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赖以生存的奇蹟:李琴峰芥川奖颁奖典礼演

楼主: rayisgreat (竹枫岚雪)   2021-09-03 17:07:06
媒体来源:
nippon.com
署名:
作者 李琴峰 /以《彼岸花盛开之岛》荣获第165届芥川龙之介奖
摄影 野嶋刚
完整新闻标题:
赖以生存的奇蹟:李琴峰芥川奖颁奖典礼演说全文
完整新闻内文:
以《彼岸花盛开之岛》荣获第165届芥川龙之介奖的李琴峰,是第一位获得该奖的台湾人
,因而受到极大瞩目。8月27日,芥川奖颁奖典礼在东京千代田区帝国大饭店举行。在题
为〈赖以生存的奇蹟〉的本篇演说中,李琴峰提到了自身人生的过去与苦痛,讲述了她与
文学的关系,也述说了对台湾的想法。不同与一般文学奖颁奖典礼的演讲,总是潇洒地表
达感谢之意,李琴峰的演说内容相当独特,使得会场宾客无一不静静地侧耳倾听。对于得
奖之后,网络上部分人士批评她“反日”一事,李琴峰表示:“这种极为粗暴的分类与解
读,正是我不断透过文学──透过我的文学──,来试图进行抵抗的事物”。得奖演说全
文刊登于此。
希望自己未曾出生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生下来。”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如今我已记不清。
才不是什么“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是“希望自己没有生下来”──既然我并非自己选
择、按照自己的意愿出生的,那么对于降生于世这件事,自然没必要感到抱歉;相反地,
对于自己被迫出生这件事,我总怀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绝望,生存至今。
这种情绪与“渴求寻死”,又有些许不同:既已降生于世,平白无故便也生不出积极求死
的欲望;即便真死成了,也改变不了自己曾经存在的事实,回归不了完全的虚无。此外,
一想到在我死后,可能有许多人在我所控制不了的领域,针对我的死亡妄加揣测、解释与
考察,那种情景光是想像,便已令人心生不悦。
如此想来,果然打从一开始就压根不存在的状态,不论喜怒哀乐或爱别离苦都无由而生的
状态,才是最佳的状态。
不被世界祝福的自己
究竟我是为何会有如此想法?或许是因为我在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世界的
罅隙。世界的罅隙,荒谬的墙,阳光不到的角落。早在彼时我便发觉,自己决计成为不了
那种能被世界祝福、欢迎的人类,这个事实折磨着我,使我绝望,并在我往后的人生中,
种下了深植心底的根源性的惶惧感。即使如此,我依旧抱着一丝期望,我告诉自己:或许
等到年岁增长、长大成人,一切就会变好,会没事。
可惜一切总是事与愿违。不但事与愿违,在成长的过程中,我还曾无数次目睹世界的恶意
遭到具现化的瞬间。世界的恶意总是如此巨大,个人总是如此渺小,且世界绝对不会承认
自己的错误。不论如何对个人加以蹂躏、摧残,将其推落绝望的深渊,甚至葬送死荫幽谷
之中,世界总是毫无忏悔之意,若无其事地持续转动着。世界不会出错,一切都被归咎于
是个人太过脆弱。面对如此这般蛮不讲理又捉摸不定的巨大猛兽,个人会感到恐惧震颤,
渴求透过死亡寻求解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上,我也曾数次暴露于世界的恶意与敌意
之中,遭受嘲笑与毁谤,弄得浑身是伤,甚至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因知识与文学而得以延命
之所以能存活之今,我仰赖的是知识与文学的力量。知识赋予我客观视野,使我得以抽离
自身体验,在时间与空间上拉开距离,客观看待自身的处境与状况,同时也获得了摸索自
身苦痛根源的线索;文学则赐予我表达的手段,使我得以将自身的绝望、无力、愤怒、憎
恨、忧烦、苦闷等主观情绪,加以消化升华。我努力不去倾听俗世的浅薄杂音,而是埋首
书堆之中;我也不去切削自己的肉身,而是将那股力道用以刻划文字。即便如此,我依旧
会在孤独的黄昏里恐惧颤抖,会在不眠的暗夜里独自流泪,我必须忍受着这些痛楚,今天
才得以站在芥川奖颁奖典礼的这座舞台之上。
本次得奖作品《彼岸花盛开之岛》,对读过我此前作品的读者而言,可能有些人会觉得“
不像李琴峰的风格”;相反地,也可能有些读者会感到兴奋:“李琴峰终于发挥真本事了
”。的确,本次的作品和此前的《北极星洒落之夜》或《星月夜》的确有些不同,是一部
略带奇幻风格的小说,但这部小说里所描绘的问题意识,与之前的作品应是相通的:关于
语言,关于国家,关于文化与历史的思索,关于现代社会与政治的危机感,以及遭受强行
分类的苦痛。
毁谤中伤使得作品更接近“预言”
7月中旬,得奖消息受到报导之后,便有许多大概根本没读过我所写的任何东西的人,传
来大量的恶意言语、毁谤中伤与仇恨言论。“外国人别来说日本的坏话!”、“反日份子
滚出去!”。讽刺的是,这些企图伤害我、使我沉默的恶言恶语,其实反而是为我在《彼
岸花盛开之岛》中所表达的,对当代的危机感,赋予了一种极为真实的现实基础。换言之
,他们那些恶意的话语,都使得《彼岸花盛开之岛》这部小说,从某种寓言式虚构故事,
更加接近了预言的领域。
其中,甚至还有部分人士散播类似“李琴峰其实是外省人,不是真正的台湾人,所以才会
反日”这种在各种意义上都错得离谱,不知该从何吐槽起的滑稽的流言蜚语。但从这件事
上也可明显看出,人类真的是种若不强将他者进行分类,就无从安心的生物。“因为你是
○○,所以就该有○○的样子”、“那个人是○○,难怪会○○”──他们便是透过这种
方式,企图将本应拥有极为复杂思考活动的人类,以极为单纯的属性与膝盖反射式的逻辑
,来强加曲解。这种极为粗暴的分类与解读,正是我不断透过文学──透过我的文学──
,来试图进行抵抗的事物。
《彼岸花盛开之岛》里有这样一段台词:“我们所出生、成长的〈岛〉,本来就是艘随时
都有可能沉没的船。”根据哈拉瑞《人类简史》所言,我们有幸活在人类历史上最为和平
的时代;但就连我们在这个当下所享受的和平,其实都处于随时可能崩毁的状态。今后,
《彼岸花盛开之岛》究竟会成为预言之作,或会只是单纯的虚构寓言,这就不是身为作者
的我所能决定的了,而是有待活在这个国家、活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以其行动来决定。
作家是永远的异乡人
本次荣获芥川奖,成为史上第一个获得芥川奖的台湾人,我在台湾方面也备受瞩目,获得
极大篇幅的报导,也有媒体拿出那句套语,宣扬我是“台湾之光”。对于这些反应,我固
然感到开心;另一方面,内心却也想和这些报导与话题,保持一点距离。
当然,不论是我所出生、成长的台湾,或是我以自身意志选择居住的日本,对我而言都是
相当重要的地方;那些培养、陶冶我人格的日本与台湾的语言及文化,无疑也已成为我文
学的血肉。若我的作品,或是翻译也好,能达成某种文化交流的效果,那自是令人欣喜。
但对文学而言,这些只是附带性的价值,而我本身也不过是一个“在台湾出生、成长,并
依自己的意志移居日本的个人”罢了。忘记在哪里读过这句话:作家是永远的异乡人。我
丝毫不打算背负除了自身以外的任何事物──比如家国,比如台日友好,比如祖国繁荣之
类──要我背负,我也承担不起。附带一提,今天我之所以穿这件衣服(汉服)前来参加
颁奖典礼,单纯就只是因为我想这样穿而已,大家也不必做出任何与国族主义有关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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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项献给过去的自己
在我的第一部日文小说,同时也是我的出道作《独舞》之中,结尾,主角遇到了一个奇蹟
,因而避开了死亡的命运。有评论家批评这结局“太过依赖巧合”、“只是在满足自身愿
望”,但现在我却认为,对努力要活下去的当时的我而言,我所需要的正是这种巧合而满
足愿望的奇蹟。我衷心相信,本次荣获芥川奖,也会是另一个我所赖以生存的奇蹟。
此外,若我能够奢望──我希望在各文学杂志规划李琴峰追悼专题的那天到来之前,能够
再写出几篇震惊世间的小说,如此,作为作家,我心已足。
我想将这个奖项,献给22年前,那因为世界罅隙而惶惑不已的自己;献给17年前,那牙牙
学语般独自学习著五十音的自己;献给12年前,那为世界的恶意所苦、所折磨的自己。
奖,献给过去的自己;作品,就献给读者。
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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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备注:
李琴峰
日中双语作家、日中译者。1989年生于台湾,2013年旅居日本。2017年以第二语言日文书
写的第一篇小说《独舞》获选群像新人文学奖优秀作品。2019年以小说《倒数五秒月牙》
入围芥川龙之介奖与野间文艺新人奖。2021年,以《北极星洒落之夜》获日本艺术选奖文
部科学大臣新人奖,以‘彼岸花が咲く岛’荣获第165届芥川龙之介奖。另著有《星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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