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媒体来源:联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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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归音乐,政治归政治?“欧洲歌唱大赛”的政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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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归音乐,政治归政治?“欧洲歌唱大赛”的政治故事
2017/05/12 13:40:10 陈品谕
一年一度的欧洲歌唱大赛,本周于乌克兰首都基辅登场,但应该不少死忠粉丝会对今年看不到俄罗斯出席感到相当失望。俄罗斯自1993年开始参加欧洲歌唱大赛以来,年年表现优异,不仅在2008年夺冠,至今已有八次进入前三强,然而今年竟然被迫退赛,也为标榜爱与和平的大赛投下震撼弹。
乌克兰国安局三月宣布,代表俄国参赛的尤莉亚‧莎墨伊洛娃于2015年“非法”自俄罗斯入境克里米亚举办演唱会,违反乌克兰法规,因此被禁止入境乌克兰三年,也代表莎墨伊洛娃无法亲自到基辅会场参赛。
主办国拒绝让参赛者入境,这样史无前例的举动,马上就引爆了激烈的言词交锋。大赛执行长桑德在公开声明中指出:
大会必须尊重主办国当地的法律,但这样的做法,不仅违背了大赛精神,还有多元包容这样的大赛核心价值,因此大会深感遗憾。
另一方面,欧洲广播联盟主席戴腾尔火速向乌克兰总理葛罗伊斯曼递交抗议信,信中措辞强烈,表示“无法接受”乌国政府这样的安排。戴腾尔接受访问时高分贝抨击,大赛简直是被拿来当作俄乌冲突的工具,要是乌克兰坚持不放行,将严重冲击该国作为“民主现代化欧洲国家”的国际形象。
然而乌克兰方面却不为所动,副总理基里连科表示,要是面对同样情况的话,英法德等国都会做出一样的决定,总统波洛申科也出面支持,认为乌克兰不该为俄国参赛者破例。就连2004年帮乌克兰在大赛夺冠的鲁斯拉娜也不讳言,乌克兰政府不过是依法行政,完全合情合理。
情急之下,欧洲广播联盟向俄罗斯提出两个代替方案,首先是透过视讯方式让莎墨伊洛娃远距参赛,第二是另外遴选新代表。不过两案都遭俄方拒绝,有大赛转播权的俄国第一频道宣布退赛,同时今年也不会转播大赛。可惜的是,大赛在俄罗斯人气极高,去年吸引了约一千五百万人次收看,俄罗斯观众的失望可想而知。
那被迫退赛的莎墨伊洛娃呢?俄方已经宣布:明年,依然由她代表出赛。因此,只要乌克兰没能卫冕冠军、继续主办明年大赛的话,莎墨伊洛娃一样上得了大会舞台。俄罗斯还不忘给乌克兰另一记回马枪:五月九号开赛当天,莎墨伊洛娃会回到克里米亚的塞凡堡,为俄国庆祝二战胜利高歌献唱。
那乌克兰怎么反击呢?星期二的第一场准决赛中,放了一段回顾贾玛拉去年获胜的影片,但就是硬要在最后高潮前,插入俄国代表看着投票结果,呜嘴承认失败的那一瞬间。的确,这不犯规,但也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特别冲著俄罗斯而来的小动作。
回顾欧洲歌唱大赛的俄乌冲突
去年才欢庆创立一甲子的欧洲歌唱大赛,是欧洲广播联盟于1956年成立的跨国歌唱节目,每年于五月举办,比赛形式参照意大利1951年开办的圣雷莫音乐节,但由每个参赛国推派一名代表,最后以各国投票的方式选出冠军,并由荣获冠军头衔的国家主办下一届的大赛。
这个节目的初衷,不仅是为了推广战后欧洲各国的文化交流与合作,也是为了跨国协力制作更多优质商业电视节目,藉以推广电视普及率。
欧洲歌唱大赛演变至今,已经成为金氏世界纪录史上最长青的年度电视音乐竞赛,去年五月的两场准决赛加上总决赛,共吸引了全球超过两亿人次透过电视及网络直播收看。这样的超人气,证明欧洲以文化软实力、标榜和平交流的使命相当成功。
对一个标榜“不沾染政治色彩”的跨国综艺节目而言,近年来的欧洲歌唱大赛却稍嫌政治味过重。2014年,代表俄国出赛的17岁双胞胎姊妹就被政治扫到台风尾,在开票时惨遭全场报以嘘声,抗议俄罗斯并吞克里米亚以及介入乌克兰东部武装冲突。俄乌冲突延烧到舞台上,也让主办单位伤透脑筋。
因此,2015年办在维也纳的欧洲歌唱大赛,会场首度采用了高科技的“防嘘”设备,没想到嘘声音浪太强难挡,背景还是隐隐约约听得到嘘声,现场参赛的俄国代表噙著泪水强颜欢笑。背负著俄罗斯观众为国争光的期望、以及俄国国际形象的污点,想必承受了不少压力。各国粉丝争相前来朝圣狂欢的大型音乐派对,转眼间却成了国际政治的角力场。
然而舞台上的俄乌冲突并未就此画下句点。去年乌克兰派出克里米亚鞑靼裔歌手贾玛拉,参赛曲〈1944〉描述超过25万克里米亚鞑靼人,在史达林高压统治下惨遭流放中亚及远东的悲惨历史,却遭俄罗斯一状告上欧洲广播联盟,认为歌词太过政治化,明显是含沙射影、藉古讽今(政治犯规的〈1944〉:欧洲歌唱大赛的鞑靼悲歌)。主办单位经过讨论后,却认为歌词本身并不谈政治,没有违反大会规定。乌克兰也以该曲一举夺下了去年冠军,获得今年主办权。
说好的不扯政治呢?
虽然欧洲歌唱大赛本质上还是商业节目,各国遴选参赛者的重责大任,也是交由拥有转播权的各电视台负责,但媒体报导大赛相关报导时,还是习惯以“某某国派出……”来的字眼,甚至在大赛投票时,主持人也是采用“某国给某国几分”这样的说法,用国家作为参赛者的代名词。光是节目形式上就将歌唱比赛视作是国家间的竞争,这样要能不谈政治,恐怕相当不容易。
另外,在有电视转播的国家,观众也可以像看球赛一样,同步收听主播的评论,但主播往往都“政治”到超乎想像。从1971年起,英国BBC的欧洲歌唱大赛转播,都是由有国宝之称的沃根爵士主持,一直到2008年才卸下主持棒,整整37年来,不遗余力的挖苦嘲讽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参赛者,把英国人那种酸溜溜的幽默发挥的淋漓尽致。他的同步评论也完全扭转了大赛的意义,让一整代的英国人都把大赛当笑话看待。
英国自1997年赢得大赛冠军之后,就再也没重登宝座,甚至还多次垫底,2003年还破天荒地拿下0分,屈居最后一名。然而,真的是懂得笑就不会恨了吗?沃根多年来要大家不要把欧洲歌唱大赛当一回事,笑笑就好,结果面对冲击性的挂零,最暴跳如雷的反而非他莫属,指控欧洲各国是因为英国参与伊拉克战争,才会在大会用选票来惩罚英国——事实上,英国代表当天夸张走音,才是抱蛋的最大原因。
隔年沃根在赛前受访时,还是摆出一副“我才不在乎”的姿态,一边不忘酸他眼中那些“开发中”的东欧小国:
对我国而言,这和国家荣耀根本毫无关联。把欧洲歌唱大赛想成国际地位的一环,这未免太可笑了,但有的国家就是这样想。一般来说,国家大小和大赛的人气值,就是成反比嘛。
实际上,英国在大赛中的衰落,沃根本人难辞其咎。既然他把欧洲歌唱大赛搞成笑话,有什么新锐歌手敢去碰这个大染缸?搞不好自毁前程,也不用玩音乐了。反之,大部分东欧国家都在推倒铁幕后才得以参与大赛,同时争先恐后的强调自己终于回到了欧洲这个大家庭,因此面对大赛,自然是全力以赴,也不乏实力坚强的歌手出战,为国争光。
但沃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他的说法大致不离这三个主题:第一, 欧洲各国把大赛看得太认真了;第二, 欧洲各国都讨厌我们;第三,东欧小国都互投自己人。2008年俄国以〈Believe〉一曲首次夺冠后,他宣布交棒,不再主持,就是因为看不下去这么“政治化”的歌唱节目了。沃根还表示,西欧国家干脆退出算了,因为面对搞小动作的东欧,俄国掌握了政治优势,西欧一点胜算都没有。
沃根的阴谋论根本站不住脚,反而凸显了他对东欧政治的无知,因为东欧之间异质性极高,邻国间也多有摩擦。巴尔干素有火药库之称,那要怎么解释2007年塞尔维亚夺冠时,克罗地亚一样给了死对头最高分?或者说,如果俄国真的这么占尽优势,那为什么要等到2008年才首度夺冠?
平心而论,英国夺下五次大赛冠军,只输给爱尔兰(七次)和瑞典(六次),这样的成绩是很多其他欧洲国家难以望其项背的。另外,过去有二十八年,大赛规定各国参赛歌曲歌词必须是该国官方语言,一直到1999年才解禁,而这段期间内英国自然而然占尽优势。而且,自解禁以来,每首冠军曲都是英文歌(除了2007年塞尔维亚拿下冠军之外),这样英国还是赢不了的话,不是该谦卑检讨再检讨吗?
沃根对欧洲歌唱大赛愤恨不平的态度,其实是深层反应了英国难以忘怀昔日帝国荣光的心态,用过度膨胀的优越感来看待欧洲各国(尤其是东欧各“发展中”国家);另一方面又因为体认到残酷的现实(什么?东欧小国在大赛中跟英国一样票票等值?),因为英国再也不能独断独行,而是必须和东欧及德法等国合作,才能在持续整合中的欧洲有一席之地。
这样融合英国优越感、以及视欧洲为敌的态度,会逐渐透过英国右派媒体和网络论坛的传播,像戴奥辛沉积在人体内一样不断累积毒性,最后在沃根辞去BBC转播大赛主持一职后,在脱欧公投中一次爆发出来,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可惜的是,短期来说,英国人对欧洲歌唱大赛的态度应该不会有改变。连英国首相梅伊都暗示,因为英国脱欧的“政治因素”,今年应该是别想赢大赛了。梅伊这样的政治阴谋论,简直是从沃根那边一脉相承而来。因此,对许多英国人来说,沃根这段话,简直是说到心坎里了:
有一大堆政治因素,导致有些国家就是拿不到票,可能要过上好几年,这些发展中国家才会终于了解,这是歌唱比赛,你要投给唱得最好的,不是投给你的邻居。
“同志歌唱大赛”:挺同还是仇俄?
英国指控东欧投票不公,但对英国不满的也大有人在。土耳其从2013年起,就因为不满投票制度以及“五强”(英、德、法、西、义)不用经过准决赛筛选就可以直接进入决赛的现状,因此缺席自今。然而还有另一个不能说的原因:土耳其国家电视台2013年原本要转播决赛,但却因为芬兰那首〈Marry me〉最后有女女接吻而取消;而隔年代表奥地利出赛的是大胡子变装皇后康琪塔,决赛转播再遭取消。
近年来,欧美自由派逐渐以同志人权议题,作为西方民主社会与集权专制的俄国或中东的分界线。康琪塔赢得大赛冠军的前几个月,俄国才因为通过“反同性恋宣传法案”,以及各种违反人权的作法,而面临了不小的国际杯葛压力,因此康琪塔夺冠,在同志人权斗士眼中,分外具有象征意义。
媒体对康琪塔的得奖感言有不同的诠释:同时是同志人权的战歌,也是自由民主对专制压迫的抗议,但不论是何者,俄国都会处在被批评的那一方:
‘今晚是献给所有相信和平与自由这样的未来的你们!’康琪塔用力高举奖杯:‘我们同心一体,无所畏惧!’
用善/恶、挺同/反同、欧洲/俄国这样的二元对立思考,不仅让人忽略欧洲内部对于性别政治的歧见,也容易因为同情乌克兰力抗俄国侵略,而忽略乌克兰对LGBT族群的压迫。乌克兰极右派“右翼”(Right Sector)最近才针对基辅市中心一座漆成彩虹色的拱桥发起抗议,原因是彩虹是“同性恋宣传”所用的颜色。最后市政府让步,彩虹色的拱桥上也因此留下一块未上色的混凝土,等于是在今年大赛标语“欢庆多元”上,留下一块刺眼的污点。
虽然乌克兰的恐同氛围和俄罗斯可能不相上下,但与面对俄国时不同的是,基本上西方媒体对于乌克兰这方面的批评,可说是付之阙如。然而令人好奇的是,俄罗斯和乌克兰两国,会不会因为对于今年蒙特内哥罗“骚味十足”的参赛曲意见一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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