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 关东煮(李登辉国安秘帐始末)

楼主: IJS (分清客套、礼貌与真诚)   2022-01-01 14:59:12
裴伟 关东煮(李登辉国安秘帐始末) https://tinyurl.com/yvvpsnee
二OO二年三月,我时任壹周刊总编辑,收到一份记忆卡。放进电脑一看,是国安局的极秘
档案,我把资料印出来,交给主跑国家安全情治系统的资深记者谢忠良,他开始不眠不休
地采访调查。这就是李登辉国安秘帐这篇动摇国本杂志封面故事的源起。
细数这份资料,包括明德专案、当阳专案、奉天专案、维新专案、巩案、816案
、两国论专案等,涉及台美日情治外交的诸多枱面下运作。要解读的内容太多,谢忠良单
线作业,整个杂志社也只有我和他知道此事。他把资料带回去先爬梳出新闻疑点,再找长
时间建立的采访对象查証解读。谢忠良说:“每做一条新闻便少一个朋友。这次解读国安
秘帐,动用了许多老关系,对这些查询的朋友,我离开时都跟他们说,这辈子不再见面。
”“因为绝对机密的泄密罪,动辄死刑无期徒刑,我要替他们着想。”
谢忠良长年采访国安单位,深知国家机器的运作模式。所以这段期间我买了许多
简易手机及易付卡给他,每联络一人,电话用过即丢。他与采访对象见面,若在大楼只走
楼梯不坐电梯,怕事后追查影像溯源。由于后来得知记忆卡是刘冠军寄来的,他在国安局
的会计部门担任收发,因此这份记忆卡资料只有专案细目及金额,用途及内容付之厥如,
谢忠良需要把每一笔费用查出使用目的,因为这才是新闻报导的重点。为了查明秘帐用途
,谢忠良进行绵密的调查采访。有一次为了解读秘帐内容连络关键人士访问,谢忠良将车
先开到圆山饭店后山停车,再徒步到前厅叫车,坐上出租车前往采访的路上,他将连络手
机丢出车外,让后面疾行的车流蹍碎手机。之所以必须那么谨慎,是因为我们要对抗的是
整个国家机器,而在那个年代,媒体没有犯错的空间。
俟整个金流脉络爬梳清楚后,谢忠良开始接触国安局当事人,第一个碰的是国安
局会计长。果真,一接触查証,谢忠良就接到国安局首席副局长黄磊的电话约他见面,谢
忠良要求国安局长亲自出面。
那天下午,天母的一间咖啡店被国安局包了下来,谢忠良一进门就发现局长临时
退缩未露面。现场有四人,包括黄磊及会计长。黄磊开门见山,表示国安单位愿意付钱把
这报导买下来。认为此事涉及国家重大机密,壹周刊只要写,国家一定告。眼看场面僵持
,谢忠良把资料放在桌上,起身去洗手间,他认定国安局看着资料在桌上也不敢偷。回到
座位,谢忠良认为他们也不会说明什么事了,就伸出手和黄磊握手说:“法院见。”意思
就是告诉他,我们一定会写,然后迅速离开现场。回到公司,谢忠良告诉我:“此案不能
拖,我会消失几天写稿,事不宜迟,下周就要出刊。”我开始进行出刊筹备及版面规划,
谢忠良则躲到宜兰同学家写稿。离开宜兰前,他拷贝了一份稿件留在同学处,并交代若他
有不测,同学要将稿件寄到壹周刊。
谢忠良从宜兰回来,请同事朱明到家里协助整理稿件。我星期一决定版面配置,
星期二星期三拿到稿件打稿下标做版,外界压力开始涌入。落版前问总统府回应,压力达
到最高峰。事隔多年,我也不想一一说明哪些高官和我连络施压,甚至威胁关掉杂志企图
阻止出刊。星期三傍晚六七时,我们内线得知,高检署明天会搜索壹周刊。
当晚十二点左右我在公司做版截稿,接到谢忠良电话,他说回到桃园龟山,有一
部红车停在路旁观察动静,确定他已回家,住家大楼一楼警卫亭亦有不明人士进驻。他提
醒我国家机器来硬的,我们要顶住。那个时候,截稿做版往往要到清晨,我在截稿当天都
在办公室裹睡袋打地铺休息。壹周刊的合作印刷厂是秋雨印刷公司,壹周刊一次出刊发行
两本,那时B本娱乐本已送秋雨开始印制,A本时事本的最后三台大様(白样),也就是李
登辉总统国安秘帐的十六页正文,我签名后的大样,本来也已经在送往秋雨的途中。几经
考虑后,我打电话给印务部汤煜峰经理,要他将A本最后三台转到科乐印刷厂印制,同时
也将原在秋雨的A本封面及其他台数,全部移至科乐印刷。我认为,为了要阻断出刊,高
检署会来壹周刊搜索查封,一定也会去印刷厂查封,但他们只知秋雨不知科乐。我同时要
求美术总监吴胜伟先拷贝一份完整资料带走,并印出一份大样交给我,然后清空公司所有
电脑这篇稿件的资料。之后,我在办公室睡着了。
清晨手机响起,主跑司法路线的记者吴明仪告诉我检察官们出发了。我第一时间
打电话到香港给当时的台湾壹周刊社长周安桥,告诉他壹周刊将被搜索,但我一定会让本
期杂志上市。那时壹周刊在敦化南路和基隆路交口的333号大楼18楼,半小时后,高检署
检察官柯晴男敲门,我打开大门让他们一行人进来搜索,他到谢忠良座位搜索资料,但实
在没有什么东西,便说要带走电脑。我在旁边忍不住说:“检察官要带回电脑没问题,但
其实里面没有资料及稿件。因为谢忠良不会用电脑打字,他是手写稿由编辑帮忙打字完稿
。他的电脑主要是用来收朱明传给他的色情图片,这真的是他电脑的主要功用。”我是说
实话,没有诋毁谢忠良的意思,不过,检察官相信我,放过了电脑没封查。 直到现在谢
忠良仍抱怨我把这件事说给李惠仁导演听,结果“苹果的滋味”纪录片播出后,他成了色
情狂却百口莫辩。
当然,我也安排了摄影记者全程录影,之后在增订版中刊登“壹周刊被打压实录
”。
同一时间,陈文礼检察官按了谢忠良家的门铃。谢忠良有裸身睡觉的习惯,他那
天也就赤身裸体的应门,看到警察、宪兵、调查局干员及检察官这大阵仗,谢忠良顿时对
自己身体没什么自信的说:“我去穿件衣服。”调查员不准,陈文礼说:“还是穿件衣服
吧。”事隔多年,我仍会消遣他:“检察官看了你裸体一定受到惊吓。”当然,谢忠良住
处也不会有什么资料,倒是陈文礼在查看文件时,看到谢忠良的壹周刊合约,还唸唸有词
的说:“你是大牌记者喔,竟然签约金就好几百万。”搜索人员走后,谢忠良立刻着衣去
林口秋雨印刷厂。他混在围观的群众中,还问左右怎么回事?民众回说:“壹周刊出事了
,连印刷厂都被查封。”那天是高检署检察官施良波带队搜索秋雨,他的成果也最为丰硕
,总计查封带走秋雨已印好未装钉成册的十六万份壹周刊,不过,是娱乐那一本。
地点回到壹周刊办公室。我在检察官离开后,立刻连络媒体,召开记者会。我拿
出事先印好的封面及十六页内容,秀给电视台摄影机看,然后说:“壹周刊本期封面是“
国安局绝密文件曝光 李登辉非法挪用35亿”,但这个内容你们可能看不到,因为国家机
器搜索壹周刊、查封印刷厂,不让真相被人民看到。”“李登辉利用国安局的卅五亿秘帐
,成立“奉天”“当阳”专案,其下设置“701”“331”两笔基金,暗中支持明德小组,
买通美日进行情治外交作业,聘请卡西迪游说,甚至李登辉出访康乃尔、96年两国论的研
究也是利用这笔钱。”我说:“李登辉表面支持国安局法制化,实际上却把国安局当提款
机,把专案经费当私房钱,交给亲信进行秘密工作,甚至酬庸自己人。陈水扁明知其为非
法,仍继续延用。”“这些秘密活动虽然对台湾国家安全发挥决定性影响,但动用密帐基
金违法在先。”
我高调召开记者会,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才能保护壹周刊。记者会后,我立即驱
车前往秋雨。秋雨印刷厂在之前印刷的内容被查封后,不愿再印壹周刊,我到林口和秋雨
谈判,我说:“秋雨印壹周刊,印多少被查封多少,我都不会要秋雨赔偿。但是,壹周刊
和秋雨有商业合约,如果秋雨怕被没收而不印,秋雨就违约,壹周刊将要求赔偿。”“事
实上,秋雨拒绝印刷违反合约。”当时的秋雨总经理是林耕汉(现改名为林耕然),处长
是姚福,他们被我说服,重新印刷娱乐本内容。接着,我连络上连城装订厂,他们业已收
到科乐的时事本内容,接到我电话后连城拉下铁门,开始将十六万册四十三期壹周刊装订
成册上市。
接下来是通路问题,统一超商忌惮高检署搜索一事,不愿意上架这一期壹周刊。
我不为难他们,但请发行和勤力书报社拿着整落壹周刊在统一超商门口卖杂志。因为新闻
閙开了,各通路大卖,飞碟电台飞碟晚餐主持人赵少康在当天节目谈四十三期壹周刊封面
故事,还说:“裴伟看起来老老实实笨笨的,没想到把政府耍得团团转。”我当然没有自
做聪明想耍政府,只是努力让新闻报导被看见,让真相被彰显。
这样还不够稳妥,还要在国际发声。谢忠良前一天即连络CPJ(保护记者协会)
,说明可能会发生的事,CPJ建议谢忠良到AIT寻求政治庇护。谢忠良认为不需要,但希望
他们关注此事发展。第二天搜索行动展开后,谢忠良从秋雨印刷厂驱车离开,开车驶向台
北。为了怕被跟踪,谢忠良上交流道五十公尺,将车停在路肩,俟一些车流穿过后才正常
行驶至圆山交流道下,回头开到孔雀酒行,向曾彦霖老板(已过世)借电话。这通国际电
话,谢忠良请CPJ向美国国务院说明台湾壹周刊发生的事。国务院很快向台湾政府关切媒
体被搜索查封一事,并扬言要列入人权报告。当天下午,阿扁总统就发表谈话表示:“宁
可没有政府,也不能没有媒体。”
当天晚上,我们回到办公室,先再版加印六万册,再把政府搜索壹周刊一事做成
新闻加入内容,重编“增订版”,加印十万册。四十三期壹周刊共印制卅二万册,全部完
售,创壹周刊有史以来最高销量。谁说严肃的调查采访不卖座?
我和谢忠良已经三天三夜未眠,又累又饿。我们两个很喜欢开封街上的添财日本
料理,事件告一段落,我们就去添财吃热呼呼的关东煮。关东煮是添财的起家料理,老板
林志宏的父亲六十年前在重庆南路摆摊,卖的就是关东煮。因此,你走进添财,在木枱深
处永远有个冒热烟的摊铺,淡褐色的卤水中整齐的放著高丽菜卷、菜头、海带、竹轮、黑
轮、洋葱天妇罗。这是添财的灵魂所在,有一位资深欧巴桑一直看着炉火。那天,我和谢
忠良叫了一大份关东煮,喝着清酒,吃著天妇罗,聊著这几天经历的事。我们知道做了一
件很重要的事。谢忠良喝醉了很喜欢抱我,他抱着我口齿不清地说:“只有动摇国本的新
闻才是好新闻。”
一个星期后,这个新闻封面故事已成为标竿,壹周刊的声势涨到高峰,黎智英和
周安桥从香港回来台北庆功。黎智英请我和谢忠良到阳明山家中喝八二年玛歌红酒,场面
十分欢乐,大家都很放松,完全不像一两个礼拜前,我和谢忠良绷紧的神经。那时我除了
要思考如何做好这则新闻,还要不断思考如何对抗国家机器,如何让杂志挺过八方风雨。
欢宴结束后,我和谢忠良坐车下山,谢忠良说他光喝酒没吃饱,我说:“去添财吧。”赶
在打烊前,我们到添财吃了热热的关东煮,煮透的菜头,沾上甜辣的味噌酱汁,真是人间
美味,心想还是这个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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