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活到被肯定那一天!”屠夫之女、流浪30年科学家,熬成mRNA疫苗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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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势造英雄,一个死守学术界边缘的无名小兵,因百年一遇的瘟疫,有望成为下个诺贝尔奖得主。
全球接种辉瑞/BioNTech新冠疫苗的千万人,得感谢卡里科(Katalin Kariko)的坚持。
66岁的她来自一个匈牙利小镇,是个屠夫的女儿,看父亲庖丁解猪是她的科学启蒙。她有一个梦:改写mRNA(信使核糖核酸),告诉身体细胞如何制造治愈自己的药,“我想像着我能治疗的所有疾病。”
但大家都说她在作梦。40年的学术生涯,她在一个个实验室间流浪,没有固定职位,只能死守着学术界的边缘,实验室的“板凳”,但是她不在乎,“板凳还在,科学美好谁在乎那些?”她耸耸肩。
1970年代:没人知道如何制造mRNA
回到梦想的起点。1970年代末期,根本没人知道如何制造mRNA,做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弄到细胞里;就算真的弄进去,也只能存活几毫秒,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情。
当年,她刚拿到博士,在匈牙利塞格德大学生物研究中心担任博士后研究员,全心投入mRNA的研究。“这是我梦想的地方,我在匈牙利好快乐,”但随后实验室经费断炊,卡里科也失去了工作。
为了追梦,30岁的她,跟丈夫带着两岁的女儿搬到陌生的美国,身上只有一张单程机票和黑市卖车换得的900英镑(现值约3.5万台币),偷偷地缝在女儿的泰迪熊里。抵美的第二天,她就进了实验室。
卡里科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里,不只是周末,平日晚饭后也奔回实验室,就连新年也不例外,三不五时还睡在实验室里。某年五月,她才赫然发现自己当年没休过一天假。她的先生常说,“你不是去上班,你是去玩,”他发现卡里科的工时换算下来,时薪只有一块美金。
1989年,卡里科在宾州大学找到约聘助理教授的工作。她和心脏科医师巴纳森(Elliot Barnathan)计画将mRNA植入细胞,教细胞生产新的蛋白质。
“大多数人都嘲笑我们,”巴纳森告诉《纽约时报》。直到走廊尽头的打印机开始吐出数据的那天,他们的伽马计数器侦测到细胞原本不会产生的新蛋白质。卡里科回忆:“我觉得自己像是上帝。”
但,现实马上将她拉回地狱。
实验室再次关闭。他们没有拿到研究经费,巴纳森离开学界,跳槽业界,卡里科必须找到肯收留她的实验室。
在蓝格博士(David Langer)向系主任求情下,卡里科暂时留了下来。他们尝试用mRNA的技术来治疗脑部手术后的血栓问题,可是实验一再失败。最后,蓝格也走了,实验室再关。卡里科再一次在学术界的边缘挣扎求生,孤身一人,没有固定职位,没有研究资金,没有论文傍身。
大学普遍要求年轻科学家拿研究计画养活自己,养活实验室,不然就得走人。许多科学家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有时他们无法选择最亟需的或最感兴趣的计画,而是要能拿得到钱的计画,”卡里科的旧友,威尔康奈尔医学院的内科医生兼助理教授斯凯尔斯(David Scales)写到。
没有人比卡里科知道钱的重要性。她一次又一次地试,每一次都被拒。
“我记得有一年的除夕夜,因一月六日是截止日,即使姊姊来访,我只能向她说我很抱歉,但我需要那笔钱。”当时有七份申请抢六个补助名额,“而(被拒绝的)那一个,就是我的。”她的笑声听起来有些苦涩。
“卡里科活在那个噩梦里,却仍坚持自己的梦想。她对mRNA过于执著,不愿转投其他更容易获得资助的题目,最后大学停止了对她的资助,”斯凯尔斯说,她被降职,剥夺升等资格,再也爬不上去,“卡里科的经历被当成给年轻科学家的警世寓言低声谈论著,”因为在这套游戏规则下,拿不到经费就代表你不是一个好科学家。
“他们以为我会放弃,”卡里科说,但她拒绝。
2000年初:拿到人生第一笔研究经费
她不断寻找愿意资助她研究的人。她跑到其他课堂上毛遂自荐,然而一旦对方发现她只是个没钱没论文的低阶研究员,全都弃她而去。“他们会借口临时有事,要取消会议那有点伤人,但我试着抛开这些事情,不让它们定义我是谁,”卡里科的声音渐小,几不可闻。
直到,她在影印机旁再次鼓起勇气自荐,“我是一个RNA科学家,我可以用mRNA做出任何东西。”这次,这名来自当今白宫首席医疗顾问佛奇(Anthony Fauci)门下的韦斯曼博士(Drew Weissman)点头了,他想用mRNA做出爱滋疫苗。
卡里科话说得很满,但老鼠实验却一败涂地。所有注射mRNA的老鼠都病了,毛皮变得皱巴巴的,缩成一团,不吃不喝不动。
后来发现,原来是免疫系统将他们的mRNA当成入侵者,引起发炎反应。但人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制造mRNA,为什么身体不会攻击它们呢?他们做的mRNA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观察到,注射tRNA的控制组老鼠没事,发现关键是一种称为“假尿苷”的分子,天然的mRNA中也有这种成分。
2005年,他们在新的mRNA中加入了假尿苷,结果不仅免疫系统放行,细胞还制造出他们指定蛋白质的十倍。
“那好似美梦成真事实上,因为难以置信,我还重做了实验,我害怕是不是我哪里弄错了,”卡里科的声音颤抖著。她一切的努力,终于在此刻开花结果。
他们疯狂地写计画书,卡里科终于拿到了她人生的第一笔、却也是最后一笔研究经费。他们投期刊,想向科学界分享他们的重大突破,但一再被拒,即使最后在《免疫》期刊登出,也没引起关注。
他们甚至尝试成立公司,但没有人愿意投资他们,最后专利被大学卖给第三方。他们联系药厂和创投,疾呼可以mRNA为平台,教细胞制造胰岛素、贺尔蒙、甚至改变疫苗的开发,但无人理会。
“我们不断呐喊,却无人愿意倾听。”韦斯曼告诉《纽约时报》。科学家双手奉上一辈子的伟大发现,世界却不屑一顾。
2013年:BioNTech和莫德纳同时招手
2013年,BioNTech和莫德纳同时向卡里科招手,她最后加入BioNTech,头衔是资深副总裁和RNA蛋白质替代疗法负责人。这是她30多年来获得的第一份稳定工作。随后,BioNTech和辉瑞联合开发mRNA流感疫苗,即将进到人体试验前,新冠肺炎爆发。
他们在几小时之内就完成疫苗设计。他们知道,新冠病毒必须靠刺突蛋白将自己注射到细胞中,只要能阻止它,就能挡下病毒。他们利用mRNA,教人体细胞如何短暂地制造刺突蛋白,让免疫系统事先认清敌人,备好抗体。多年来乏人问津的技术,一夕之间成为全世界的希望。
卡里科永远忘不了2020年11月8日星期天,BioNTech执行长撒辛(Ugur Sahin)在电话上告诉她第三期的试验结果。挂掉电话,她转头跟先生说:“疫苗有效,我就知道。”她吃了一整包她最爱的Goober巧克力花生米庆祝人生的胜利,“我通常不会全部吃掉,但我告诉我先生,今天我要通通吃光!”她哈哈大笑。
2020年12月18日,卡里科回到宾州大学,她和老战友韦斯曼受邀在记者会上接种自己研发的疫苗。
记者会很漫长,当主席欢迎两位疫苗的发明者入场,全场开始鼓掌,当针头慢慢扎进她的手臂时,她回想起过去40年来的挣扎、拒绝和怀疑,不禁哽咽。
她或许对mRNA深信不疑,但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能走到今天。她告诉《卫报》,“我总是希望我能活着见到我的研究被肯定的那一天。”
有人读到她宛如学术界灰姑娘的故事,问她成名的感想,她说:“我今天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新冠疫情让我出名,但若能选择,我希望我不在这里,没有名,也没有瘟疫大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