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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遗毒?那些不说“国语”的爱沙尼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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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遗毒?那些不说“国语”的爱沙尼亚人
2018/02/05 陈品谕
2015年底,爱沙尼亚国立电视台的岁末搞笑节目《好心情破坏王》(Tujurikkuja),把
脑筋动到八零年代神曲《各地都不孤单》上。节目呈现的新版本,众星云集一起牵手大合
唱,阵容相当坚强。然而这个重新配词过的版本,和原本民族独立运动的背景根本八竿子
扯不上边,反而是用反讽的手法,对爱沙尼亚的种族主义者和不包容异己的社会氛围做了
最强力的批判:
维鲁地区就是要仇俄又恐同,我才能勇敢大声说:这就是我的国家!
很不幸的,保守排外的氛围,往往和仇俄和恐同情结密不可分。歌词中所谈的仇俄情绪,
并不是拉夫洛夫近日帮爱沙尼亚贴标签的那种“恐俄”。小国基于防卫心态与历史因素,
对于穷兵黩武的恶邻有所戒心,是防患于未然。真正有问题的,是在爱沙尼亚社会内部,
持续“异化”俄裔人士的偏见与歧视。
爱沙尼亚的族群问题到底有多严重?对于俄裔人士的歧视,又是怎么来的呢?
谁是爱沙尼亚人?
1991年8月20号,爱沙尼亚自苏联枷锁下重获独立,然而苏联统治的近五十年间,为这块
土地带来了许多巨变,并不是说想把时钟指针往回拨就可以回复的。因此,在处理经济民
生、外交国防等问题之前,最先要厘清的问题就是:到底谁算是复国后的爱沙尼亚共和国
国民?
复国之际的爱沙尼亚人口组成,和二战前早已天差地远,尤其是俄裔人口大幅增加,让
爱裔人口感到其优势族群地位受到极大的挑战。人口普查资料显示,爱裔人口从88.2% (
1934年) 暴跌到只剩61.5%(1989年),俄裔人口则是由8.5%成长到30.3%。邻国的拉脱
维亚面临的挑战更为严峻:拉脱维亚裔的人口从七成五(1935年)滑落到勉强超过五成(
1989年),俄裔人口却从一成大幅攀升至三成五。
不只如此,两国首都塔林和里加的俄语人士(包括乌克兰、白俄罗斯裔居民)都高达五成
左右,加上苏联通用语为俄语,许多人不禁担心,再这样下去,爱沙尼亚文和拉脱维亚文
会不会就在自己国内,反倒变成少数族群语言了?
强烈的“亡国灭种”危机感,是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两国复国后,拒绝直接给予所有永久
住民公民权的主要原因。根据爱沙尼亚《公民法》规定,只有下列两类人得以自动获得公
民权:
一、于苏联占领爱沙尼亚(1940年6月16日)之前为爱沙尼亚公民
二、为1940年6月16日前爱沙尼亚公民的后代
也就是说,在苏联占领后移居到爱沙尼亚的这些人,其中绝大多数是操俄语、来自前苏联
各地的男男女女,都得申请归化,通过爱沙尼亚语文能力检定考试,才能获得爱沙尼亚国
籍。
在爱沙尼亚复国的那一刻,人口不过150多万的小国,就有50万人一夕之间成了无国籍人
士。他们不仅不得参与全国大选、不得竞选公职、而且不论是工作还是居留,都得向当局
申请许可才行。
这么不近人情的严格公民政策,背后还有所谓的“国体延续说”背书,认为过去苏联非法
占领爱沙尼亚,所有在苏联统治期间移入的人口,并没有取得爱沙尼亚当局的同意,理所
当然的该被视为“非法移民”。
这些“非法移民”,在前苏联解体后动荡的局势下,绝大多数还是待了下来,在他们住了
数十年的地方继续打拼,更有许多人成功归化,成为爱沙尼亚公民。然而,将爱裔合法公
民以及俄裔非法移民一分为二的逻辑,不仅暗示后者没资格住在爱沙尼亚,也夸大了族群
间的异质性,这样过度简化的想法,已经在社会上留下难以抚平的伤痕。
不会讲爱沙尼亚文错了吗?
做为一个能操几句爱沙尼亚文的外国人,在当地走跳、被称赞“你讲得真好”的机会自然
也不少,但紧接在溢美之辞之后的,八九不离十都是这一句:
你的爱沙尼亚文讲得真好,一点口音都没有,不像有些人,住在这边那么久了,竟然还是
连一个字都不会讲。
考量到当地的族群关系背景,实在很难相信这不是话中有话,暗批俄裔人口不学爱沙尼亚
文,同时也强调国家和语言不可分割:长住在爱沙尼亚又不讲爱沙尼亚文,其心可议。
那究竟为什么俄裔人口不学爱沙尼亚文呢?
一方面,苏联时代通用俄文,哪有必要学习这个不到一百万人会讲的语言?就连俄爱通婚
的家庭,很可能因方便起见,也都是以俄文沟通。另外,俄语人口多集中在塔林东部、以
及爱沙尼亚东北部的东维鲁县,尤其是边界大城纳瓦,更有高达82%的俄裔居民,日常生
活中自然以俄文对话为主。缺乏可以用爱沙尼亚文听说读写的环境,即便俄裔居民有心想
学好新语言,也难免力不从心。从小在纳瓦长大的芮吉娜就表示:
我二十岁高中毕业,才突然发现我从来没在课堂外讲过爱沙尼亚文。不管在公共场合还是
在店里,我都没听过有人讲。
不仅如此,九零年代的爱沙尼亚政府,虽然自复国之初,便将国籍归化和爱沙尼亚语文
能力挂勾,然而不仅师资、教材和设备都严重不足,政府对于针对俄裔居民的爱沙尼亚语
教学,也没有统筹规划或分配更多学习资源,等于是把从头学习新语言和适应新社会的重
担,完全让俄裔居民概括承受,让人不难想像他们的无助和无奈。
一直要到九零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面对欧盟对入会设的种种门槛和要求,爱沙尼亚政
府才终于正视现实,接受俄裔居民既不会隔天一早醒来就消失无踪,也无法在毫无外援的
情况下就神奇的讲得一口好爱沙尼亚文,这才制定了以族群融合为目标的八年计画,将重
点摆在帮助俄裔居民学好“国语”,让他们能尽快适应以爱沙尼亚文运作的新社会。否则
的话,就如住在东维鲁县的尼基塔所说的:
爱沙尼亚社会不接纳不会说国语的人,那些人会被社会孤立、又找不到工作。在公家机关
工作,如果不懂爱沙尼亚文的话,轻则罚钱、重则开除。
各项调查都显示,俄裔居民的爱沙尼亚语文能力,有相当长足的进步。1989年,只有
13.7%的俄裔人口会讲爱沙尼亚文;到了2005年,已经有73%的俄裔人口自认为爱沙尼亚文
程度足以应付日常生活对话,64%表示每天都会用到爱沙尼亚文。2011年人口普查显示,
在15-29岁间的年轻俄裔居民,有超过八成都会爱沙尼亚文。
那么为什么许多人还是会认为“俄罗斯人不愿学习爱沙尼亚文”呢?刻板印象终究不是一
时三刻就会消失的,但最令人担心的是,这种针对俄裔居民的歧视,不仅无助于族群融合
,更是忽略了复杂的历史、地理、社经因素,让优势民族无法真正理解,少数民族所面对
的困境为何。
挥之不去的歧视
既然爱沙尼亚语这么重要,那么应该只要学会国语,就可以顺利融入社会了吧?这可不一
定。让我们再请尼基塔出来现身说法:
说国语不一定保证可以完全融入爱沙尼亚社会。一些我们政治人物所发的声明稿中,把俄
语人口叫做移民、称俄文为占领者的语言。
不只是一般的俄裔居民会遭到这样的言词攻击,就连部长级人物,即便爱沙尼亚语说得再
流利,都难逃作为俄裔的“原罪”。2014年,年轻的俄裔教育部长欧西诺夫斯基(
Jevgeni Ossinovski),就在一场电视辩论后,被和他意见相左的财政部长利基(Jü
rgen Ligi)在一则脸书贴文上称为“移民之子”,引发轩然大波,利基隔天随即引咎辞
职。
2016年总统大选前,极右派的国会议员马汀赫尔梅(Martin Helme)就公开表示,呼声最
高的总统候选人、德高望重的前外交部长卡琉兰德(Marina Kaljurand)不配当下任总统
。“我对卡琉兰德是俄罗斯人没意见,但是我不觉得俄罗斯人能当爱沙尼亚总统。”他随
后进一步解释:
我们认为,总统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得是爱沙尼亚人才行。
由这两个例子看来便不难发现,不断强调语文能力作为融入社会的最好方法,并没有从根
本上对抗歧视和偏见。套用极右派的逻辑,就算再怎么学习爱沙尼亚文化和语言,灵魂可
能被同化了,但是身体一样还是外族人的,这件事情不会改变。
对于不是部长级的俄裔居民来说,不仅要适应剧变,还要应付歧视和偏见,这是相当难
以承受的压力。研究显示,这些环境因素速间接导致了九零年代的爱沙尼亚,俄裔自杀率
大幅提高、俄裔的预期寿命也和爱裔出现相当的落差。
不只如此,俄裔的社经地位也急速滑落。2000年,一则民调显示,分别有高达八成和九成
的俄裔居民认为爱裔较容易找到符合个人专业的工作、事业也比较容易高升。去年才发表
的研究更显示,爱裔获得高阶管理职的机会,整整是俄裔的两倍之多,失业风险却只有俄
裔的一半。
社会不平等的现象,从白领阶级和劳工阶级中爱裔和俄裔不对称的比例来看,就可略见端
倪。更糟的是,社经地位的不平等,相当容易反过头来,继续替既有的偏见和歧视背书。
更糟糕的是,爱沙尼亚所做的民调,绝大多数都会区分“爱裔”和“其他族裔”,后者想
当然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俄语人士。在这样的民调做法之下,爱裔和俄裔的不同,便会
不断被以对立的方式呈现出来。不管是两个族群所支持的政党之不同、又或是对同志议题
不同的接受度,这样的解释方法,都忽略了两个族群社经地位差距所造成的不同,反而继
续深化族群偏见,暗示“爱裔”和“俄裔”这样的标签,就能解释两者一切的差异。这样
下去,要谈族群和解,简直是天方夜谭。
或许最重要的,是打破二元对立的世界观。不管是民调或学术研究,都已经习惯了以俄裔
和爱裔两者拿来互作比较,却完全忽略了许多通婚下所产生的家庭:到底这些人算是爱裔
或是俄裔呢?身分认同也不必然符合家庭背景吧?要是将目光转向这群“混血儿”的身分
和语言认同的话,应该能得出打破一般人成见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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