋友都知道,晚上出门喝酒时,只要带着周人参的电话
号码,今晚的这一摊,就不必自己出钱买单。
另外,每当周人参开了新的电玩店时,他就会邀请几位交情特别好的朋友,让他们插股分
红。有些公职人员不敢拿周人参的公关费,担心会出事,但周人参以“入股分红”的名义
,邀他们投资时,这些官员就会自我催眠,认为“我既然出钱投资,按月分红是应该的,
不算是收黑钱!”这么一来,心中的憋扭不见了,钱也收得理直气壮了。
周人参对朋友很周道,各路朋友也努力拉抬他,但周人参也没忘记,他自己也要很“争气
”才行。他一方面投资“村霖建设”公司,并且担任董事长,让自己的头上也顶着一个“
企业家”的帽子,另方面,他在民国七十四年也筹组了“台北市游艺场商业公会”,自己
担任将近十年的理事长。
当了理事长之后,他开始动员旗下干部,到国会和行政机关展开游说,并且多次招待民意
代表、官员出国考察。经过长期努力后,果然让行政院通过了“游艺场业辅导管理办法”
,把所谓的电动玩具分成三类。第一类是“从事赌博性”,第二类是“变更为赌博性”,
第三类是“非赌博性”。这其中,第一、二类的电动玩具属于违禁物,可以依法查扣,但
第三类则不涉及违法,所以主管机关应该开放,让民众有一个娱乐的场所。
至于查缉单位呢?原本,这项业务是由警政机关主管,但是在周人参的公会奔走下,把主
管单位移转成为教育部和各县市教育局。教育单位人少事多,怎么有余力去管理电动玩具
店呢?所以,实际负责查缉的单位,还是基层警力,只不过,由于主管单位不再是警政署
,而是教育部,所以查缉电动玩具店的工作就不列入警政绩效,警政署不会再逼着员警去
查抄电动玩具店。这也就让周人参能够高枕无忧了。
那么,哪些电动玩具是属于第一、二类?哪些电玩是属于第三类呢?由谁来审核、分类呢
?
前面说过,电动玩具业的主管单位从警政机关移转到教育部之后,这项审查的工作理应由
教育部负责。当然,教育部没有足够的人力实际从事这项审核作业,所以,就再委托“游
艺场商业同业公会”成立“电动玩具研究评鉴小组”,审核哪些电动玩具机台属于“公告
查禁机台”。
现在看来,这样的作法当然很有争议。试想,游艺场商业同业公会的成员,都是电动玩具
店的业者,他们怎么可能自断生路,把能够为他们赚大钱的赌博性电玩公告查禁呢?这不
是等于是让选手兼裁判了吗?
而周人参也很有分寸,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公会握有审核电动玩具机台分类的权力,就把所
有的赌博性电玩全部列入不必查禁的类别。因为,这样作就太明显了。他会和其他的业者
协调,挑选出一些已经过时的、老旧的、准备淘汰的机台,列为赌博性电玩,然后让警方
去查扣。
警方查扣这些机台,自然就有绩效。而对周人参这些电玩业者来说,警方的查扣动作,反
而像是免费的“搬家公司”,帮忙电玩业者出清存货,汰旧换新。
而各家店面的店长或服务生,虽然因此而不免要吃上赌博罪的官司,但周人参会帮他们找
律师,打通关节,常常可以让他们获得罚金刑或缓刑的判决。即使这些干部真的要入狱服
刑,周人参也会给他们安家费。而赌博案的刑责都很轻,就算要关,也关不了多久。这么
一来,等于各方都皆大欢喜。
到了民国八0年代,周人参的势力已经大到令人侧目的地步。但是,司法和警察单位却始
终没有人动他。
所谓“树大招风”,周人参的事业版图既然已经扩张到让人无法回避的程度,如果政府再
不能有效的发挥制裁的力量,那么,这个政府真的已经腐化见骨了。
有些民众实在看不过去,开始在报章“读者投书”版上撰文抨击。这些舆论直指,以前,
台北市重庆南路一段曾经是全台北市最有名的“书街”,走在这条街上,放眼放去,一间
一间的书店比邻而居,每逢假日,家长们总喜欢带着孩子来逛这条书街,培养下一代阅读
的好习惯。可是,曾几何时,这条书街却成了电动玩具街。原本的书店一家一家的关门,
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五色声光的电动玩具店。
这些电玩店的门口虽然都贴著大大的公告,声称店内陈设的,都是纯娱乐性质的电动玩具
,可是,内行人都知道,只要走进店里,再推开另一道小门,门后就是一座座的赌博性电
玩。举凡“金扑克”、“黑杰克”、“拉霸”、“水果盘”,都在其中。甚至,有些大型
的电动玩具店里,还设有价值高达一千五百万元的大型赌博性电玩“赛马”、“竞艇”。
投书的读者沈痛的问,这些现象,政府真能视而不见吗?难道其中没有任何利益挂钩?
有没有利益挂钩?要查明这点,其实不难,只在于有没有决心。
民国八十四年,刚刚从桃园地检署调到台北地检署服务的侯宽仁检察官,接到了一封检举
函,函中指称台北地区有许多家电动玩具店之所以能够长期存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其中
涉及了“黑白挂钩”。侯宽仁看到这封检举函后非常重视,他马上和调查局台北市调查处
处长刘展华研究,该如何办理。
刘展华告诉侯宽仁,根据行政院颁布的“调查局十一项业务职掌”,其中并没有“取缔赌
博性电动玩具业者”这一项,按理,调查局也不办赌博案,所以,这件案子如果仅朝着赌
博罪的方向前进,调查局有心无力,无法插手。但他也相信,台北地区的电玩业者能够如
此的猖獗,幕后一定有人撑腰,凭著直觉,他肯定这其中绝对有涉及行、受贿等等贪赃枉
法的问题。所以,只要侯宽仁检察官愿意指挥,而且朝着贪渎案的路子追查,调查局一定
全力以赴,彻底配合检察官的行动。而且,只要能够把隐身在幕后的共犯结构击破,那么
,台北市的电玩业者自然无法生存。
刘展华为什么这么相信侯宽仁呢?这就要谈到侯宽仁之前的表现了。
侯宽仁是司法官训练所二十六期结训的检察官,七十九年才出道,他的第一个工作地点,
就是桃园地检署。当年,桃园地区的社会风气非常差,电动玩具店也是三步一家、五步一
户。前后两任桃园县议会议长许振沄、吴震寰,更是桃园地区最大的两大电玩业龙头。
侯宽仁上任之后,先后办了不少件大案子。其中,八十三年间,他主办了桃园县正、副议
长贿选案,把桃园县六十名议员起诉了五十四人,轰动全国。后来,他又与司法官二十八
期出身的薛维平检察官联手扫荡桃园地区的电动玩具店业者,更是声名大譟。到了八十四
年,他就因为表现优异,而调到台北地检署工作。
由于侯宽仁才刚刚调到台北没多久,所以和台北地区的旧势力并没有渊源,办起案来也比
较没有包袱,再加上他以前在桃园地区所展现的铁腕措施,再再都让调查局台北市调查处
处长刘展华深信,如果能够由侯宽仁出面领导调查局办案,一定可以把横行在台北市的电
动玩具店全数扫荡干净。
侯宽仁果然没让刘展华看错。对于调查局种种布线查缉行动,侯宽仁都全力支持,毫不犹
豫。
周人参档案(三)
就这样,在侯宽仁的指挥之下,台北市调查处展开了长达一年多的事前蒐证工作。电话监
听的范围也由首先锁定的周人参开始,逐步扩大范围。而从这些监听录音带中所得到的情
报资料,也让长久以来一直被妥为遮掩的黑幕逐渐曝光。但每当案情有了新的突破时,办
案人员的心情就愈加沈重。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想到,一些平时看来颇为正派的官员,竟
然和周人参之间也有很深的瓜葛。到后来,真正让检调单位担心的,反而不是能不能抓到
周人参。他们很怕,如果顺藤摸瓜,循着周人参这个“人参头”往下追,那些啃著参须的
官员会不会多到不可想像的地步?而国家、社会为了这件案子,要付出的成本,会不会大
到难以收拾的程度?
让侯宽仁更加犹豫的,还有一点。因为,从周人参的电话监听录音带中,他发现曾经收过
黑钱的官员中,竟然有他的同事。
台北地检署竟然也有检察官是周人参的共犯结构之一!
当刘展华把这么震撼的消息告诉侯宽仁时,侯宽仁几乎不敢相信。但承办人员随即把监听
录音带以及译文送到侯宽仁眼前,这种像铁一般的有力证据,让侯宽仁不得不信。
论资历,侯宽仁出道不过才五年,而出现在监听电话中的检察官,年资比他深许多,在注
重伦理、辈份的司法界,这些涉及弊案的检察官都是他的前辈,他能够打“高射砲”,去
揭发学长的犯罪行为吗?而且,涉案的检察官和他同在一栋大楼办公,几乎每天都能碰得
到面,大家同事一场,如果有一天,对方成了阶下囚,其他的同事会怎么想?难道不会有
人认为侯宽仁为了凸显自我,而牺牲同事的前途,拿同事当作自己事业的垫脚石?
侯宽仁愈想愈惊,他只好向他的主任检察官刘惟宗报告。
幸好,刘惟宗也是一位非常刚正不疴的检察官。长年以来,他就非常看不惯有些司法界里
某些腐化的生态。所以,在侯宽仁向他报告之后,刘惟宗马上决定,就算是同一个地检署
的同事,只要涉案,也一定要查办到底,务必把害群之马揪出来,以正司法风气。
后来,刘惟宗再向检察长卢仁发报告,卢仁发也支持刘惟宗的想法。而整件事经过行政程
序循序报到最高检察署,也获得支持。于是,办案的基调定出来,“除恶务尽”成了最高
的办案原则。
民国八十五年四月七日晚间,台北地检署主任检察官刘惟宗、检察官侯宽仁祕密溜到位于
台北市基隆路二段的调查局台北市调查处三楼,和处长刘展华、肃贪科科长吴新生、机动
组代主任林玲兰开会,直到半夜,整个行动计划才告底定。
第二天清晨,台北市调查处各外站主管、副主管都接到办公室的呼叫,要他们马上提早上
班,到办公室报到。紧接着,连基层的调查员腰间的呼叫器也都响起来了。到了早上七点
钟,共有一百多名调查员被紧急召回。除了少数核心干部之外,大部分的调查员都如同丈
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人员到齐之后,刘展华处长出面,向大家说明这次任务的方向,并作了重点提示,随即展
开人员分组工作。一百多名调查员被混编成十八组,每一组的带队官都领到一张检察官开
出的搜索票,上头清楚的写明了即将要搜索的地点。办案人员个个神色凝重。
上午八点钟,行动开始。一百多名干员都奉命穿上局本部刚刚发下,背上绣有金黄色“调
查局”三个大字的深蓝色背心,兵分十八路倾巢而出。而台北地检署主任检察官刘惟宗、
检察官侯宽仁、薛维平也各自率领一组人手行动。
这一切行动,都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外界不知道,身为记者的我,自然更不知情。
这天早上,我到台北地检署跑新闻。在我手中,本来就有一件“中正机场二期航站装修工
程弊案”的大新闻要追,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在台北街头已经有这么一件超级大案已经
爆发了。
我像个二楞子似的,在台北地检署各办公室转来转去,丝毫也没有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
味道。可是,我消息不灵通,不代表别人也不灵通。因为,调查局虽然已经竭力保密,但
是由于搜索的点实在太多,调查员就算不说,被搜索的人还是会有反应,这些人之中,有
人马上打电话向外求援,于是,消息很外就外泄出来。
几家报社里面与周人参集团有往来的记者们,马上就收到了讯息。他们听到这项“噩耗”
之后,个个脸色铁青,但也无计可施。这其中,有一名记者就是主跑司法机关的同业。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上午,我看到这位很资深的老记者呼叫器响了起来,他很快的回了电
话,然后又挂断电话,随即,他再拨了电话,又低声和某位不知名的人士交换了讯息。
我不知道他接到什么电话,但看得出来,自从他回复那通电话之后,整个人就显得相当的
焦虑不安。整个上午,只见他不停的打电话,但是,感觉起来,那不像是在查证新闻,而
像是在搬救兵,找人帮忙。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周人参的好友之一。周人参出事之后,一家被搜索的电玩店
干部打电话跟这名记者通风报讯,他担心自己也会受到牵累,所以才会如此紧张。
我和周人参素无瓜葛,说得精确一点,在周人参案爆发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周人参。所以
,当然不可能有人会告诉我这件事。
不过,报社里头有人知道。
于是,消息三转二转,到了上午十一点多,我也听到了一些零星的讯息。
可是,讯息并不完整。报社只是告诉我,听说调查局去搜索周人参旗下的某几家电动玩具
店。长官给我一道指令,要我查清楚,调查局的整体行动究竟是什么。
我跑去问检察长,但检察长一脸神祕,什么都不肯说。我再打电话到调查局各相关单位,
但也没有任何人愿意透露消息。我急坏了,逼不得已,只好偷偷呼叫我在台北市调查处里
的一位好朋友。可是,他没有回电。守在电话旁的我一筹莫展。
中午十二点,眼看截稿时间要到了,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了。
我大喜过望,马上抓起电话,说了一声:“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果然是我朋友的声音。
听得出来,他是用公用电话打给我的。他在喘着气,而且声音很紧张。
我压低声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低声的回答:“出了大事了。今天早上,办公室出动一百多个人办案,我们的目标是
周人参。重点不是查电动玩具,是查贪渎,有三个检察官带队指挥。我们这一组刚刚收队
,有些人还在行动,下午应该会有大发展。你如果要知道比较详细的内情,可以去问某某
某。”
我完全被震撼住了。在此之前,我从没听说过,调查局办一件案子,一次要出动一百多人
。规模这么大的行动,目的究竟是什么?
按着我朋友给我的线索,我使劲全力,找到了他说的那名关键人士,终于七拼八凑,把这
件案子大致的轮廓给拼出来。
赶在截稿之前,我匆匆的发了稿,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幸好我发了这则稿子,要不然,我可能漏掉一则令我抱憾终生的超级大
新闻。
当天,各晚报的一版头条新闻都是“电玩业与警挂勾,台北大搜索”。
这场搜索的范围还真广。其中包括了周人参位于台北市中山区、松山区的十一家电动玩具
店、周人参位于台北县三重市正义北路三十三巷的总部“佰利行”,另外,台北市警察局
士林分局刑事小队长张台雄位于台北市忠孝东路的住所,也被搜索。
这次的行动大有斩获,光是赌博性电动玩具,就查扣了一千多台,赌客一百六十多人也被
带回台北市调查处侦讯。有些赌客还很惊讶的说:“哇靠!打个电动玩具,也要被调查局
抓喔?”
不过,电玩机台和赌客都不是调查局的重点目标。擒贼先擒王,干员手中都有一份名册,
在这名册上的人,才是办案的重点。
这里头,包括了周人参以及王素连、吴圣芬、连玉芬、连德信、罗春兰等五名干部,都被
约谈到案。但是,周人参的帐房连玉琴、总帐房张秀真,以及被调查员认为最重要的“警
界公关”张台雄,都已经事先闻风逃逸。
事后,调查局检讨这次行动,强烈怀疑有人泄密,才会使得一些重要的对象跑掉。可是,
是谁泄的密?却无从查究。
事实上,这次的行动中,除了跑掉了几条“大尾”的目标之外,其中一组干员前往周人参
总部“佰利行”搜索时,也遇到了抵抗。
周人参的总部佰利行位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从外表看上去,只不过像是一家小公司
罢了,但是,这里头却是机关重重。四月八日那天上午,一组调查员冲到了佰利行,只见
门口的铁门早已拉下。调查员不得其门而入,只好请消防人员拿着油压剪破门而入。可是
,等到他们一进到屋内,却发现室内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正当办案人员不知所措时
,刚巧有一名有线电视系统台收费员到场,他一看到屋内的摆设,马上脱口而出说:“怪
呀!这里以前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呀!”
这句话提醒了调查员,他们猜想,屋内一定还有密室。
几经搜索,办案人员终于在一座展示柜后方发现一道密门,突破后,里面又是一间暗室,
其中还有好几条长长的密道。
但是,调查员从密道走到另一处出口时,却发现佰利行的员工早就已经逃窜无踪了。
调查局这天的突击行动,对警界造成了莫大的震撼。
第二天一早,台北市警察局长黄丁灿马上召集中山、松山、信义三个分局的分局长,责问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辖区里有人开设赌博性电动玩具店?为什么查缉不力,反而会被调查局
给抄了?他当场下令,辖区内有周人参经营的电动玩具店,而且被调查局查获者,派出所
主管及管区员警马上撤换,另外再按查获机台数量,对相关人员作出申诫到大过不等的处
分。
但是,警方此时的自清动作,已经无法挡住调查局来势汹汹的行动了。这一天,调查局台
北市调查处又发动搜索,目标是台北市万华区的九家电玩店。另一批调查员则直奔阳明山
上周人参的私人招待所搜查。
由于风声实在太紧,周人参旗下所有的电玩店都已经拉下了铁门,停止营业,以暂避风头
。因此,这一天调查员的行动并不丰硕,只查获了二十多名赌客和业者,但查扣到的赌博
性电动玩具数量还是很多。可是,台北市调查处的空间有限,被查扣的电动玩具如果全数
都搬回办公室,可能会把台北市调查处塞爆,调查员向上请示后,和警方协调,把这些查
扣的电玩移交给警方代为保管。警方心中虽然很不爽,但也只能接受。
第三天,办案人员从到案的业者口中得知,周人参在台北县林口乡还设有一家电动玩具机
台工厂以及仓库。调查员向检察官侯宽仁声请搜索票后,赶到林口乡把这家工厂和仓库也
抄了。这下子,周人参的根据地几乎已被调查员扫荡得一干二净。
连续三天的行动,调查局表面上好像都针对着周人参以及他旗下的电玩店而来,警界人士
中,只有已经落跑的士林分局刑事小队长张台雄被列入约谈的对象。但实际上,调查局的
胃口才没那么小呢!
周人参档案(四)
一名调查员就告诉我,周人参弊案发展到后来,可能会有很多警官中箭落马。他语带玄机
的说:“你等著看。我们将来约谈的警官,会让你吓一跳!”
我很好奇,究竟哪些人会被约谈?哪些人又会让人吓一跳呢?
他暗示说:“台北市警察局里面,有一位颇受阿扁市长倚重的高阶警官,他可能也有问题
喔!”
他这么说,几乎已经是明示,而不是暗示了。我马上脱口而出说:“是陈衍敏吗?”
陈衍敏是谁呢?他原本是松山分局分局长,八十四年四月被市长陈水扁破格擢升为台北市
警察局督察长。那一次升官,让警界很多人跌破了眼镜,也觉得阿扁用人不合章法。可是
,阿扁认为陈衍敏的操守好,绩效佳,所以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是硬要升他的官。陈衍
敏也因此被人视为“陈家军”的一员。
我发了稿。陈衍敏马上否认。
他对外表示,他根本就不认识周人参,怎么可能涉及任何弊案?他说,他不知道他为什么
会被人家检举,但经过这次事件之后,他会要求各分局加强取缔电动玩具店。他也澄清,
以前,警方并非刻意包庇周人参,而是因为业者实在太精明,难以当场查到不法事证,未
来,警方一定会改进查缉的技巧。
陈衍敏说的是真话吗?我很存疑。
他和周人参之间有没有交情,我不清楚。但他说,警方查缉不力,是因为业者太高明,这
一点,我很有意见。
我曾经尾随警方办案,亲眼目睹他们到电玩店搜查的过程。他们一进到电动玩具店之后,
业者马上把铁门拉下来,不让外人进去。过了半个小时之后,警方走出店门口,然后叫业
者搬出三台老旧的机器,让警方带走。我还曾问一名带班的小队长:“咦?里头的吃角子
老虎还有十几台,你们怎么没查扣呀?”
小队长不知道我的身分,他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你不会看呀!那几台电动玩具都
没插上电源,还没启动。我们拿什么理由去查扣呀?”
他根本是睁眼说瞎话。在警方还没进到这家电玩店之前,我明明看到,每一台机台都插上
了插头,而且都还有赌客在下注呢!警方这种作法,如果说不是包庇,那是什么呢?
陈衍敏否认涉案,一手提拔他的市长陈水扁也跳出来为他背书。
阿扁说,自从他把陈衍敏破格擢升为市警局督察长之后,他就陆续接过多封检举陈衍敏涉
嫌不法的黑函。阿扁很激动的说:“如果陈衍敏经不起考验,早就死了,送法办了。”他
还说,有心人扳不倒陈衍敏,就利用舆论审判、抹黑,有人放话,就有人登在报纸上,这
根本是有心人要拉陈衍敏下台,故意放出的耳语。他最后强调,台北市警方会全面清查电
玩店,如果有任何人跟电玩店挂勾,“就算是皇亲国戚也要办到底!”
面对阿扁的强力背书,调查局不动声色。眼前,他们有更重要的工作要作,那就是厘清扣
案资料。
一名调查员私下告诉我,他们在“佰利行”查扣到的证物,要一辆小发财车才能载完。这
些资料中,很大一部分是帐册,而这些帐册必须经过解读、分析、比对,不是三天、两天
就能消化完毕的。所以,他们首要的工作就是把帐册给弄清楚,查出到底有哪些人曾经收
过周人参的公关费,才能够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我问调查局人员:“可是,你们之前难道没有作蒐证准备吗?没有监听可疑对象的电话吗
?光从帐册里面找证据,会不会太慢啦?那些收了钱的人难道不会趁这个空档先落跑吗?
”
他笑着解释:“我们手上掌握了多少王牌,外头没有人知道。当然,我们也监听了一部分
对象的电话,可是,只靠监听内容并不能够定罪,证据还不够,所以,一定要配合帐册上
的物证,才能够证明他们的确有收黑钱。而且,那些收了钱的家伙最好就是趁现在落跑给
我看,他们不跑,我还不能说他们是作贼心虚咧!”
我明白了,这也是心理战的一种。我相信,收周人参公关费的人一定不少,但是,他们并
不知道调查局有没有盯上他们。如果现在他们就弃职潜逃,那无异承认自己涉及犯罪。可
是,如果不跑,说不定哪天调查员就登门拜访,请他们喝咖啡,那不是更惨?我想,在这
一段时间里,这些曾经收过黑钱的人,晚上一定都睡不着觉,心理饱受煎熬。
但煎熬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一个星期后,调查员把帐册解析得差不多了,他们要展开第二
波的约谈行动了。
四月十四日晚间,台北市调查处肃贪科科长吴新生向台北地检署检察长卢仁发报告,指称
他们有足够证据,怀疑板桥地检署主任检察官洪家仪曾经收过周人参两百万元贿款,为了
厘清案情,有必要请洪家仪到调查局说明案情。卢仁发沈吟了许久之后,批准了这项行动
。
第二天上午,洪家仪还在家中,正准备要出门上班时,门铃响了。两位调查局人员站在门
口,很客气的请洪家仪到台北市调查处谈谈。洪家仪脸色发白,但他没有多作抗拒,默默
的跟着调查员上车。
在台北市调查处的侦讯室里,洪家仪很微弱的抗拒著。他否认调查员对他一切的指控,但
是,当调查员翻出周人参的帐册,再比对洪家仪的存摺,里面真的有两百万元的进出时间
相互吻合。这一点,洪家仪很难交代。
调查员很严肃的问他:“我们清查您以前承办的案子,您在台北地检署服务时,曾办过周
人参的电玩案,当时,警方查扣了一批机台,后来您把这些机台都发还给周人参了。您是
不是收了周人参的好处,所以在案子上放水?”
洪家仪只有保持沉默。
案子移送到台北地检署,侯宽仁开庭复讯,随即下令把洪家仪收押禁见。
“调查员约谈主任检察官!”这在司法界还真是罕见的大事。而洪家仪被约谈到案后,也
让更多曾经收过周人参黑钱的人心中惶惶不安。因为,如果调查员连主任检察官都敢办了
,还有哪些人不能办?
可是,司法界里“吃人参”的,只有洪家仪一人吗?
我问调查局,他们神祕一笑,暗示我说:“白蛇传里,栽在白娘子手上的,是谁呀?”
是许仙。
台北地检署里面,没有一位检察官叫“许仙”,可是,有一位检察官叫“许良虔”。会是
他吗?
我跟许良虔私交不错。在台北地检署里,他算是一位相当亲切的检察官,和我也很谈得来
。
他身材瘦小,面容白净,是属于白面书生型的人,但他办案相当犀利,很受到长官赏识,
因此成为“肃贪专组”的成员之一。
负责承办肃贪案件之后,许良虔跟调查局配合过好几次,查办过几件重大的警界凟职案,
被警方私下封了一个“警界杀手”的称号。如果这样的人,也被周人参纳入旗下,那真是
太可怕了。
我很怀疑许良虔会“吃人参”。因为,就在这段期间内,许良虔还和调查局北机组合办一
件“民航局官员浮报飞航测试费弊案”,他还曾经传讯过民航局前后两任局长。这么一个
“司法硬汉”形象的人,怎么会涉及不法?
我心中存疑,所以,即使调查员私下透露了讯息给我,我也不敢处理。但显然,调查员放
话的对象不只我一人。我不写,别人也会写。
果然,之后几天的日报上,就出现一些暗示性的新闻,指称台北地检署有一位“姓许”的
检察官,也被调查局列入调查的对象之中。
新闻见报后,大家都知道报上所指是谁,私底下都议论纷纷。
我赶到许良虔办公室,看到他手中拿着报纸,正在发呆。我走近他身边,低声的问他:“
你会不会有事呀?”
他抬头看我,脸色像纸一样白。他喃喃的说:“为什么要写我?为什么要写我?”
我问他:“你有没有嘛?”
他死命的摇摇头。
“阿达!”他说:“如果我说,我不认识周人参,那绝对是骗人的。在台北地检署里,有
几个人不认识周人参的?可是,我没有收他的钱,我绝对没有!”
“如果你没有,报纸为什么要写你呢?”我问他。
“可能…”他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得罪了某些记者。”
他苦笑着说:“我并不是和每个记者都像跟你一样熟,也许,他们问我新闻,我没告诉他
们,他们心里不高兴,就写了这个假新闻修理我。但是…何必呢?”
我无话可说,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他凝视着我的双眼,用一种哀求的口吻说:“阿达,念在我们朋友一场,我拜托你,先不
要处理这一则新闻,好不好?”
我点点头,很肯定的说:“只要你没有作,没有被约谈,我绝对不写你。”
没有想到,这竟是我和许良虔最后一次对话。
这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台北市调查处肃贪科长吴新生悄悄赶到台北地检署,和主任检察官
刘惟宗、检察官侯宽仁辟室密谈,过了一会儿,已经下班回家的检察长卢仁发也匆匆回到
办公室,加入密商。
第二天,四月十八日一早,调查员就出现在许良虔的家门口,并且出示约谈通知书,表示
要约谈许良虔到案。
周人参档案(五)
可是,许良虔的太太说,许良虔一夜没有回家,她也不知道老公跑到哪里去了。
调查员很客气的问:“能不能让我们到屋里四处看看?”
许太太没办法反对,只好让调查员进门。两名调查员在屋里转来转去,果然没看到许良虔
的身影。这时,他们才确信,许良虔已经逃亡了。调查员眼看约谈不成,只好无功而返。
检察官弃职潜逃!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消息一曝光后,马上成为报纸上的头条大新闻。
至于我,在听到许良虔被约谈,而且又已经弃职潜逃之后,我心中真是难过到无以复加。
许良虔会逃亡,显然,他知道纸已经包不住火了。同时,这也代表,他的确心虚,所以不
敢面对司法的调查。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在我向他求证时,他又要骗我呢?
我当然能够理解,人在自卫时反射性的说谎反应,可是,我们不是朋友吗?他当着我的面
,睁眼说瞎话时,他心中对我会不会有些愧疚呢?他一定知道,他对我所撒的谎,有一天
一定会被拆穿,到了那时,我们还能再作朋友吗?我也发现,所谓的朋友,究竟是什么呢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和许良虔很熟,可是,真的是如此吗?我对他的熟悉,只有在他
上班时的那一段时间。他下班后作了些什么事,我完全不知道。这样算是熟悉吗?算是朋
友吗?
许良虔躲了一天,在这一天内,他的妻子也代他向台北地检署递出假单,表示许良虔要休
假到四月三十日。
公务员有法定的年休假,许良虔要休假,地检署不能不准。调查局只好暂时休兵,等到适
当时刻,再想办法约谈他到案。
第二天,许良虔突然现身在TVBS的电视新闻频道里。
他这天清晨,打电话约了TVBS电视台的记者,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接受独家专访。透过电
视,我看到许良虔神色相当憔悴。他穿了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也没扣上,头发零乱。
他对着电视摄影机说,他是清白的,他甚至愿意以死来证明一切。他说,他连周人参长什
样子都记不得,更别提有收过周人参的钱了。
记者问他,为什么会被扯进这件案子里?许良虔说,他研判是因为私人恩怨,才会被人夹
怨诬攀。
电视访问结束,许良虔又再度消失无踪。
许良虔逃亡了,但是,另外一个人没逃。没逃的人被抓起来了。
这人,是台北市警察局二线四星的中正二分局副分局长练锡铭。
副分局长都会“吃人参”?老天,听到这消息后,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会让我惊讶了。
我问调查局,练锡铭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周人参接触的?调查员告诉我,根据他们清查的结
果发现,练锡铭在十几年前曾经当过三重分局刑事组长,那时,刚好是周人参发迹不久的
事,调查局因此推断,他们两人很可能从那时起,就建立一定程度的交情。后来,练锡铭
调到台北市刑大,后来又调到松山分局当副分局长,而周人参的电玩版图也在此时进驻松
山区,之后,练锡铭又调到中正二分局,周人参的势力也马上跟进。
至于练锡铭收了周人参多少黑钱?调查员很明白的告诉我:“时间太久,很难计算,不过
,我们保守估计,至少在一千万元以上。”
练锡铭被约谈到案后,同样也是矢口否认犯行,可是,不利于他的资料实在太多,光是空
口否认,很难让他脱罪。他被移送到台北地检署后,很快也被检察官侯宽仁下令收押禁见
。
副分局长被收押禁见,这是警界的大事。台北市警察局马上召开人评会,决定立即记练锡
铭两个大过,并且免职。这么严厉的处分,也是前所未见。
因为,警方以前对于涉案的人员所采取的处分方式是,收押后先停职,判刑确定才免职。
但这一次,练锡铭才刚被收押,市警局就下令免职,处分相当重。市警局召开记者会说,
之所以采取这么断然的处置,代表警界有决心自清。练锡铭虽然已经被免职了,但如果未
来司法证明他的清白,他仍然可以申覆,恢复原职。
可是,市警局没有想到,用这么霹雳的手段自清,只是让警界所有的人更加的心寒,觉得
长官为了自保,都不顾属下的权益。而且,很多警察都私下交换心得,他们说,万一被抓
了,一定不能认罪。因为,认了罪,一定被收押,一收押,工作就丢了。不认罪,还可拼
个无罪官司试试。后来,调查局在追查周人参弊案时,就遇到非常强大的阻力,几乎所有
被约谈的官警,都没有人肯认罪。这或许也是警界高层所未预料到的后遗症吧。
调查局连续几次出手,侦办的方向已经从周人参扩展到司法官以及警官身上,之前,还有
一名身兼联合稽察小组的消防局小队长吴永辉,也被查出涉嫌收受周人参的贿款,而被收
押。眼看打击面愈来愈大,警界里也有人不服气了。
有一名警官就放话说,调查局一脸正义的化身,四处打击不法。可是,调查局真的那么清
高?调查员就没有人“吃人参”?要刮别人的胡子,也要先把自己的胡子刮干净呀!
这样的说法非常有针对性。我马上问调查局,究竟有没有调查员也涉及周人参弊案?
调查局当然矢口否认。
放话的警官眼看调查局打死不认,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他说,周人参还没出事前,身边常常跟着一位中年人。此人名叫李福保,以前在台北市调
查处通讯监察组工作。警官说,全天下都知道通讯监察组干的是电话监听的业务,那么,
他有没有可能在发现周人参及相关人等的电话被监听时,向这些人通风报信呢?
我耐著性子,再次问调查局。这一次,因为有名有姓,调查局赖不掉,只好承认。
但调查局承认的方式也很妙。他们说,经过清查,的确发现有一位调查员退休后转到周人
参的电玩店上班,但是,目前并没有证据显示,这名调查员在职期间,就和周人参有任何
瓜葛。所以,也不能因为调查员退休后的行为,而推断他在任期间有任何不法行为。
放话的警官不死心,再追加一棒。
他说,四月八日,台北市调查处去三重“佰利行”周人参总部搜索时,李福保也在现场,
为什么会这么巧?士林分局刑事小队长张台雄会在约谈前就闻风逃逸,是谁通的风、报的
讯?调查局为什么对警界就穷追猛打,对自己人就轻轻放下?
对于这样的质疑,调查局的反应是充耳不闻。
调查局虽然采取冷处理的方式回应,但这样的态度还是激怒了警界。警方有些高阶的警官
就私下说:“算我们警察倒霉,今天栽在你调查局手上。案子是你在办的,你想包庇谁就
包庇谁,想砍谁就砍谁,我们对你无可奈何。可是,你就别犯在我们手上,哪一天你们调
查局出事了,看警方会不会掩护你。”
那段期间,警界有一项“维新专案”,这项专案是由警政署督察室负责,原本的工作重点
是在调查员警有没有出入酒店等不正当场所,如果一经查获,马上议处。自从发生了周人
参弊案之后,警界的“维新专案”马上调整方向,督察室的督察仍然继续到酒店临检,但
临检的目标不再只是放在员警身上,反而是加紧过滤有没有调查局人员到酒店喝花酒。如
果查到了调查员喝花酒,立刻函送调查局局本部处理。
这么一来,警方和调查局之间等于全面开战了。
看到警方打算用“维新专案”修理调查局,调查局也没有闲著,他们上紧发条,投入更多
的人力侦办周人参弊案。
四月二十日,台北地检署检察官侯宽仁发布周人参案第一件通缉令。被通缉的对象是已经
逃逸无踪的士林警分局刑事小队长张台雄。
张台雄被通缉,这很不寻常。因为,周人参案从四月八日发动第一波搜索、约谈行动开始
,到这一天也不过十二天,案情还处于刚刚加温的状态,检察官在这个时候就采取最后手
段发布通缉,大有非要他到案不可的态势。这不免让我们这些记者心中起疑。张台雄真有
那么重要吗?他如果不到案,对案情的发展,真会有不利的影响吗?在这件案子里,他扮
演了多关键的角色呢?
对于这些疑点,侯宽仁闭口不谈。他只说,张台雄如果到案,一切就可真相大白了。
四月二十三日,台北地检署检察长交接。原任检察长卢仁发高升到台湾高检署检察长,遗
缺由法务部政风司司长吴英昭接任。在这个敏感时刻,检察长出现异动,极不寻常。
照理说,周人参弊案爆发后,台北地检署检察官许良虔被查出涉案,检察长卢仁发至少要
被安上一个“监督不周”的行政责任,但是,他不但没有被处分,反而高升,我看了半天
,就看不懂这局人事调动是怎么回事。
至于由吴英昭接手检察长职务,这一段倒还有迹可循。因为,当年台北地检署的司法风气
的确不太好,检察官在外的饮宴应酬很多,交友状况也很复杂。吴英昭出身法务部政风司
,专管公职人员风纪问题,法务部派他来担任台北地检署检察长,应该有“整肃官箴”的
味道。
果然,吴英昭在交接典礼上也说,司法官会涉入风纪案,很多时候是从不当的饮宴应酬开
始。据他了解,此次发生行贿弊案的要角周人参,他之所以能够打入司法圈和警界,通常
一开始的手段,即是在饮宴的场合结识这些公务人员,然后才会有进一步的接触、发展。
因此,他上任后将要严格要求,按照肃贪行动方案的方式,要求检察官应该杜绝一切不当
的饮宴招待。
同一天,承办周人参弊案的调查员又再次出击。他们到桃园中正国际机场航站大厦,直奔
航空警察局,把航警局三线一星的第二科科长卢松男约谈到案。警界又是一阵譁然。
调查局说,卢松男在近两、三年内和周人参交往密切,周人参多次到日本考察电玩业务时
,卢松男都在机场亲自送行。而卢松男在担任安检队队长时,还涉嫌多次利用职权,对周
人参违法进口的电玩IC板免验放水过关。
调查局也查出,卢松男前前后后一共收过周人参四百多万元。这笔钱,调查局强烈怀疑是
贿赂的款项,不过,卢松男在应讯时则坚称,那不是贿款,而是和周人参之间的借贷关系
。
卢松男被调查局和检察官折腾了一夜,到晚上十一点多,才被侯宽仁检察官谕令交保三十
万元。
卢松男度过了有惊无险的一夜,第二天,对航警局更大的冲击出现了。
前一年二月才退休的航警局前局长曾淇水,这天一早在家中被调查局人员带走了。退休前
,曾淇水的官阶是三线三星,在警界中,官阶比他高的三线四星警官,只有中央警察大学
校长和警政署长这两个人。换句话说,曾淇水被约谈到案,代表周人参的势力不但打入了
警界,而且连警界极高层都已经被他给攻破了。
这么高阶的警官被约谈,自然是警界的一场大地震了。
周人参档案(六)
曾淇水为什么会被约谈?根据调查局的说法,曾淇水从八十二年二月起担任航警局局长,
到八十四年二月退休为止,按月收受周人参的贿款二十万元。两年下来,这笔贿款高达五
百万元。
对于这笔按月领取的费用,曾淇水的说法是,他曾经借给周人参两百万元,而周人参则每
个月付给他十分利息,也就是二十万元。因此,这笔款项并不是贿款,而是借款利息。
不过,曾淇水的说法让调查员嗤之以鼻。办案人员问曾淇水,知不知道周人参名下的财产
有多少?电玩大亨随便一出手,就是几十、几百万,怎么会缺钱?又怎么可能向警官借钱
?而且,就算是借款,十分利也未免高得太离谱了吧?所以,调查员很笃定的认为,曾淇
水根本就以借款利息的名义,掩护他按月受贿的事实。
调查员也认为,前一天被约谈的航警局二科科长卢松男,之所以会对周人参违法进口的电
玩IC板放水过关,全然是因为他的直属长官曾淇水也收受了周人参的好处,才会包庇周人
参的违法行为。
这天深夜,曾淇水被移送到台北地检署,侯宽仁检察官依例开庭复讯,尽管曾淇水仍然矢
口否认犯行,但侯宽仁认为他涉嫌重大,下令交保五十万元。
听到连续两天,航警局两位高阶警官卢松男、曾淇水都获得交保,我掩不住心中的疑问,
跑去问侯宽仁:“为什么有些涉嫌的公务员到案后,你就下令收押,但对于航警局这两个
人,你却下令交保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考量?”
侯宽仁正色说:“我绝对没有厚此薄彼。办案,本来就不一定要靠羁押的手段才能突破案
情。之前那几个人被我押起来,是因为怕他们串供。而且他们身上的案情还有发展的空间
,所以不能让他们给跑了。至于航警局这两位,涉案的情节很单纯,他们有没有收钱,周
人参的帐册上都记得一清二楚。剩下的,只是事实认定的问题。如果,那些钱是借款,就
不会成立犯罪,但如果不是借款,自然就是贪污了。他们的案子既然很单纯,又何必收押
呢?”
我听侯宽仁这么说,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我告诉自己,这件案子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被
押起来了。被告被羁押,其实检察官心理的压力也很大。万一押错了人,以后还有冤狱赔
偿的问题,而且,人犯最多只能押四个月,一旦被告被羁押了,检察官就等于要跟时间赛
跑,一定要在四个月以内结案,但周人参案情如此复杂,想要在四个月结掉,谈何容易?
为了保险起见,能够少押一个被告,就少押一个,这是最保险的作法。
可是,我转念也想,贪污治罪条例规定得很明白,公务员受贿的刑责,要比行贿的人重很
多。周人参固然是个电玩大亨,但他的行为顶多只是赌博罪和行贿罪,他都要押起来了,
而受贿的公务员却不必羁押,这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公平吧!
四月二十七日,侯宽仁更大的考验来了。
这一天清晨六点五十分,调查员又赶到了桃园中正机场,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航空警察
局,而是刚刚从美国西雅图飞抵国门的长荣航空BR0三一班机。
这班飞机上,除了一般的旅客之外,还有一群由台北县长尤清带队的“赴美参访市政管理
考察团”成员,这些团员都是台北县各乡镇市的首长。
调查员在机场空桥守候,看到他们一行人走出机舱,马上趋前跟尤清打招呼。
带队的小组长跟尤清报告:“我们根据检察官的指示,必须请林口乡蔡宗一乡长到台北市
调查处接受侦讯,请县长协助。”
尤清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形,但他也无从反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蔡宗一被办案人员带
走。
蔡宗一带着行李,被送到调查局侦讯室。他对于调查员这种不近情理的约谈方式相当反感
,应讯时也非常不合作。不过,调查员倒是一件一件的把资料摊出来给蔡宗一看。
调查员问蔡宗一,周人参在林口乡设了一个电玩工厂,工厂的厂址明明是限建地,为什么
乡长会同意让周人参盖了一栋五千坪的大工厂?林口乡有一家名叫“永善”的电动玩具店
,据说蔡乡长和周人参都各出两百万元投资,是不是真有其事?永善电玩店长期以来都没
被警方临检过,是不是因为蔡乡长代替周人参打通关节,所以才能平安无事?店里被查扣
了三十五台赌博性电动玩具,蔡乡长是不是有包庇赌博的行为?
对于这些问题,蔡宗一不是矢口否认,就是拒绝答复。
到了下午四点半钟,蔡宗一提出强烈抗议,他说,他早上才刚刚飞了十几个小时,从美国
回到台湾,结果,一下飞机后,连家门都没进,就被带到调查局侦讯。如今,他受到时差
影响,精神不济,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接受侦讯了。如果调查员还坚持继续讯问下去,那就
是疲劳侦讯。
调查员没有办法,只好草草结束侦讯,把他移送到台北地检署,交给侯宽仁检察官发落。
侯宽仁也不敢怠慢,马上升堂开庭。可是,蔡宗一仍然否认检调单位对他的一切指控。
侦讯到下午六点钟,眼看再也问不下去了,侯宽仁面临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要不要
收押蔡宗一。
为了思量这个难题,侯宽仁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了一个小时,仍然无法下决
定。他决定再次开庭,可是仍然没有突破。最后,侯宽仁终于决定,让蔡宗一交保三十万
元。
我相信,侯宽仁作出交保的决定,一定经过一番内心天人交战的挣扎。按理来说,蔡宗一
从头否认到尾,为了避免串供,应该要把他收押比较保险。但是,羁押一个乡长究竟非同
小可,搞不好,说不定全乡的乡民群起反弹。如果有人从中操弄,发动乡民包围地检署,
那可是会闹成政治事件。不过,就这么放了他,侯宽仁心中想必一定不甘愿,或许,这也
就是为什么会让他陷入长考的原因吧。
事实上,侯宽仁想要收押蔡宗一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调查员在蔡宗一投资的永善电玩店里
,发现了一台价值高达一千五百万元的超级大型赌博性电动玩具。
这台叫做“竞艇”的大型电玩,是由日本原装进口,据说全世界只有二十多台,其中,台
湾就有七台。之所以能够进到国内,侯宽仁推测,一定是航警局那边放的水。
“竞艇”的玩法和赛马很像,可以同时接受大批赌客下注,最高奖金高达一百五十万元。
由于赔率很高,所以很受赌客欢迎,想玩的人多到要排队,一名赌客一个晚上输掉四、五
万元都还算是正常的。
在侯宽仁眼中,一家电动玩具店里摆设了吃角子老虎,就已经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