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16〉
“不好意思,我稍微离席一下。”
她听见朵蕾米这么说,从位置上起身,踩着略显摇晃的脚步离开时,自己杯中的乌龙茶还
有一半。在她开口以前,忘年会喧闹的席间有谁先挟著傻眼的苦笑抛出了一句:“欸,没
事吧?”她默默以视线追着娇小的背影,看见留绀色的发梢轻轻一晃,削瘦的手袖口半挽
,随意摇了摇,就闪出了包厢外。
“拜托喔,在场也有人明天要值假日班,别太过火啊。”
“没问题啦,班表大家都心里有数啊──”
斜眼瞄了同事手中那支空空如也的一升瓶一眼,她慢条斯理喝完热茶,离席的人还没回来
。她一滴酒也没沾,却有种类似酩酊的错觉,连面前学生的闲聊都听得不是很确切,只记
得在空杯重新被热茶斟满时礼貌性点点头。
忘年会的惯例,下一支一升瓶很快出现了,渔猎著席间的空杯。她知道对座的空席上就有
一个玻璃杯是空的。再稍微抿了口热茶,她轻吁口气,指尖从杯缘上离开,然后她的人跟
著从座位上离开。“……我也失陪一下。”
她推开洗手间的门时,朵蕾米正好从洗手台前抬起脸。是典型的喝了酒以后也不怎么脸红
的那类人,稚气的脸庞上透著的就是普通地丰润的颊色;惟独抹净了洗脸的水气,依旧抹
不去明显的酒意。
“还好吧?”
“目前还好。”
嘴上这么回答,朵蕾米抽了纸巾,擦干双手留下的水珠。夜蓝色的眼睛带点濛,从吵闹的
包厢里溜出来以后,看起来像大梦初醒。喧腾的声响从遥远的门外传来,她在那些模糊的
声音里伸手,撩开几绺因湿意贴在额边的留绀色浏海。
“每年都有新人喝挂,自己克制点。”
怎么想都是喝多了。淡泊而剔透的红瞳低垂下去,被留住的手心里,接在吻后头,拂掠而
过的吐息湿润且热。仰望她的眼神果然晕,指缝间透出来的唇慢慢勾成笑弧,衬衫的肩线
松垮垮的,一会儿后才回答:“我尽量。”
“……结束后我送妳回去。”
酒后暖热的手终于松开,她朝转向洗手间外的身影这么说,扭开水龙头。朵蕾米回过头,
眼神逡巡了一阵,最终没多说什么就出去了,至少走起路来还是直的。从冰凉的水中抽手
,她旋上水龙头,擦干手时几乎错觉手心还是热的,亲暱的湿濡。
她依然一滴酒也没有沾。回到位置上后,至多像是过剩的酒意漫了过来,缓缓地将她整个
人浸入酩酊的感觉间,无从抵抗。
那种酩酊一直到散了会,她在同事与学生们关爱的眼神下搀著醉得一塌糊涂的朵蕾米走上
往停车场的夜路,才被冬日深夜的寒意冻醒。那双手失去了一贯的飘然与习于支配的秩序
,剩下软绵绵的牵扯和依赖,令她跟着踉跄,两个人一起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见着了自己的JAGUAR的车尾,阻绊的力道却越来越顽强。莫非是醉了以后会变得
顽固的那种类型吗?千辛万苦接近车旁,让人好好坐上副驾驶座,伸手朝安全带探的时候
正好碰到那颗低垂的脑袋拼了命抬起来,留绀色的眼睛毫不坚硬,声音和眼神都像一滩烂
泥。
“妳应该帮我拦出租车就好的。”她弯著身,勾到副驾驶座的安全带,感觉拂过耳际的声
音和攀上手背的指头都很轻。“……坦白说,我没自信等等不会吐在妳车上。”
她觉得有东西猛烈地刮擦过神经,不晓得是声音本身,或是手。她不太确定她挥开那只手
的时候是否打算同时挥开什么,总之她拉出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听见卡榫发出喀嚓轻响,
把人系在了位置上。
朵蕾米安静下来。安静不下来的是她。
这样好吗?这样就好吗?车在漫过来的酒气中起步,她知道自己的眼神正神经质地在前方
的街景、后视镜、副驾驶座或更多的地方来回游移。每过一支街灯,她就在心底反复问自
己一次。
那张稚气的脸庞浸在朦胧的酒意与疲倦中,眼睑垂得很低,没有她期待,也没有她戒备的
动静。她将视线转回前方,深夜的闹区市街灯火依然清晰明亮,仿佛只有她自己感觉到暧
昧,感觉到困难,感觉她当下决定前往的地方其实并不是正解。
朵蕾米半歪著头,看上去真的就像勉强被一条安全带系在原地。她非常清楚,不可能把这
样一个人送回去后就走,比较务实的作法是,让对方到家里过一晚。然而那无防备的狼狈
令她无措,更严重的是持续刮擦著有生以来便被洁癖和强迫症给支配的神经。街灯照进车
里,她握紧方向盘。这样好吗?这样就好吗?
最后一个可以犹豫的信号灯转红了,车在街口停下。她无法决定方向灯该往左或往右打,
倚著椅背,右手下意识地搁到了排档旋钮上。几乎就是同一瞬间,她们在后视镜中对上眼
,留绀色的眼睛疲软地苦笑,她听见朵蕾米轻声说:
“──抱歉。”
她别开眼,打了方向灯。规律而干巴巴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听着那股特殊的音色,有短短
几秒她闭上了眼,感觉安心,感觉痛苦,感觉失望与气愤,感觉得太多,最终只能泫然以
对。
而临界点突如其来,毫无预警就涌现到跟前。
在尽可能近的地点停好车,搀著颠倒泥醉的人跨过一道又一道关门:车门、公寓大门、电
梯门……终于抵达最后一道,朵蕾米的家门。就在这最后的一扇门前,娇小的身影低头想
从包包里捞出钥匙的时候迎来了生理上的临界点;而掏到中途的包包交到她手里,她盯着
门上的锁孔,迎来了心理上的临界点。
“……好像差不多到极限了,继续低着头捞的话──”
到什么极限?是谁到了极限?朵蕾米的声音非常含糊,整张脸没入她脊上,像滩绵软且吸
饱了酒精的浆糊。她接过包包,半开的拉链形成鲜明深幽的孔隙,她与她纤细的手腕轻而
易举能够通过的大小。能够通过,和应该通过,并不能划上等号。
“应该在里头,翻一下就有,麻烦妳开门。……我不介意。”
她伸出手,翻找时半开的拉链隐约搔刮著肌肤。幸好钥匙在凌乱以前很快让她探到,是试
钥匙开锁稍微花了一点时间,细小的金属琐碎地锵锒作响,有双手拥上腰间,用力的方式
仿佛往烂泥里灌铅,她又听见朵蕾米说:“抱歉。”
门锁喀嚓一声开了,她不知道该抱歉的究竟是谁。圈在腰际的那双手松开了,她小心地扶
著那副娇小的肩,谨慎地踏进漆黑的门后,另一只空着的手将门带上。手里的那副肩无预
警倾斜,黑暗中有开关切换的声响,玄关灯亮起的瞬间朵蕾米已经同时将她的手和脚上的
跟鞋甩开,全力冲刺蛇行,消失在薄暗的另一扇门后。
她顾不得礼节,一样匆匆甩了鞋追在后头。结果鼻尖险险迎上猛然掩上的门板,大概空个
一两秒,门板后方传来动静,具体而言就是一连串剧烈地呕吐的声响。一股不可自抑的寒
意颈后攀上来,她觉得自己的神经正前所未有地被猛烈拉扯,偏偏怎么样都无法被扯断。
她疲惫地背过身,倚在门畔等。仅有玄关灯在走道尽头黯淡地亮着,但她没有任何开灯的
念头。
或许就这样安静地蛰伏在影底也好。才这么想,这回光从门板后方透亮,将她朦胧的影子
投在走道上。总是这个人──她不甘愿,却也甘愿──把她从无光的地方拉到有光的地方
。不管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或一滩把自己锁在浴室里呕吐的烂泥,朵蕾米.苏伊特就是朵
蕾米.苏伊特。
不晓得花了多久,液体涌动的声音从混浊变得清澈。水声持续了好一会儿,门在那之后又
隔了一阵子才慢慢打开,探出来的身子不再蛇行,直勾勾地朝门外仆倒,落进她紧张的臂
弯里。
“抱歉。”今晚的第三次,该倒的和不该倒的东西都倒完了,甚至掏过了头,朵蕾米的声
音微弱而干枯。
她小心地捉住朵蕾米纤瘦的前臂,圈到腰上,勉强把整个泥软的人撑起来,飘忽的一句话
从肩侧千辛万苦地荡到耳里:卧房是左手边那间。她无从确定朵蕾米是否感觉到她扶着她
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与迟滞,略微倾斜的脑袋倚在她胸前,留绀色的长发轻轻倾泻,以外
没有任何动静。
她拽著挂在自己身上的娇小身躯,一步一步往无灯的黑暗里头靠去。那头艳丽的长发果然
像夜色,每当她向前,就似乎益发失去轮廓,溶入影中。散到床铺间时尤其显得深,那张
端整的脸庞从夜色里浮现出来,逸出短促的哼唧,疲弊时也有疲弊时的风情。床边柜上有
夜灯,她信手点亮,将那张脸庞照得更加明晰。
终于卸下一滩烂泥的重量,她低着头,神经被刮擦到极限的疲惫喷涌而出。现在没有什么
东西牵扯在她身上了,于是她转过身,衣䙓、出房间的步履和神经却还是被勾住了。夜蓝
色的眼睛已然朦胧,睫半掩著,只有那些纤细的指头依然顽固。
“我去倒水来。”
她轻轻拂开那些指头,把那截伸过来的腕搁回床间。放弃找开关的念头,挟在玄关和浴室
两盏遥远的灯下,她在黯淡而陌生的厨房里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冷水壶和晾在杯架上的玻璃
杯。重新进房间时,仅剩安静规律的呼吸。
她还是倒了水,把七分满的玻璃杯和冷水壶留在床边柜上的夜灯旁。空调的遥控器就在墙
上,甚至不用花心思再找,毕竟这房间整齐,但好好地、确实地具备着生活感。
听着暖气运转的低响,她倾身,探出去的指尖仅在朵蕾米的衬衫领口稍微停了一会儿,便
安静地、无碍地解开了一颗钮釦。她至今没想像过这个画面;也并非不能想像自己继续解
下去的画面。她收回手,转往朵蕾米细瘦的腰际,松了皮带的带釦,抽出来时意外地不怎
么费力。
随手将皮带绕好,搁到朵蕾米枕边,最后与横陈的细瘦身躯搏斗,勉强拉好被。她将自己
离开的脚步声压得比寝息再低,带上房门。她倚著薄薄的门板深呼吸,挟在深夜的冷空气
里,满室的气息和痕迹令她着迷,令她痛苦,令她震栗,油然而生一股撇头就走的冲动,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然而那冲动实在太短,短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可笑,走到玄关前,
在目睹两双甩得歪七扭八的跟鞋时差不多就已消失殆尽,回过神来她弯著腰,手里拎着鞋
,规规矩矩沿着段差摆齐,秩序过头也是一种病,她偏偏就在这里又深刻地认识了一遍。
她折回客厅,挑了沙发上看起来最无涉、最不显突兀的一隅,小心翼翼地把筋疲力竭的自
己给摆上去。沙发的布面柔软地下沉,她说服自己将那当成一种允许,这么想的刹那眼窝
深处无预警浮现一股热意,她扶著额,闭上眼睛,终于感觉自己和屋内的薄暗没有冲突,
融在了一起。
(To be continued.)
这就是彻底展现一个毛多的女人毛如何多
多到连爱人容许她毛多她也要气的故事(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