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藏在部落边缘的工寮──越南移工盗伐产

楼主: qazsedcft ( 蛋包饭 )   2023-02-14 00:00:58
1.媒体来源:《报导者》
2.记者署名:
文字/张子午
摄影/郑宇辰
核稿/方德琳;责任编辑/张诗芸
3.完整新闻标题:藏在部落边缘的工寮──越南移工盗伐产业链,对检警和原民生态的挑战
4.完整新闻内文:
西峦大山下的国有林地多年来频繁被盗伐,从较低海拔的牛樟到中高海拔的桧木,几乎已被
砍伐殆尽。(摄影/郑宇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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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10年间我国移工人数倍增(由2012年45万人到2022年70万人),失联移工也倍增成长,
从2012年的3.7万人,到2022年有近6.4万名,其中近半数为越南移工。而在偏乡与农业地区
长期缺工的情况下,使得移工社群处在三不管的灰色地带与民间社会互相依存,已是台湾各
地难以忽视的现实;在表面的共生秩序下,其所形成的“地下生态链”,正在冲击整体的环
境、经济与文化结构。
其中最显著的是,近年来盗伐山林的“山老鼠”,已从过往熟稔山林的原住民,转而被前仆
后继的越南籍失联移工取代。《报导者》深入南投县信义乡台21线的山区,记录这股趋势对
当地部落与执法者带来的莫大挑战。
Wumas的土地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蓝色帆布下,摆放了用木板拼凑的床,床上散落着棉被
与保养用品,架子上整齐晾着衣物;室外一片铺上水泥的区域,放置著水槽以及其他厨房用
具,散发出完整的生活气息。
这块位于南投县信义乡明德部落后方、海拔1,200公尺的山凹,终日不断收集雨水与峭壁渗
出的地下水,汇集成一条山涧,长久以来就是部落的简易水源来源,是Wumas继承自父亲的
原保地;但因工作繁忙、父亲年事已高体力不堪负荷山上农事,无偿借给小学同学后,没想
到被转租给隐身在山区里的失联移工,无声无息搭盖出一间工寮。现于信义乡明德村信义教
会担任牧师的Wumas解释:
“我们这边很多都这样,下一代离乡、或没办法再像前人每天那么累的到山上做农,为了不
愿让土地荒废下去──这在传统上是不好的事情──就会借给亲友帮忙照顾,刚好就留了一
些空间在那边操作(转租给移工)。”
沿着台21线穿过水里,一路向南通往台湾最高峰玉山方向,陈有兰溪蜿蜒在连绵山脉底下,
河岸边的土地上密集栽种著葡萄与梅树,明德村就位在进入山区的第一个主要部落。而在山
坡上隐密散布著的工寮,对于当地人而言已是公开的祕密:一群面孔飘忽不定、语言无法理
解、人数难以估计的越南移工,一个接着一个来到信义乡山区,如潜藏的伏流,在明暗交界
的山林与农地间流窜。
“部落的人反映生活垃圾及生理秽物倒入小溪中,严重影响水源品质;另外教会会友传言我
在‘养外劳’,所以我一定要找警察来处理,因为移工问题实在太严重,我们多次反映,警
察局甚至换了分局长来加强查缉力道,”身为牧师的Wumas是部落里的道德指标,为了证明
自己的“清白”,得知土地被移工占据后不久就报警处理。
在两位警察陪同下,Wumas等人来到布农族语称为Lalama、汉语称为九层坑的明德村后山,
当场撞见工寮内有一对男女,他们立即跑进茂密的芒草林,消失无踪。
迁徙于部落与山林之间,失联移工自成劳动与生活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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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投县信义乡明德村信义教会牧师Wumas,身为部落的道德指标,特别关注失联移工在部落
的现象,并持续反思其生存处境。(摄影/许哲嘉)
“移工和我们的生活范围已经太过重叠,我们少他们不行,他们少我们不行,一但被捉到,
对在地的经济冲击会很大。他们甚至因为利益而已经发展出集团,我们不清楚到底多大规模
,但他们的存在是很明显的事实,山上随处可见、大家都知道在哪里,不是只有我们这个地
方,有时候随季节迁移,信义乡做完一团到仁爱乡,我的表弟媳在拉拉山也有听到,连警察
也没办法掌握全盘图像,甚至进到祖先土地的传统领域去。”
Wumas坦言,早期的“换工”传统早已不存,如今的普遍现象是:在需要大量人力的葡萄采
收或采茶工作时,透过地下仲介的网络,就能迅速安排、调度这些源源不绝的劳动力。
Wumas的堂哥金全庆透露近年来失联移工在当地人力市场价码的变化:“每年外劳的工钱都
在涨价,4、5年前刚开始(一天)800元,现在提高到1,300、有的还要1,500元,反而比台
湾劳工一天1,100元左右还要贵。但台湾的不稳定,有时喝多了隔天就不来,还要准备点心
,所以外劳虽然比较贵,却肯吃苦、效率比较好,他们也吃定台湾没有工人,一年年抬高价
格。”
他在第一段婚姻失败后再娶的对象,是一位失婚的越南籍女子,结婚后两人从农事到包工程
努力打拼,藉著妻子的联络管道,“全盛时期”聘雇了2、30位失联移工,国籍涵盖越南、
印尼、泰国、菲律宾,其中尤以越南人让他印象最深刻,“个子小小的,可是力量满大、工
作能力很强。”
因为人力成本上涨、不同族群容易分帮结派等问题,加上妻子因故回越南老家,金全庆现已
不再聘请这些劳工。他的工作与婚姻,具体而微反映了越南移工社群深刻镶嵌进当代原住民
部落的现实处境。
“据我所知,我们十甲的这条溪上去,就有快500位(越南移工),”金全庆在他位于陈有
兰溪畔耕地旁的铁皮屋宇,手指著一旁的支流郡坑溪说,其南北两侧的十甲、三十甲以及稍
南侧的九层坑──几乎整个明德村后山的范围──现已成为信义乡最庞大的非法移工聚落。
“只要看到被开垦的山坡,几乎都是外籍的在种。像这几年梅子价格没有很好,很多放到都
长树林了,整一整下去种菜,哇!光秃秃的全部都是他们(移工)种的菜、又很漂亮。所以
这边外劳都很有钱,白天帮人家做,晚上做自己的。”
几名之前在金全庆手下工作的移工,后来都“出师”自立门户,自产自销,作物以一个多月
即可收成的敏豆为主。
我们随Wumas沿着狭窄陡峭的产业道路前往明德后山,不时遇到骑着打档车的移工载送蔬菜
下山,经过时与他礼貌性点头打声招呼,像是隔壁时常遇见却从不了解彼此的邻居。
此前被移工占据的工寮已消失无踪,仅剩一角的水泥地面,周遭是整齐攀爬网内的敏豆、刚
种下去的生姜,另一块用铁丝与木板圈围起新整理出的地盘,里头养了数十只鸡鸭──上一
次Wumas来看时还未存在,他判断,这是供应周遭山头几百名移工肉食所需──从此可看出
他们短时间内一步步建立起近乎自给自足的生活圈。望向附近连绵的山岭,散布的工寮与经
过整理的耕地历历可见,这里的移工已从以往被聘雇、剥削、躲藏的工具人角色,转为在地
方上自立门户,掌握关键土地与生产条件。
隐身于灰色地带,山老鼠“典范转移”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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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里工作站于盗伐主要路线架设的感应式摄影机,时常捕捉到越南山老鼠揹负著从珍贵扁柏
切锯下的“金砖”下山。然而因失联移工大多身分不明,尽管有清晰的影像,仍难以追查。
(摄影/郑宇辰)
当天陪同Wumas上山搜查、因查缉工作隐密性无法具名的警员A表示:
“我调来这里第四年,明显看到非法外劳愈来愈多,但由于缺工太严重,身分虽然非法,当
地人农忙时都需要他们。再来,许多雇主都是地方有力人士,所以只要不涉及刑事犯罪、不
打架闹事、单纯做农的(移工),(警方)基本上不会干涉。”
只是,A也指出,隐藏在非法农业移工社群背后,最令人忧心的是盗伐的问题。
农业移工如蛛网般交织出的经济与社群网络里,工寮所在的地理位置介于部落及深山交界的
灰色地带,下可直通运送赃木的交通枢纽,往上则可深入蕴藏伐木时代残存的桧木树头以及
地下市场里最珍贵树瘤的雾林带,成为接应同乡盗伐者的最佳据点。这群外来者,刚好切入
原住民盗伐者──俗称“山老鼠”──近年留下的真空地带,形成盗伐山林的“典范转移”
过程。
“以前山老鼠都是我们自己人:亲戚、同学、教会长老 部落里很多‘木师’,就是偷木
头的师傅,背一块下来就是两万块,谁不想要做?后来都陆续被抓,还有一、两个在(监狱
)里面,有的出来后要赔高额罚款,即使努力工作也没办法有存款,”Wumas说,他那块被
移工占据的土地拥有珍贵的水源,长期以来也是山老鼠的中继站,在那里分切木头并运送下
山,在人际连带紧密的部落中,每位涉入盗伐的族人他都看在眼里。
“教会对这种事毕竟还有道德的谴责,另一方面部落的人也会反弹,凭什么就你们这一群人
拿走山上资源,像我同学偷木头也是被部落骂得超惨 渐渐就收手不敢,安分做农。”随
著修法加重刑责与加强查缉,原住民盗伐者陆续被抓且判刑入狱,加上在地的压力,现在愈
来愈少族人愿意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从监察院于2022年7月发布的盗伐问题调查报告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10年间原住民与越南
移工“此消彼长”的趋势。根据法务部资料,因《森林法》案件裁判确定有罪者,原住民的
比例多年来一直约占五分之一,然而被判刑的原住民人数却在2015年高峰(132人)后显著
下降(2021年66人)。被判有罪者中的越南籍移工比例,则从2013年的3.5%,到2021年跃升
到约15%,创史上最高;2013~2021年间,每年平均都有超过20名越南移工因盗伐案入监,
这还不包括法务部坦言“一定程度的犯罪黑数”。
猎枪与无名尸──现实边缘弥漫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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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西峦大山下方、水里工作站辖下的峦大事业区第92林班地,多年来是盗伐热点,可见到
许多山老鼠随手抛弃的瓦斯空罐等垃圾。(摄影/郑宇辰)
随着移工盗伐日益猖獗,这群外来者的存在,也对在地族人百年来活跃于土地上的传统狩猎
带来意料之外的冲击。金全庆望着从小在其中长大的熟悉山林,感叹现在竟已不太敢上去打
猎:
“我上次到西峦大山跟我们明德后山交接处,要走好几个小时的深山打猎,就碰到一个‘鼠
窝’──越南山老鼠的据点。里面有的荷枪实弹、有人拿开山刀,我那时就一把枪,若是他
们怕我去密告 真的提心吊胆、准备对战。”
“我们还在用世界上最烂的喜德钉猎枪,人家拿的却是制式霰弹枪,不是亲眼看到真是不敢
相信!火力不如人家,也只能摸摸鼻子走人,”Wumas也曾在打猎时无意间遇见“偷木头”
的移工,手拿着比他更先进的武器,以仿佛比自己更熟悉家乡土地的口吻,“讲那边有几只
山羌,去可以打一打。”
“偷珍贵木头的行业可能永远不会消失,只是看谁在其中得利。当我们的族人在山上工作,
就会看到这些外劳背着木头下来,那个情绪会很不舒服 当然不是说我们想偷木头,而是
这也是我们森林里面的资源,凭什么现在变成你们在那边搞,久了之后情绪会一直累积,不
少族人对这种现象很反感,像仁爱乡那里不就开一枪吗!”Wumas继续说著:
“人跟人之间最起码有法律规范,(失联移工)没有了这个明确的界线,与我们产生很特殊
与扭曲的共生关系,我们需要他们的劳动力,另一方面又在我们的土地上偷木头、拥有火力
,令人难以接受。”
Wumas的经验与感受,也是在地布农族人面对这群几乎已落地生根的“法外之徒”的困惑、
担忧与矛盾。
身为部落精神与公共生活核心的教会牧师,Wumas在自身价值屡遭撼动之中,同时也看见这
群人为了生存而来到陈有兰溪旁这片百年来就交织在不同族群的土地上,在缺乏国家法律与
社会秩序保障下,随时沦为“工具”的处境:
“当他们被当成谋财工具,没有办法继续产出时,或因为生病,怕被遣返没有下山就医,处
境就很危险。”
Wumas说,之前部落就曾发生过雇主跟移工约定时间发钱,结果前者没出现,反而报警去抓
人;而老板提供毒品给移工以保持体力彻夜盗伐做工,更是时有所闻。
“这几年在山上不时都可看到外劳的无名尸,有的肠子都出来了、有的被吊在桃子树上,推
测都是因为木头的利益纠纷被灭口,但因查不出身分,警方只能草草结案,”金全庆说道,
“以前我们原住民因为家庭经济需要才去背(木头),现在山上都有监视器,一认就知道是
谁,可是逃逸外劳查不出身分,甚至死在山上也查不出来。”
(延伸阅读:〈夏夜里的那声枪响──原住民猎人误杀移工山老鼠,案件背面的多重隐忧〉

涉及多重行政与执法单位,横向联系成为盗伐办案最大挑战
https://i.imgur.com/e2cQ41s.jpg
南投林区管理处水里工作站主任谢光普,时常随森林护管员一同进入林班地执行巡护任务,
以实际了解第一线的动态。(摄影/郑宇辰)
“这已经是国安问题,不是林政问题,”南投林区管理处水里工作站主任谢光普强调。信义
乡陈有兰溪右岸的林班地属于水里站的管理范围,身为近年林政案件最主要的“被害者”,
他深切感受到越南移工对于台湾山林带来的严重威胁。
此一行为样态涉及族群(失联移工)、地点(国有林地)与犯罪(《森林法》第50条)的特
殊性,在政府中却由不同单位管辖:前两者分别属于移民署专勤队、林务局各林管处下的工
作站的权责范围;而第一线执法者──负责刑事犯罪搜索与侦办的警政系统,又分为案发地
的辖区派出所,以及负责国土环境资源及自然保育的保七总队(俗称森警)。因此尽管是单
一盗伐事件,却被切割为不同单位,考验彼此间的横向合作与联系,同时增加查缉与侦办的
复杂程度。
跟全台各地盗伐热点的工作站一样,水里站也面临极有限人力与巡视面积不成比例的无解问
题:平时仅靠25位森林护管员(俗称巡山员),每人平均负责面积高达近3,000公顷(一公
顷约等于一座标准足球场),犹如沧海一粟,此外还有如租地管理、滥垦、森林火灾甚至搜
救登山客等包山包海的工作得兼顾。
除了权责被不同单位切割、现有人力不足等困境,失联移工身分难以辨识以及具备能活跃台
湾山林的身体条件,是其在现阶段横行台湾山林、甚至跃升成盗伐产业链关键角色的主要因
素。谢光普表示:
“原本的方式要不是现场埋伏、拦查,不然就靠蒐证,但对象换成外劳后很难辨识脸孔,查
缉受到很大阻碍;而以前警察靠电话监听无往不利,但这几年不讲电话都用LINE,通讯监察
的方式也行不通了;再来是他们会制造很多断点,背的、载的、卖的都不同组人,不像以前
同一个人,犯罪链的断点愈多就愈难查下去。”
在水里站担任护管员已十多年的詹益照,对越南移工在山林的矫健身手印象特别深刻:“有
一次已经掌握到情资,跟保七的森林警察配合专案,埋伏在登山口准备人赃俱获,结果十几
个下来,我们人力只有3、4个,只能专攻一人,结果一喊全部从峭壁跳下去!已经埋伏、也
看到人了,但还是抓不到,个子小小的动作非常快、体力非常好。有时山上会有遗留下来的
衣物,都很小件,会以为是小孩子的。”
为因应日益猖獗的盗伐行为,从2021年开始,他们例行性的巡护工作从每个月上山1~2次加
强到3次,而且每趟得扎营于山林深处2~4天的时间,巡视盗伐热点区域是否有遭到新的切
锯痕迹。
水里站近期因应移工盗伐的进化,也积极与移民署中区事务大队科技侦查队合作,去年(20
22)起将摄影机拍到的影像,提供给后者,由移民官从人脸档案数据库中逐一辨识,比对出
一位在郡坑溪床骑车运送赃木者的容貌,恰好与某收容所内移工极为相似,在该人被遣送出
境前将其借提侦讯,最后认罪。然而这只是少数成功案例,绝大多数状况是即使拍到清晰影
像,由于失联移工数量庞大,有效指认比对出来的机率不高。
敌暗我明,基层员警得靠非正式管道搜集线索
https://i.imgur.com/NHqL8Fc.jpg
经过多年的盗伐后,巨大的树头残材几乎被砍伐殆尽,如今山老鼠将目标转往瘦小的生立木
,将整株伐倒后分切,可提供业者制作精油。(摄影/郑宇辰)
由于移民署专勤队都设在各地行政中心,距离事发地遥远,且人力有限,难以涵盖幅员广大
的山区;而大部分移工工寮聚集的区域,多属于原保地,透过层层转租或借地给予移工在其
上农作,并不属于国有林班地的范围,亦非巡山员的巡视范围,他们也难以掌握动态。于是
这块灰色地带的蛛丝马迹,就肩负在派出所基层员警上身上。
“4年前刚调来这里就耳闻外劳在砍我们的珍贵林木,但再怎么严查都没办法根绝,前几个
月有‘灭鼠专案’,我们那时站在路边临检,有一个老太婆经过就说‘恁按呢无效啦!徛彼
爿袂来’(你这样没用啦,站在那边他们不会来),我们站在那边一个礼拜好了,(移工)
就一个礼拜不要砍就好了啊!其实查缉的成效很有限,”A表示。
A固定排有到明德后山巡逻的勤务,然而常常在准备上去时,动静就被位在制高点的移工所
掌握:首先会听到上方响起的鞭炮声,代表移工间示警的暗号;一旦接近他们居住的工寮,
若非其抢先一步躲藏,就是会由一位持有合法身分证件者出面,拖延警察时间。加上现场查
无犯罪证据,常只能眼睁睁让这个既成的现实继续存在。
在“敌暗我明”的劣势下,为了搜集情资,久而久之基层员警自行发展出一种与移工的微妙
互动。A就表示:
“移工之间有各自势力盘据,一团一团彼此之间都会竞争,为巩固势力有时互相出卖。我有
时候就会上去跟‘阿官’(化名)问一些风声,她从越南嫁来台湾后跟老公处不好,离婚后
不知道去哪里,就来信义乡落脚,渐渐地合法买下这里的土地,现在成为逃逸移工的主要联
系管道,有一些隐藏在边坡的工寮,都是从她这里问到的。”
失落的山林中,等待重被唤醒的部落意识
https://i.imgur.com/iBFdrYM.jpg
在陈有兰溪沿线的布农族部落中,东埔部落在林务局补助下由族人成立山林巡守队,捍卫家
园的珍贵林木,也重新凝聚族人的文化认同。(摄影/郑宇辰)
阿官在信义桥头经营的槟榔摊,扮演着当地移工的地下仲介枢纽,长期以来令公部门及执法
者头痛不已:除了安排与调度当地的农业劳动需求,她还是接应越南盗伐者的关键。
“每次经过,我都会注意那个槟榔摊,看有没有莫名其妙的人聚集,那个越南外配阿官是我
们的眼中钉,她有合法身分又会中文,外劳几乎都是靠她‘发落’(处置、安排)。森警曾
经有次拦查到她的车,打开后车厢都是桧木味的衣服,她正准备拿去洗,一件件拿起来看木
头有没藏在里面,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搜到衣服也拿她没皮条啊!之前执行明德后山九层
坑的查缉专案时,她也有被抓过,上铐带回到集集分局,后来也没事,”谢光普说。
尽管长期以来大家以心知肚明阿官所扮演的角色,但苦无事证的情况下,只能进行“道德劝
说”。谢光普表示:“信义街上每个人都知道阿官,她其实也知道我们有在注意。有一次清
查出来,刚好在桥头碰到她,我停下车当面说,请她不要这样子,她也听得懂在讲什么,但
就是装傻。”
“你觉得这些木头砍了那么多年还会有吗?”
A永远忘不了,阿官讲的这句经典名言,印证了一直以来从情资中听说,移工每天进到西峦
大山下的国有林地盗伐,从较低海拔的牛樟到中高海拔的桧木,几乎已被砍伐殆尽。
除了阿官此一“协力者”的角色,另一个更隐晦的社会结构,则提供了这群外来者得以取得
枪枝以及在非法活动中穿梭的空间。例如村落里私下耳语流传,聘雇移工的雇主中,不乏有
枪砲案前科者提供他们毒品与枪弹;然而因经济网络与社区关系紧密,此一现象尚未浮上台
面,就如整个移工社群的存在,处在一片难以被穿透的灰色地带。
“因为经济结构改变,年轻一代几乎在外地工作,没有在那边耕作就不会产生连结,连我自
己都很少上去,山上发生什么事情,已经没有办法产生共鸣。”
Wumas极为感叹道:“在这边工作的外劳跟山林的连结,反而比族人强,像有时听到工寮传
来他们国家的歌,有水、有电、还养鸡 对一个布农族来讲很吊诡也非常羞辱,山原本是
我们的家,但是这种情感竟然被淡化了。”
在国家的力量已达到瓶颈的情况下,信义乡最深处、位在玉山入山口的东埔部落所成立的自
主巡守队,仍让当地人们看到可能的希望。A就强调,“派出所主要受理一般民众报案,靠
我们(查缉盗伐)成效非常有限,如果像东埔那边常常有部落的人上去活动,会压迫他们(
移工)生存空间。要唤起部落对土地的意识,不管警方、林务局或其他政府单位,一起更加
积极合作巡山,让族人参与其中,才有更大的责任与兴趣保护自己的家, 相信能比现在更
有效杜绝山老鼠非法活动。”
关于“东埔部落自主巡守队”
2016年蔡英文于总统上任后宣示原住民转型正义,政府于隔年公布的《原住民族土地或部落
范围土地划设办法》虽引起不小争议,却也在实质上为原住民搭起一个与国家之间的合作桥
梁。位在南投县信义乡境内最深处的东埔部落就是其中之一,当地在2018年完成传统领域划
设后,隔年成立南投县东埔布农自然资源暨文化自主治理协会,并在台北大学与特生中心的
协助与合作下,进一步开展狩猎自主管理计画与野生动物监测,尝试在实践狩猎传统的同时
也与当代国家制度与时俱进。
成立协会后,东埔部落在6年前与林务局南投林管处水里工作站配合巡山护林的工作,每年
由林管处补助经费,聘请族人定期巡视部落后山的传统领域,以吓阻潜在的盗伐风险。最早
参与自主巡守的方光雄表示,在频繁且定期的入山后,东埔周遭的盗伐事件近几年已经“下
降70%”,他同时也是邻近的南投县政府警察局信义分局和社派出所所长,长期以来对于盗
伐猖獗的现象有深切的观察:
“坦白讲,10几20年前偷木材的满多是部落自己人,只是大家都不讲,慢慢有集体意识起来
,才开始觉醒,为什么以前我们把木材卖掉?部落开始慢慢退下来的时候,刚好越南的趁隙
而入,几乎都是一条龙集团式的,很难处理,再加上部分族人一定通风报信,不然不可能知
道地点,这5年跟林务局合作,有我们在‘堵’之后确实差很多。”
目前,东埔部落自主巡守队的巡护任务已交给返乡务农的年轻人伍睿安统筹,每次最少三人
为一组,在平日工作之余利用周末,安排两到三天的时间到定点拍照纪录、更换监测野生动
物的器材设备。因为熟悉周遭路迹,能迅速判断最近是否有可疑的外来者走踏的新路线,及
早回报水里工作站,以利进一步的查缉工作。伍睿安表示,在频繁的自主巡护后,两年来在
部落的传统领域几乎已没有新被盗伐的痕迹:
“我们发现来这边的山老鼠都是从外面坐车进来的移工,最少15个,在工寮里都是越南字。
有时上去也是会听到链锯声,通报要等林务局的人或保七得两、三天才到,已经来不及,就
要靠我们自己在第一线巡守,只能做到驱赶、把他们休息的地方或帆布烧一烧,林务局也是
这样教我们,因为他们的武器太好了,他们有枪。”
从东埔的实践经验中,证实仅需投入政府很小的成本(林务局111年度补助经费为385,400元
)便可达到与部落之间有效的合作成果。然而,实际上此一模式仍尚未普及。台21线陈有兰
溪畔的部落里,只有东埔由族人较有系统组成团队守护自己的山林,整个信义区也仅有3个
布农族部落(另外两个为与丹大工作站合作的地利与双龙)成立协会,接受林务局社区林业
中包含巡护的补助计画;主要原因除了人口外流、在地青壮者不足之外,原住民社会经历长
期的现代化冲击后,集体意识难以凝聚也是关键之一。
位在公路尽头的东埔部落,尽管地理位置相对封闭、交通不便(到最近的市镇水里开车约需
50分钟),但长期以来是国人攀登玉山与八通关古道前的重要出入要道,1980年代因丰沛的
温泉资源吸引财团前往开发兴建观光饭店,很早便承受外在的冲击,其中发生在1987年的挖
坟事件更是解严前夕原住民族运动的重要事件之一,使得部落内部有着强烈的集体意识,得
以有守护自身山林家园的基础。
随着自主巡守工作稳定的上轨道,协会也结合在地教会影响力,带领妇女与青少年上到巡护
重点的巨木区,让更多在地居民认识部落山林蕴藏的珍贵资产,进而产生认同与珍视自身的
文化。
(延伸阅读:〈重新伐下族人亲手种的树──与国家和解,赛夏族重返山林的漫漫回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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