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成桐:教改大错特错 通识通通不识
丘成桐是土生土长的国际知名数学家,多年来,只要香港有大学出现校长空缺,都不期然
会想起他。但他从不动心,不是对香港没有感情,而是有感这一代年轻人不尊师重道,大
学校长夹在政府和学生之间,无法在学术上贡献所长。爱之深,责之切,丘教授接受本刊
访问时,直指回归后中学教育完全失败,孕育出一代缺乏历史感、文化观,没有理想、楷
模的年轻人!
丘成桐整个成长阶段都在香港度过,接受的是港英殖民地教育。17岁培正中学毕业后,入
读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系,3年间便完成4年制的大学课程,随即赴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深造
,在著名华裔数学家陈省身教授指导下,仅用两年就取得博士学位。
1982年,因攻破困扰数学界四分之一世纪的“卡拉比猜想”(Calabi's conjecture),
丘成桐获颁被视为数学界诺贝尔奖的“菲尔斯数学奖”(Fields Medal)。
对于香港教育的变迁,丘成桐了然于胸,也感触良多。去年12月,他回港为有份创办的恒
隆数学奖担任评审,出席参赛者答辩会。刚升读中文大学一年级的金奖得主梁辰楷令他留
下深刻印象,欣赏梁同学基于兴趣钻研数学,动机单纯。但另一方面,他又察觉时下香港
普遍年轻人积习深重。
做校长要怕学生又怕政府
今年68岁的他对教育仍然孜孜不倦,中美两边飞,担任哈佛大学William Caspar
Graustein讲座教授和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科学研究所所长。过往每逢香港有大学遴选校长
,丘成桐总被认为是适合人选。可惜他始终兴趣缺缺,“不能够发挥我所长,回来有何用
?”他道出做校长的目标是:要能够在学术上做出成绩!“现时大学校长的困境是既怕学
生,又怕政府,结果什么也做不来。”
母校中文大学正展开遴选新校长程序,接替2018年离任的沈祖尧。早前有中大学生代表要
列席新校长遴选委员会,遭校董会拒绝。在此之前,不同院校学生冲击校委会或围堵校董
会事件时有发生。
丘成桐不怕大学政治化,但最看不过眼年轻人动辄拿美国来相比,“以为美国很民主,民
主到可以胡说八道”。
“我在美国47年,从未听闻有一间大学可以让学生加入遴选委员会,事实上连教授也未能
加入”。他以哈佛为例,自己作为教授,仅获校董会发电邮邀请表达意见,最终决定权仍
在校董会。“一个刚中学毕业的学生,对大学运作一无所知,学问未有基础,何以会觉得
自己有资格选校长呢?”
他坦言高等教育本来就是不民主,“假如民主,为何是我作为你的导师?为何是我决定你
能否取得博士学位?双方地位非对等,因我比你知得多,否则何须跟我学习?”丘成桐忆
述自己就读中大时, 当时觉得遴选制度很合理,“不知为何这十多年间完全改变了!我
觉得很多事情是因为中学教育失败,学生缺乏对民主和文化的基本了解!”
抗争不忘尊师、守法
丘成桐经历香港火红年代,读书时亦有参与社会抗争、保钓运动,那时社会对立不比现时
少,有些学生更被怀疑是共产党,但师生间仍然互相尊重。
对于有人形容现时的学生有如文革时期的红卫兵,丘教授觉得学生未至对老师作出身体伤
害,但言语上的伤害亦相去不远矣!“在美国,学生虽会直呼我叫Yau,但基本上是尊重
的,因为知道我们教授的学识比他们高。”他慨叹,中港台学生法律观念一直都很薄弱,
近年更变本加厉。他举例说,四十多年前参与保钓运动时,一些同学过马路“冲红灯”,
他想阻止,对方却称“我们在搞革命,何须遵守法律?”
丘成桐认为,抗争要在法律下进行。“没有法律基础,民主便不存在!会变成我丘成桐口
中说的就是民主,你说的便不是,我比你更民主,但这怎算民主!”对于有年轻人宣称香
港是一个民族,应该独立,丘教授以“可悲”、 “不幸”来形容,认为这是因为香港过
去十多年取消中国历史作为必修科,导致年轻一代对自己的文化根源缺乏认识,未能建立
与中国的感情所致。
丘教授直指,回归后教育政策制订者难辞其咎,在中学取消中国历史作为必修科,以及加
入通识教育都是一个灾难!“教改大错特错,不教历史是绝大错误,所谓通识教育是假的
,真正的历史内容 学生是必须知道的!”
教育政策制订者难辞其咎
丘成桐以亲身经历说明读史的重要性,父亲丘镇英去世前担任中文大学前身崇基书院哲学
系教授,在父亲的薰陶下自幼熟读古文诗词及历史,一套《史记》读得滚瓜烂熟。他忆述
,年轻时读到唐朝盛世便觉兴奋,战败亡国就黯然伤心,透过学习中史产生了家国之情。
另外,学习诗词歌赋也能牵动对中国文化的情怀。
“不教历史,学生难以对国家有感情依托。”丘成桐认为,即使不教中史也应该教香港历
史,所有历史都不教无异数典忘祖!对于很多人担心教历史会被当局利用来洗脑?丘教授
以他中学时期读鸦片战争的历史为例,当年港英政府避重就轻,将鸦片战争称作“贸易战
争”,但课本上写“贸易战争”又如何,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共产党可以自己宣
称文革好,但最低限度大家知道个中事实,可以用理智分辨是非好坏。”
他惋惜时下年轻人连一些基本的事实亦无从掌握,公然用“支那”这种字眼,他们不知当
年中国人所受到的侮辱和惨痛经历,对这字眼毫无感觉,才会说出这种无聊话!丘认为任
何一个国家的人民都需要有历史文化作为支撑。“我儿子在美国长大受教育,了解美国历
史,因此感情上就对美国文化有依托。”他批评,部分香港年轻人缅怀港英年代,却对港
英、英国历史很无知。
至于香港的通识教育,他认为是另一大灾难,令学生变得“通通唔识”!“有一批人,以
为自己识得美国或欧洲的教育,认为学生的书包太重,便以通识取代其他科目,以为从报
纸上学习,便不用强记背诵,其实有什么教育不用背诵呢?我儿子在美国读书,会被叫上
台模仿林肯总统发表著名的盖兹堡演说,不也要先把演说全文背诵!”
多年前,丘成桐已批评香港教育不重视精英教育,只着重平均主义,把精英学生的水平拉
低。他曾忆述,上世纪50至70年代出现过不少杰出的数学家,近20年少了很多,与精英教
育减少不无关系,“以前香港多私立中学,很多都很高质素;二三十年前开始转为津贴学
校后,水平就下降了”。
青年乏理想 难买楼是借口
对于部分年轻人怨声载道,丘成桐认为政治问题、缺乏上流空间、以至买不到楼都只是藉
口,主因是缺乏理想。他以自己为例,14岁时丧父,要背上债务,家境贫穷。为了帮补家
计,中学开始兼职做补习。“八兄弟姊妹居于沙田土泥建的村屋,遇上台风摇晃不定,随
时会倒塌,日子还是照过;试过为了方便到培正上学,寄居黄大仙天台学校简陋课室。”
当年不理现实的困厄支持下去,全因心中有当数学家这一更宏大的理想。
那些年追求理想的动力来自对知识的渴求,没有考虑到生计问题,“数学是很精采的事,
我觉得为咗做数学,有得食就足够,其他都不在乎,但现时的年轻人想法不一样,他们希
望赚很多钱!”丘指出,美国的年轻人会花一生时间从事环保工作,希望保护地球,亦有
人会远赴非洲,为当地人改善卫生条件或维护人权,他们追求的都是崇高的理想,反观在
香港较少看到这种情操。
他认为,香港年轻人缺乏理想亦与缺乏文化修养有关,祸源亦是教改,因为要对历史文化
有感情寄托才能建立个人理想,才能从中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伟人。“年轻人需要楷模,缺
乏文化基础,犹如原始人,何来楷模?”他举例说,读生物学的年轻人或会希望成为发现
DNA双螺旋结构的分子生物学家James Watson和Francis Crick,或者提出进化论的达尔文
,研究物理的或会追求像爱恩斯坦或牛顿般杰出,对政治有兴趣的或会以林肯、华盛顿或
孙中山作楷模;如果脑海一片空白,对历史伟人毫无认知,如何能认定楷模,跟随其足迹
走下去!
获丘成桐盛赞的2016年恒隆数学奖金奖得主梁辰楷就以二十世纪初著名英国数学家哈代
(Godfrey Harold Hardy)作为楷模,哈代钟情纯数学,其著作包括A Mathematician’s
Apology(《一个数学家的辩白》),认为探究数学是为了数学的单纯,而非其应用价值。
哈代的故事近年被拍成电影《数造传奇》(The Man Who Knew Infinity)。
张婷婷 本刊特约记者、邓传锵 本刊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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