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liouji (Nowhere)
2018-01-14 12:01:45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they said.
〈13〉
恋爱像台风。台风像恋爱。
忘记到底正确的譬喻是哪一种了,反正她两种说法似乎都听过。其实也不重要。真正重要
的是,总而言之这个当下,朵蕾米.苏伊特医师,在恋爱里,同时也在台风里。
开门走进办公室时,她整个人几乎半湿,绀色的长发发梢零乱,沾著水气。才搁下公事包
与在风雨中幸存下来的伞,戴着眼镜的脸庞便从书架后方探了出来,原先还有些微弱的眠
气──朵蕾米相信自己没有错过或看走眼,大概是昨夜又没有睡好吧──很快转成哑口无
言的表情。
“早啊。”
她望了墙上的挂钟一眼,离晨会还有二十分钟左右。脱了饱吸湿气的西装外套,顺便从口
袋里头捞出手帕,可惜它并未从半湿的衣物中幸免于难。再怎么样也聊胜于无,正要将手
伸向发梢时,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干毛巾无声地递到面前。
“这种天气,妳该打通电话给我的。”
那只骨感的手将毛巾摊开,轻轻搭到她肩上,又溜开了,指头和指头翩翩擦过。窗外还是
风急雨骤,朵蕾米将干爽的毛巾覆上发梢。她觉得就这间办公室正位在台风眼中心,无风
无雨,和一切飘摇没有关系。
“之后洗干净还妳。”
大略将身上各处的湿意尽可能拂去,她仅这么说。探女没有应答。她一面将手穿进白袍的
袖子里,一面朝窗畔觑了一眼,清瘦颀长的身影安静地倾靠在椅背上,指尖正悠悠滑过平
板萤幕。
镜片映着光,看不太清她的白鹭的神情。朵蕾米拢了拢医师袍的前襟,叠著毛巾时想,台
风季节才刚开始啊。
说不准还要碰上好几次,谁知道这季节会持续得多长?一起走在通往会议室的走廊间,风
雨声在廊下模糊地回响,雨扑到强化玻璃上,窗外的世界灰濛濛的。朵蕾米刚将不经意的
视线转回来,空调有点凉,回神时已经又侧过脸去掩嘴打了个喷嚏。
锐利的钛黑方框眼镜后头,那双朝她望过来的红眸欲言又止,最后是蹙起了纤长的眉。不
会怎样的,先前都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仿佛这么说似地,她揉着鼻,看那只不久前曾搭
在肩头的手转开会议室的门把。这个话题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只是轻台过境,并不影响一座医学中心骨碌碌地运转。但终究是台风天,开过科内的晨会
,窝进诊间,一反原先接近爆满的挂号人数,如期前来就诊的病患锐减(然而她也对这种
天气还驱使人坚持来找身心科医师的那份痛苦油然而生一股感佩),极其难得地,看完早
上一节门诊,回到办公室时,才接近十一点半左右。
想来碰上的状况相同。稍微晚她一些,探女挟著板夹开门进来,手里的马克杯还剩下一点
咖啡。朵蕾米翻著病历,视野的角落,那副单薄的身形重新贴上椅背,单手扳开眼镜的镜
脚,另一只手掩著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昨晚又没睡好?”
“嗯。”
“待会一起吃饭吗?”
“嗯。”
应声时倒是感觉不到迟疑。探女将眼镜挂回鼻梁上,啜口咖啡,椅背稍微一滑,连人带椅
又缩进了书架后方。有时朵蕾米觉得她淡泊的神情其实可以归类为一种长久的困意,或惺
忪。朦朦胧胧的,偏偏整个人又欠了点颜色,显得更难懂了。
──这种人的偷袭最难防。
“欸,朵蕾米。”
“嗯?”
想来缩进书架后方是因为开了萤幕吧。安静的办公室里,间或有键盘和鼠标、纸张翻页的
声音响起,再远一点则是窗外的风和雨。不仅是整个人的颜色,她连声音也淡,但果然就
是那股淡泊是她独有的存在感。因为淡,所以强烈。
“假如妳希望,或需要的话──”敲击键盘和摩娑纸张的微响同时停下。
“我不介意接妳上下班。”
台风眼中心以外,啊,大概就是暴风圈最强烈的地方了吧。明明就是轻台,风呼啸著,死
命往门户上撞。朵蕾米支起颊,兴味盎然地笑了起来,考虑应当怎么答复。原来她还想继
续这个话题吗?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跟妳提过吧。坚持搭电车通勤的原因。”
“有理由吗?”
“有啊。观察人群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而通勤中的电车呢,正是适合这个兴趣的好地方。
举目所及,任何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时至今日我依然是怀着这种心情愉快地挤上电车的哟
,不过呢,最近这阵子的心情倒是有点不一样。”
虽然到头来会选择去挤电车的结果还是不会变的。朵蕾米默默地这么想。
“最近或许比较像……比较像确认吗?举目所及,任何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依旧理所当
然。但是再怎么找,想必都不会再有一个人如妳,对我而言那么特别。如今是哪一方的心
情比较强呢,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惟独可以想见的是,我注定戒不掉这个习惯了吧。”
淅沥的雨声里,她慢条斯理将面前的病历翻了页。书架后方,对座一片寂然,静得跟台风
眼一样。
“所以囉,放我挤电车没关──”
说才到一半,分机响了。换朵蕾米沉默,听探女用寥寥数语结束一通电话,又从位置上站
起,只丢下一句“我到病房一趟,找不到我就公务机联络”便匆匆推门出了办公室。出门
时连眼镜也没摘,她甚至只来得及瞄到一眼,从白发间溜出来的耳廓是红的,背影急得像
落荒而逃。
病房的事处理完,勉强还赶得及两个人一起吃午餐。该说的她基本上都说完了,味噌汤喝
到一半,她听见对座低低传来一句:“像这样天候不佳的话,好歹妥协一下。晚上送妳回
去?”
音量完全只有她听得见。朵蕾米不动声色,朝她的白鹭眨了眨右眼。
入夜以后雨下得一塌糊涂。夜蓝色的JAGUAR在公寓大门前停下时,挡风玻璃外的街灯光芒
看上去只像一团光晕,失却轮廓。本来就是安静的住宅区,风雨交加的街上完全没有人或
车的气息。所以,再临停久一些大概也无所谓吧。
“唔……”
于是一度即将要分开的唇再次趋近,稳稳交叠。今早收敛地拂掠过她肩头的手现在停在她
肩上了,朵蕾米让指头沿着清瘦的颔缘向后,落到瓷白的颈间,舌尖则接在手后头往贴合
的唇上探,平时话少的她张了嘴。
碰到更深的轮廓以后,反而失去轮廓。车外,车内,都一塌糊涂。
几乎要到开了车门,撑著其实没什么用的伞,快步冲进大门内,感觉沾上雨渍的衣物和发
丝贴上肌肤,才终于有找回自己应有的轮廓的实感。她一面收著伞,转身目送夜蓝色的
JAGUAR在滂沱的雨中越开越远,直到车尾灯光模糊了,最终消失不见。
她心中的台风眼扬长而去。她在最贴近台风眼中心的暴风圈里,背过留下来的漫天风雨,
迎向家门。
(To be continued.)
写完这篇我觉得我的心也被台风直击,风中凌乱(全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