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单当中已经辞世的还有廖中山教授
有爱的地方必有美 廖中山 1991/2/13
我叫廖中山,家住新店,目前在基隆海洋大学海运学院航海技术系教书,为响应吕秀莲
女士举办的“一九九一我爱台湾年”活动,我愿意将个人经历和在意识形态上的转变过程
及一些杂感,做为思考台湾问题时的采样样品。
首先由我的身世谈起, 1934 年阴历 6 月 19 日,我出生在河南南部小村子,抗战胜
利时,我真正的教育程度还不如现在的国小学生, 12 岁离家在江南流浪,随后参加海军
陆战队,在 1950 年元月转到台湾。 1959 年调入陆战队党务单位,从事文书工作,
1955 年考海军官校, 1959 年 12 月毕业,毕业前生肝病,所以毕业后没有上船,留在
官校做助教,随后考海军专科学校,读一年后,肝病又犯,住了两年的疗养院,在 1963
年 7 月奉命退役,官阶是海军中尉。
退役后在屏东教书,并结了婚,教书 4 年后因生活上的需要,参加了航海人员上船人
员的考试,在 1967 年开始了跑船生涯,至 1973 年放弃生活不安定的海上工作,到高雄
海专教书,因为在校期间对航海学有兴趣,在 1974 年以“实用航海天文学”处女作,通
过讲师资格的审核。 1977 年升副教授。 1980 年将出过的四本有关电子航海的书,整合
成一本“电子航海学”完整的电子航海体系的教材,顺利通过教授资格,再调任航海科主
任。 1982 年学年度调海洋学院教书, 1983 年将家从高雄搬到台北,这是我整个求学、
工作直到生活安定的过程。
我个人在意识形态上的成长,约可分为四期:
第一期从 1949 年到 1957 年,是幼稚期。在这段当兵入党的日子中,我将自己定位成
类似红卫兵的类型,自己称自己是“蓝卫兵”。在意识形态上由一片白纸染成极端的忠党
爱国、效忠领袖的类型。思想完全是宜线式的,在部队中办党务,官校同学视我为党棍子
,是危险人物。
第二期则从 1957 年到 1973 年,我称之为怀疑期。这是从官校二年级开始,对以前立
的理开始怀疑,起因是为了一位由越南来的同学在生了眼疾之后,转学到台大去,没有像
别的同学一样回到部队,当时自己认为不公平,也很愤怒。对听到的信念开始怀疑,但还
没有失望,随后在军队中到处放砲,毕业时得到“心胸狭窄、言论偏激”的评语。在跑船
时,又因没有时间做自我人格的教育,对一切事物都感到相当悲观,且有很深的感触。
第三期从 1973 年到 1983 年,我自称为转型期。是意识形态上的转变,这是在生活安
定下来后,自我反省,对于自己所受的革命教育及对任何事都是标准答案,对人性尊严和
民族意识毫无所知的情况,感到相当幼稚,于是开始在休闲时间读一些书籍刊物。看的范
围很广,从武侠、科幻到杂文都看,最早看柏杨的文章,从柏杨、孙观汉等的文章,让我
懂得如何去思考问题,对同一件事情,从不同的角度去思索。随之看李敖的文章,使我对
中国国民党史有深入的了解。推翻自己以前建立的体系,对一些党国元老、民族救星的看
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极端崇拜到极端厌恶,甚至到仇恨的阶段,这是我所谓意
识型态的转变期。
第四期 1987 年至今,是我的自立期。就是自己能够站起来,自己独立思考,我到英国
读一年书,出国前接触到郑南榕先生办的时代杂志,除了出国的那段时间,可以说是从第
一期到结束每期都看,然后思考,我对台湾开始关心,就是从郑南榕的杂志里面的报导启
发,在意识形态上,从大中国的、故乡的情感,转而寄托到这块土地和所有生活在这块土
地上的人,对这块土地的认同,就是从 1987 年以后,建立了自己独立思考后才有的认知
。
最后一部份我所要谈的,是我对如何爱台湾的一些思考。
第一点是我对爱的体认。记得曾在孙汉观书中看到两句话:“有心的地方必有爱,有爱
的地方必有美。”对于第一句话我很能够理解,就是说一个人处处留心,把心放在某个人
、事、地、物上,自然会产生爱。但对于第二句话,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在我肤浅的想法
中,真心诚意爱某件事,不慬不美,而且相当痛苦。但从近年来台湾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我像雾里看花般,慢慢地体会到这句话的真义。以郑南榕先生为例,郑先生在他女儿郑竹
梅出生时,他用一整天的时间思考,面对当前台湾日益恶化的人文、自然环境,身为上一
代的人,有绝对的义务为下一代创造最好的生存环境。但在千头万绪中,他认为应先从百
分之百的言论自由做起;所以,他仅仅为了实践这个理想,选择了死亡。看似非常残酷但
我好像能够体会他心中的爱与美,然而这种美或是凄惨的、旁人无法做到的,爱不是浪漫
的,真实的爱是经过极端的痛苦、极端的艰苦磨练出来的,像施明德、黄华、林义雄、郑
南榕等人的际遇,可感受到“有爱的地方必有美”,爱必须从真心关怀开始。在中国几千
年打打杀杀中,我体会不出像这样没有阶级性、真诚对待爱,因此,我觉得在台湾有这么
自美的榜样是件很可喜的现象。
第二点是我对家的追寻。我是一个自幼离家流浪的人,在成长过程中,特别望有个家。
而我的妻子出生于高雄,是二二八事件的受难家属,在她 14 个月大时,父亲代表高雄市
二二八事件处理委员会与要塞司令部谈判, 5 个进去的人,只有 2 个出来。她父亲被害
时,只留下她和比她大 2 岁的姊姊;在经过八年孤儿寡母的艰苦日子后,她的母亲自杀
身亡,当时她才九岁。因此,内人可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比她稍幸运,我是个有父
母有母的孤儿,因此,我俩都期望有个家,对我们而言,家不只是个地方,还必须有情、
有爱。去年暑假我俩去探望一位好友当兵的儿子,由于我这位朋友夫妻感情不好,这个孩
子看到我时,曾感慨地告诉我,他在军中想家,放假回家时也在想家,面对家园的体认,
竟教人很徬徨。前些日子看到一则消息:陈若曦之子在美宣誓,要去波斯湾打仗。一个中
国人宣誓为另一个国家效忠,那国究竟在哪里?去年我回大陆老家一趟,却感受不到 40
年来朝思暮想的家的感觉。多少年来对台湾,我自认无法成为内人,在外省人的圈子中,
我因为没有身世背景,感受不到平等的亲情关怀,自觉像个外人,但在本省人的圈子中,
又因省籍的隔阂,而感受自己是个外人,究竟如何使自己成为内人,几乎是我一直在思考
的问题。
第三点是我们打算怎样去爱台湾。这应分二个部份来说。首先我觉得要设法拆去自己心
中的柏林围墙,所谓内人、外人都在自己一念之间,如果我自己认定自己是台湾人,我就
努力去做个台湾人。同理,目前有些人自认是中国人,我们尊重他的意愿,但要做个中国
人应要到中国去做。要移民出国,我们也同样尊重祝福。当然还要牵涉到敏感的台独问题
,但一个人爱乡土,并不涉及政治问题,而是做人起码的条件。在我的观念中,现阶段我
先爱台湾,在 57 年的生命中,有 42 年在此度过,我应自认是台湾人,不管周围是否接
受,也不管别人会不会排挤,我从 1987 年开始真诚的要做一个台湾人。
其次,是目前台湾人际关系应如何建立。一般人所谓礼让、宽容等说法,说来容易,做
起来很困难,在中国老家时,二哥谈到一句家乡的俗话:“若要公道,先要颠倒。”也就
是说凡事先要替别人想想,以省藉情结为例,不可否认外省人在工作上有排斥的现象,但
反过来说,任何人做老板,必是先用自己人,再考虑用外来人,何况 40 年来,台湾整个
政经的支配权都掌握在外省人手中,而从二二八延续下来的,是多年的白色怨情,绝大部
份民众看到的,是一种利夺和迫害,因此所有的外省人若站在这个角度想想,就可以理解
为何台湾人有些偏激的心态。我们再从另一个角度看,台湾有 1/5 的人口籍贯是外省人
,而这些人有 95% 和本省人一样要尽服兵役、纳税的义务,只有 5% 的外省人享有特权
。而外省人在此不仅未受到特别照顾,在遭受怀疑时,境遇较本省人更为凄凉,白色恐怖
40 年中,外省人受迫害、被屠杀、无端失踪的例子亦无可计数。本省人受迫害,尚有亲
友相助,外省人受迫害,则无地申诉。本省人应该站在外省人的立场想想,才能够慢慢地
修正自己的心态,互相尊重。当然,爱台湾有可能遭迫害,爱中国却会成为英雄人物,但
各人有各人的原则,爱中国就应该将根移去中国,在中国完成统一后,再回来造福台湾。
身在台湾,就应脚踏实地地付出对这片乡土的爱。
第三,要爱台湾就要认识台湾。现在的台湾人不了解台湾的历史、地理、山川、河流,
甚至台湾整个文化的演变,特别是风土民情方面,认识非常有限。以语言来说,一般人认
为台湾话是属于低阶层的用语,但我去听李鸿禧谈台语之美,以及听吕秀莲解说台湾民谣
时,感受到那种比中华民族汉文化更为古典的文化。因此,要爱台湾,就要先认识它,再
慢慢产生爱慕,就像人与人之间产生的感情一样。如果有爱,即使缺点也能成为优点,也
能是一种美,但先决条件是先要认同,才能够彻底认识了解。
第四点,是应该建立台湾新的文化,不可否认的,除原住民外,所有台湾人都是汉民族
的后裔。然而,就文化层次而言,我觉得台湾正走向自己的文化,从汉文化转成新文化。
就像郑南榕、林义雄这类的牺牲,及许多留学国外的高阶知识份子,放弃较优越的生存权
利,而选择回来爱台湾,还这正是一种新文化的形成,这种对生命价值观的改变,为了爱
台湾,宁可忍受比死还要痛苦的自尊上的迫害,这种对追求自尊的美感,就是新文化的形
成。这种新文化,是从大陆文化那种具扩性排他性的心态,慢慢转向海洋文化,产生尊重
、包容性特强的心态,这是非常可喜、可爱的趋势。
最后,我们必须了解的是,爱并不是一种浪漫,尤其对台湾的爱,在现阶段只是有相当
的危险性。这种危险性,轻则在团体中受排挤,严重点会失去工作,最严重的状况是要付
出生命,付出人性的尊严。因此要爱台湾必须有相当的心理准备,要明白这份爱可能要有
某种程度的付出。以我个人为例,我希望能在 65 岁平平安安的退休,但若因对台湾的爱
,使我无法达成这个愿望,我也就认了,因为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很难说我爱台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