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jacknavarra (阿姆罗)》之铭言:
: 听说希特勒是靠选票上台的
: 但是纳粹在国会并非第一大党
: 其他政党却被纳粹党强力打压排除,甚至解散国会重选
: 透过一系列操作,反而让希特勒成为德国元首
: 听说东方某小岛有人想仿效纳粹作法?
再造民国,一切从头来起
文/唐德刚
黎元洪、张勋一时俱去,北京剩下个段总理,又作何打算呢?吃一堑,长一智,在段派的算盘里,那个专 肆 捣 乱的国会,是不能再有了。尽管南方各省,乃至全国舆论都在叫嚣,要恢复国会,段老总是充耳不闻了。但是民国既有个总统,也有个总理,怎能没个国会呢?
可是将来的国会,只能听话,不能遇事捣乱,才是个正常的国会嘛。段祺瑞和他的策士们,经过了多年的折腾,这下才恍然大悟:要组织国会,就得组织个“御用国会”。国会议员,只许听报告,举手赞成,不许捣蛋,就庶几乎天下太平了。
其实这项从实践得出的真理,原始发明人是袁世凯,而不是段祺瑞。袁世凯在搞垮“民元老国会”之后,本来就要再组织一个御用国会,来听他指挥。不幸这个御用国会还未组成,袁就和他的皇帝之梦,一道死掉了。
【附注】老国会始会于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四月八日。同年十一月十五日,因袁驱逐国民党议员,被迫闭会。袁死后,老国会于民五(一九一六)八月一日复会,至民六(一九一七)六月十三日,黎元洪为张勋所迫,明令解散国会。复辟失败后,段祺瑞“再造民国”,乃拒绝恢复旧国会。
这次民国再度死亡。段在“再造民国”之后,就轮到他来组织五千年中华通史上的第一个“御用国会”了。段祺瑞的御用国会,虽然还不太成功,他后来的接班人,蒋、毛二公再继续加以改良,就大派用场了。在毛主席时代,钦“选”的人大议员诸公,连个不举手的自由也没有了。遇事无法捣乱,毛公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无所不为了,此是后话。
朋友,相信吗?在毛主席当政时代,我们要是有个“民元老国会”,来把他老人家的后腿拖一拖,约束约束,不让他土法大炼钢,乱搞一泡,我们数千万可怜的同胞,也就不会被他饿死了。您能说,三权分立的“制衡制”,没有其若干真理吗?但是要把这套本领学会,非两百年不为功也。咱们军阀时代,在历史三峡中转得几转,画虎不成反类狗,历史三峡之水,竟开始回转倒流。结果弄得无数知识分子和士大夫阶级,寡廉鲜耻;可怜老百姓、小士兵,也就人头滚滚了,言之可叹。
话说回头,段祺瑞那时拒绝恢复老国会,一切从头来过的耍 赖政策,其背后最大的智囊,不是旁人,却是名满天下的梁启超也。段祺瑞当时那个皖系的军阀集团之内,还找不到像梁举人那样的高级参谋呢。
根据梁启超政治逻辑的发展,这时才不过六岁的民国,已经猝死过两次了。第一次是袁世凯称帝,民国死了八十三天而复活。这次张勋复辟,民国又死了十三天,又再次复活了。既然死而复生,则一切典章制度,都理应从头来起。但梁氏认为,既然恢复民国,则民国赖以生存的《民元约法》,则不可废。这也是当时南北一致的意见。现在民国复生,则民国的一切的典章制度,就得按民元“开国”的旧例,一切复活起来。但是那个已丧失其作用和尊严的“民元老国会”,既已解散,却不应该让其复活。
如何从头来起呢?老段、老梁就认为按民元旧例,应由全国各省区自行选送二三代表来京,先行根据《约法》,组织个“临时参议院”,来代行国会所应有的职权,改组政府,制定《宪法》。然后再由宪法取代《民元约法》。再按宪法由各省重行选举国代,来组织正式“国会”。因为制宪和另选国会,都是百年大计,有待仔细琢磨,现政府的当务之急,则是组织个和民国初年一样的“临时参议院”了。
这一政治逻辑,显然是经过梁和段派策士详议之后,始由梁启超执笔,撰成通电文稿,才用国务总理段氏之名,于一九一七年七月二十四日,通电全国,再由北京政府明令执行。这就是那篇当时百祸之源的所谓《敬电》了(“敬”是二十四日的代日韵目)。这篇《敬电》,根据《梁启超年谱长编》所记,是梁氏起稿的,其内容显然就是他的智慧财产之精华了。(“敬电”全文,见上引《北洋军阀,一九一二~一九二八》,第三卷,页二九六~二九七。载自《东方杂志》,第十四期,第九号。当时中国主要报刊,均曾刊载。外国媒体,乃至国家密档,亦有节译或全译。)
梁启超政治智慧试评
梁启超是胡适出现之前,在近代中国思想界影响最大的人物。晚年虽然与北洋系军阀合作,他显然也是想藉北洋系的权势,来推行他自己的政治理想的。他这次和段派合作,反对恢复国会,而要重行建立人数较少的“临时参议院”,这项政治设计,如果不出于卑鄙的政治投机,是否也有若干可取之处呢?我们在八十年之后,爱人以德,虚心地翻查百年旧史,是否也能为这位前辈思想家,找出点由实践所检验出来的真理呢?
第一,从近百年政制转型的史实来回头检讨一下。辛亥革命之后,全国朝野都把“共和政体”,也就是所谓“议会政府”,看成一种天经地义的制度。其实这一制度,不但在当年中国,纵是在目前中国,都还是无法实行的理想。因此,在民国初年,几乎所有最重要的政治纠纷,都是从这个躐等引进的,不切实际的西方制度所惹起来的。迟至二十一世纪,还不是有人(江泽民)在说中国如实行西方议会政治,十二亿人口都要挨饿?
台湾呢?宋楚瑜先生不是也在问,今日台湾的制度,是“总统制”、“内阁制”,还是“乱七八糟制”?(见《世界日报》美东版,二○○一年十一月五日,A4版。)台湾政坛元老赵耀东先生,提起台湾现状,不也是“老泪纵横”,认为“台湾的民主,根本不是真民主”(见同上)。今日两岸情况尚且如此,那么八十年前的中国,还用说吗?所以民初的国会,弄得天怒人怨,实在也是它本身有缺憾,不可全归罪于军阀们的。
第二,议会政治搞不成了,在那时代,似乎就只有回头再去搞帝王专政,或个人独裁了。所以袁世凯要称帝,张勋要复辟,孙中山要搞“盲从领袖”和“个人独裁”。因此袁世凯的美国宪法顾问古德诺教授才建议,与其搞最劣等的“非承继式的独裁制”(像后来的法西斯或共产党),倒不如搞“承继式的独裁制”(干脆做皇帝)之为佳也。(见拙论古德诺专章,载民国通史北洋政府篇《袁氏当国》专册。
第三,中国除掉搞“议会政治”和“独裁政治”之外,有没有第三条出路呢?路是人踩出来的;真理是实践出来的。梁启超辈有心人,显然就想,试试这既非议会政治,也非个人独裁的,第三条路的中间路线。它虽然不如先进的议会政治,但却优于反动的个人独裁。这第三条路,在现代政治学里,原有个专用名词,叫Aristocracy,老的汉译叫做“贵族政治”,我们可试译为“集体领导”,或“精英专政”。事实上,中共政权在毛泽东绝对独裁前的打天下时代(一九三五~一九五六),和改革开放后的“毛后时代”(一九七九年至今),所搞的就是这个制度。二者都是成섊Z斐然的。这至少表示,它在政治转型期中,是个暂时“可行的制度”嘛。
可惜在国民党的“百年老店”里,老K就始终未尝有过这种“集体领导”的经验。在上一世纪的二○年代,汪、胡、蒋原有其三雄集体领导的契机,不幸这契机,未经掌握,一纵即逝。蒋中正先生在我民族史上,功高不赏,两千年来,初无二人,而他老人家最后竟弄到不能埋骨故土,就是他搞一人独裁的后遗症所致也,实在是十分可悲的。
话说回头,梁启超要作帝王师,他那时显然是想利用段的声势,把中国推向这个“集体领导”的中间路线吧。可惜他一介书生,手无寸铁,影响力极其有限,而他本人且久处酱缸,身有余臭,就号召不起来了。这也是政治转型初期,免不了的现象吧。我华族在民族翻身史上,该有如此折磨,夫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