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知十二岁那年，社区搬进了一家三口的新邻居，但她没有多余的心思注意，因为她必须
应付那位妻子离世后就开始酗酒的父亲，躲避街上对她老是沾著酒臭味的制服颇有意见的
恶霸，光是找个地方安静完成作业都有困难。
两人相识那天，空气闷热凝滞，随时都会下雨，千知一如往常在巷口遇见那群比她大几岁
的男孩，她只是想要保护得来不易的英雄漫画，还有摔破了可能害她挨罚的酒瓶，但男孩
们似乎相当不满她的小气。
千知很想不顾一切反击，可是手上太多东西令她分身乏术，当她缩成一团蹲下，准备以瘦
小的身体当作最后防线时，预想的攻击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男孩们被击中的吃痛，
与仓卒逃跑的脚步声。千知透过臂弯缝细查看，风中飞舞的黑长发衬出眼前女孩自信的脸
庞。
“我叫正央，刚刚搬来，就住后面那栋公寓，请多指教。”
千知抓住正央伸出的手站了起来，正央的手很细很软，想像不出有什么能耐能赶走那群恶
霸。千知还没想好该如何表达感谢，午后阵雨便哗啦啦落下。
跑进正央家的时候两个女孩都湿透了，千知第一次穿上别的女孩的衣服，和自己的一样旧
，但至少没有洗不掉的酒臭。她们和正央那位还认不得漫画里全部字汇的弟弟，拼了一下
午幸运没被雨打湿的漫画附赠英雄武器模型，吃了正央母亲煮的晚餐，不管和过世的妈妈
做的滋味像不像，至少比冷冻食品好多了。
感谢厚重的云层和过量的酒精，千知绕道买伞的晚归借口没被拆穿，甚至也没被质问身上
的新衣，千知觉得一定是英雄带给她的好运。
周一，当两位新朋友在学校走廊相遇又是另一番惊喜，同年级的她们教室就在隔壁，于是
千知每天有了提早出门的动力，放学回家时也不必再胆战心惊，男孩们见识过几次正央不
符合外表的力量后，就自动转移了阵地。
升上中学那天，正央在千知当作秘密基地的仓库里，揭开她没有漫画里高科技武器也能当
英雄的真相。
“框当！”千知吃惊地看着切成两半的铁管掉落在地，明明自己往上抛时还是一整支完好
的管子。
“哔──”正央捡起断成两截的铁管，凭空让它发出口笛一样的嗡鸣。
“手放到前面看看。”
正央牵起千知犹豫不决的手，摆到铁管的另一头，稳定吹拂手心的风让千知颤抖了一下，
但没有收回手。正央笑了笑让风停止，千知像个不死心的魔术秀观众，接过铁管仔仔细细
检查。
正央吹起千知金色微卷的浏海换来她的注意力。
“嘿，别看它了，看我。”
千知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睛，在里头看见了全世界，正央伸手抚平她吹乱了的浏海，像在安
抚一只宠物，吃惊的是，她竟感受不到一丝对青春期暴风症患者应有的恐惧。
“得到青春期暴风症，你也可以成为英雄。”
千知看见正央的双眼里，自己的两个倒影点了头，正央瞇起眼睛笑了，她就这么被收进她
的世界中。
下次见面，千知依约带来床头上，第一天上学时母亲交给自己的护身符。抵达仓库时，正
央已经用汽油桶升起熊熊烈火，二话不说要千知将护身符丢进火焰中。
正央说青春期暴风症其实是每个孩子的本能，只是在成年后就会自然消失，所以大人们很
害怕，害怕被自己的孩子取代，害怕反过来被孩子控制。因此他们在孩子懂事前就送给他
们锁住潜能的“礼物”，即使出过少女A这起意外，大人也努力把它包装成青春期暴风症
有害的证据，恐吓所有孩子，要他们否定自己的天性。
“但是我们应该自由，我们的本能应该释放，烧掉它，你就可以飞翔了，千知。”正央说
，火光照得她年轻的脸颊红通通的，有种狂乱的美。
千知走近火焰，温度好高，烧得她有点胆怯，可是她真的好想成为能反过来保护正央的英
雄，而且正央就在背后，她绝对不会抛下自己。千知鼓起勇气松开掌心，让陪伴自己近十
年的护身符在高温里蜷曲、焦黑。
她觉得力量瞬间涌满了全身。
直到听见金属落地的声音千知才搞懂发生什么事，她隔空就让仓库里所有东西飘浮起来，
她真的可以飞翔了。
兴奋感消退过后，千知第一个念头是确定正央有没有因此受伤，谢天谢地，正央在旋转的
气流里安然降落。千知的脸因为激昂和感动变得通红，她冲上前去紧紧拥抱她最好的朋友
、最爱的女孩，现在又是她最崇拜的师父，正央的心跳和她一样激动。
分开那个长得足够两人倾尽所有感动的拥抱后，正央自怀中拿出一个装有千知没见过的漂
亮玩意儿的玻璃瓶，塞入她手中。正央说里头彩色的东西叫“贝壳”，舖在底下的沙子也
不是来自河岸，而是来自河流的尽头“大海”。
千知想不到有哪里比正央家更适合保管这份不带束缚，真正代表祝福的礼物，她们约定直
到一起离开森林那天再带上，去尝尝海水是不是真的那么咸，踩踩洒满彩色贝壳的沙滩。
如果正央真的可以控制风，奈露回忆著，那就不难解释正央为什么能在大大小小的弓道比
赛里胜出，为什么在夏日的户外体育课后，正央依然能保持女神般柔顺干爽的黑发。相较
之下千知真的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今天这一趟探查，奈露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这一次，轮到我去拯救正央。你要加入，就做好离开熟悉世界的准备，否则就请忘掉刚
刚听到的一切。”
千知给她两条路，但奈露早在错过回家的公共汽车站牌时就做出了选择。回家的时候母亲的查
勤电话正好打来，比平常迟到好几个小时，今天的冒险幸运地没被拆穿。躺上床之后她才
想起晚上的药忘了吃，却也懒得再爬起来，或许她早就离开熟悉的世界很远很远了。
米色的药丸随水流冲进管线，奈露推开厕所隔间门，低头扭开水龙头洗手，镜面反射出她
闪烁不安的眼神。
千知提到“礼物”的当下，奈露就立刻联想到从小吃到大，治疗幻觉和梦游的药丸。奈露
一直不敢对母亲明说，毕竟她为自己牺牲这么多，其实曾偷偷怀疑过嗜睡会不会根本不是
药物的副作用，而是为了让她能够辨认幻觉和梦境的差别？千知选择护身符烧毁的时候，
是不是也经历过这种对日常生活一闪即逝的怀疑？
可是如果母亲不过是单纯地想治好她的幻觉和梦游怎么办？毕竟这两样怎么看都不像超能
力。奈露思索著救出正央后，或许应该继续吞下这些小药丸。
走出厕所，走廊已经昏黄得仅能勉强辨认出一点轮廓，放学后的校园没了白天的吵杂，自
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清晰地回响。凭借记忆来到教师办公室，依照顺序一一尝试，幸运地
第三次就发现粗心地没锁牢的窗，奈探头往窗里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里头空无一人，深吸
一口气准备拉开──
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