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隔天我比她先睡醒，看着怀里的她，以前住在一起的幸福又回来了。
我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刷牙洗脸之后，走到厨房弄早餐。
没过多久，小杰和蓝歆就进门了。
“姊姊！妳在家耶！”蓝歆看到我，兴奋的跟我打招呼。
“喔对啊，昨天晚上没出去。”我说。
“妳没去找老师喔？”小杰看着我问。
“她还没睡醒。”我指了指房间的门。
“喔，那妳在干嘛？”蓝歆看着我问。
“弄早餐啊，你们两个要不要顺便？”我问他们。
他们点点头，我笑着从冰箱里多拿了两颗蛋进厨房。
不一会儿，蓝歆跑进厨房，我们两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著，小杰则去洗澡去了。
当我们两个拿着早餐从厨房里出来时，刚好看到老师睡眼惺忪的开了房门。
“啊！老师睡醒了。”蓝歆笑着说。
老师则是一脸被吓到的表情。
“去刷牙洗脸来吃早餐了。”我笑着说。
她点点头，回房间梳洗。
“我吓到她了吗？”她进房间之后，蓝歆问我。
“有一点吧。不过她再出来就好了。”我觉得她被吓到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老师看起来很年轻耶。”我和蓝歆边坐下边说。
“保养有方啊。哈哈！我之前偷溜去听她上课的时候，有学生还说她只有四
十岁出头呢。”我带着骄傲说，因为这个女人，是我的。
“我有听小杰讲，那个在美国很照顾妳的男生是她儿子……”她凑到我旁边
来问我。
“嗯，是啊。所以这两天都在处理这事。”我说，咬著叉子忍住先开动的冲动。
“那现在还好吗？”她关心的问。
“还好吧。”我带着些迟疑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好还是不好。
“早安。”老师从房间走出来，笑着跟我们两个说。
“老师早安。”蓝歆先回答了，像个小女生似的。
“蓝医师，好久不见了。”她笑着坐下。
“妳还记得我喔？后来妳的伤口还好吗？有没有把它整掉？”我想蓝歆对于
老师的印象应该也很深刻吧。
“伤口复原的很好，不过我没有把它整掉，现在还是在身上。”她老实的回答。
“是喔？怎么不整掉？那应该还满长一条的耶。”蓝歆好奇的问，我也很好奇。
“唉，反正也没人看得到，老了，自然也没那么爱漂亮了。”她笑着说，原
因她已经解释过了。
“好啦，开动，不要等小杰了，我好饿。”我说完，拿起叉子往食物进攻。
不久，小杰也加入了我们的早餐行列，四个人开心的边吃边聊。
话题自然是围绕在我们两个身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说，我喜欢听她说我
们的事。
吃完饭之后，老师要回学校监考，我跟着她一起出门，我到学校附近的咖啡
店坐着看书，等她忙完再电话联络。
才刚坐下没多久，Philip的电话又来了。
“怎样？昨天你没把事情搞砸吧？”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
“才没有！我有那么笨吗？”他大声抗议。
“天晓得。你不笨，但是死脑筋。”我不留情的继续数落他。
“唉，是啦，我之前的确还满死脑筋的。”他承认了。
“所以，昨天晚上怎么样？”我回到主题。
“我就照妳说的，先跟妈咪道歉啊，然后也跟她说了我的想法。”我们开始
认真讲话了。
“你的想法是什么？”我问。
“我觉得，刚开始真的是我反应太激烈了，也没有仔细去分析整件事情。人
和人之间的感情，其实本来就不能用逻辑或理智去解读的吧。妳昨天跟我说的其
实很对，我真正在意的，只不过是她能不能快乐，有没有人可以陪在她身边照顾
她，如此而已。冷静下来好好想，只要那个人能好好对她，把她放在第一，其他
说真的，都不重要了。”他说得很认真。
“嗯，你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因为我提醒了你这些，让你觉得这么想是对的
、有道理，所以你这么想？”我继续追问。
“我是真的这样想啦！她的倔强我从小看到大，她就算有什么委屈，就算自
己再怎么辛苦，她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什么都不说，有委屈也是眼泪往肚子
里吞。连跟我爸在一起的时候都一样，我没听她讲过一句我爸的不好，就连他们
在办离婚那段时间，我常常跑去找她说爸爸不好，我要跟着她，她还反过来跟我
说，爸爸做的事跟他好不好没有关系，大人的世界等我长大就懂了，爸爸很爱我
……好啦，现在我长大了，也懂他们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了，但我并没有觉得比较
好受，反倒是心疼她的好强。她心里的那一块，我想她不愿让我去碰吧，总是说
她很好，要我别担心，可是怎么可能真的很好？我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妳知道，
在美国跟妳相处的五年，我真的觉得，女人就是需要被照顾的，再厉害的女强人
，也是有软弱，需要人的时候。所以，我真的只希望能有人好好照顾她。那真的
就够了。”就算是电话，我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真诚。
“嗯，我相信你是认真为她想了。恭喜你啊，小男孩总算开始长大了。”我
消遣他。
“但是她还是不让我见她的情人啦。”他抱怨。
“你到底为什么想见她？”我仍然是这个问题。
“我想，我想当面跟她说，请她好好照顾我妈咪。那对我而言很重要。”我
想这个答案是他思考过后得出来的。
“喔，那你就好好去跟老师说啊。”我说，其实我心里是希望赶快坦白，赶
快把接下来也许还会有的问题处理完，这样大家都轻松。
“好吧，我会再跟她说的……我问妳，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突然又问
起我来。
“就跟你说我不会告诉你了，不要再问了，再问我要挂电话了。”我不耐烦
的说。
“比我妈咪大还是小？”他似乎无视于我的不爽。
“跟你说不要问我了，反正你如果真的想见她，要有很大的心理准备就是。”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老师昨晚那句“没有勇气”的话，一直在我脑中绕着挥不去，我们的感情，
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是需要很大的勇气。至今我仍无法想像她当初决定牵住我的
手不放，到底用了多么大的勇气？在我生病时的第一次拥抱，其实她也是充满不
安的吧？可是她还是这么做了。虽然中途曾经放弃，不过当我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时，她仍然义无反顾的抓住了我，我不禁问自己，如果今天角色互换，我是否有
像她那样的勇气，去爱上一个小我十多岁的女生。她说没有勇气，我想是可以理
解的，已经用了那么多勇气的她，我怎么能在这时候催逼她再付出更多的勇气。
我想，是我该给她勇气的时候了。
我拿起手机，发了封短信要她下了课打给我。
怎么觉得才看没多久的书，手机就响了。
“下课了？”我接起来就问她。
“嗯，去研究室等我。钥匙我已经放在妳口袋了。”她笑着说。
我伸手一摸，果然多了一支钥匙。
“妳什么时候放的？”我带着惊讶问。
“早上出门的时候啊。”她很得意的说。
“好啦，我知道了。”我说，起身往她的研究室移动。
不久之后，我站在她的研究室门口，看着门牌上她的名字，我伸出手来轻轻
的，一笔一划的描着她的名字。
“妳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嘛？”她抱着一堆讲义站在离我三步的距离看着我问。
“欣赏妳的名字。”我说，上前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
打开门，我跟着她进了研究室。
才刚把东西放下，她就张开手把我紧紧抱住。
“怎么了？”我问。
她没有回答，抬头吻上了我的唇。
“我的名字这么好看？”之后她问我。
我点头。
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字在我生命中的重量，是如此的重要。
“受不了妳。”她话才刚说完，手机就响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Philip是不是在哪里偷偷装了什么监视器，为什么每次都
可以这么刚好的抓到时间打来。
趁着他们讲电话的时候，我去上了厕所，回来看到她冲着我笑。
“他应该，马上就会打给妳了……”她不怀好意的笑着说。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看她。
然后手机又响了。
“姊，妳在哪？”他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在外面，怎么样？”我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好奸诈狡猾。
“晚上跟我和妈咪一起吃饭好不好？”他问我。
“为什么？”我问他。
“妈咪说好啊，反正妳也是她的学生嘛。”他耍赖的说。
“喔是喔，所以怎么约？”我这样说，是答应了。
“约妈咪的研究室，她说的。”他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我说完，挂了电话。
老师脸上的笑，是得逞的笑容。
“妳真的很奸诈。”我看着她说。
“这也是，偷时间跟妳相处的一种方法啊。”她说，又用吻让我无法继续抱怨。
那天晚上，老师又决定要去逛夜市，我们三个在夜市里穿梭著，大部分的时
间，都是老师走最前面，Philip因为怕我不见，所以坚持要“押队”。
我想起了第一次和老师逛夜市的时候。
很难相信，我们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又来到了那个河堤。
“好饱喔！”他坐在草地上说。
我们同时看着这个大男孩，同时笑了。
“妈咪，妳说这里是爸爸跟妳求婚的地方吧？”他看着老师问。
老师点头。
“我好难想像，妳跟爸爸是怎么在一起那么久的。”看来，他还在努力消化
著这两天发生的事。
“呵呵，也许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了。”她笑着对Philip说。
“什么嘛，我还不够大吗？阿佩妳懂吗？”他突然望着我问。
“嗯，我能懂。”我点点头。
“妳好厉害喔！”他看着我说。
“是你让我懂的，那种彼此间很亲的亲情。”我看着他说。
他脸上写满了疑惑，她脸上则没有太大的惊讶，她懂的。
“你知道吗？刚开始我抗拒你，因为我不想要花多余的时间在多余的情感上
，就像我说的，我的目标就是唸完书，回台湾找她。但渐渐的我接受了你，像是
家人一样。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我，我想我必须说，我虽然无法当你的情
人，却也无法完全不理你，我习惯你在我身边，那种陪伴的感觉。这样说也许很
自私，但是真的，那五年如果没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我不能没有你
，就像我不能没有小杰一样。可是我同时也知道，我不能继续有你，一直顾着我
的你，是无法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我要放开你，必要时甚至要用推的，你浪
费在我身上的时光，让我变得如此珍贵，但在这同时，我也有种无法忽视，对你
的歉疚感，你不是没有女生喜欢，只是你太专注在我身上，老实说，我有点无法
接受这样的自己…我无法确切形容那种感觉，我想你懂的。而这种感觉，我想也
许跟老师对你爸爸的感觉差不多吧。”我看着他们两个说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有一天妳会把我推开，我跟妳相处五年不是假的，
妳对自己的要求，还有妳的倔强，我也是清楚的。妳说我已经学会跟秘密共存，
也许妳应该说，我把妳的秘密当成妳的一部份爱着，我也有想过，如果妳的心里
没有他，或许，或许我也不会这么喜欢妳，妳知道，男人对于太轻易得到手的东
西，总是没那么珍惜，反而是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这样也好，至少我心
里的妳，永远是最好的，我觉得，这也够了。”他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则是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下，我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答应我，妳要幸福。”他在我耳边说。
“我会的，你也要幸福，要很幸福。”我笑着说。
那瞬间，我可以感觉，他是真的释怀了，而且好像瞬间成熟了，刚刚那个在
夜市里穿梭著的男孩，已经是有肩膀的男人了。
“原来我儿子这么深藏不露，我以你为荣啊，儿子。”我想刚刚的对话，老
师一定从头到尾听得很清楚。
“还有，妈咪妳也要幸福。”他转身，紧紧抱住老师。
“喔对了，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妳们两个这么熟啊？”他突然一记回马枪。
“因为，我妈妈过世的那段时间，刚好是老师在帮我准备出国的时候，所以
那一段很痛的时间，是老师陪着我的。”我说。
“那……妳的他呢？”他为什么总在该笨的时候聪明，该聪明的时候笨。
“她也在啊，还好有他们，不然我应该会很惨吧。”我笑着说。
“妈咪，妳看过阿佩的他吗？”他转头去问老师。
“有啊，我看过。”我想我们两个的演技，应该可以去比赛了。
“你们两个都看过对方的情人，我却一个都没看过！”他真的是“大声”的
抱怨著。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见她？”老师问。
“我希望能当面拜托她好好照顾妳。”Philip的神情无比认真。
面对如此认真的他，老师一下子也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我只希望妳爱的那个人，能够替我和爸爸好好照顾妳。”Philip看着愣住
的她说。
“嗯……我会跟她讨论看看的。”她最后下了决定。
他回给她的是一个灿烂的笑。Philip真的是一个，单纯到迷人的阳光男孩。
很庆幸之后他没有再来吵着要看我的她，老师在看了表，觉得时间不早了之
后，下达了回家的指令。
“妈咪，妳的车明天可以借我吗？”他突然问老师。
“你要去哪啊？”老师问他。
“邢宇騛你小心点开啊，台湾的交通很恐怖耶！而且那台车贵得要死。”我
看着他说。
“我知道啦，我想去找之前在UCLA认识的同学嘛。”他向老师撒娇。
我翻了白眼，退到一边，他一个快190的男孩，在大街上撒娇的样子，真的
是很让人无言。
想当然，疼儿子的老师，又怎么会说不呢？
“那……我先开车送妳回去，然后我再回家吧。”他看着老师说。
“你知道路吗？”我在旁边问。
他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
“我送老师吧，你最好在明天出门以前把地图弄清楚找好。”我没好气的看
著只知道一条路的他。
“喔好啦，我知道了。谢啦！”他笑着跟我们挥挥手，开着招摇的911走了。
“妳放心把车给他开啊？”我看着老师问。
“还好囉，不过如果再换就不买911了。”她看着我说。
“那买什么？”我边把车倒出车位边问。
“买妳喜欢的车，给妳决定。”她飞快的啄了一下我的脸颊说。
“这样啊……”我带着笑，和她东聊西扯的回到了我们的家。
我们一起进了家门，我紧紧的抱住她。
“怎么了？抱这么紧。”她搂着我的脖子，贴在我耳边问。
“觉得这样很幸福。”我说。
“好啦，去洗澡。”她把我推进浴室。
我乖乖的进了浴室，出来时看到她正好在讲电话。
“Philip？”她挂电话后，我看着她问。
她点点头，然后换她拿了衣服进浴室。
我坐在沙发上等她洗好出来。
“怎么了？”我看出她的不对劲。
“我好爱妳。”她突然抱我抱得好紧，紧到我都痛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问她。
“我觉得，当我必须向儿子坦白这一切时，我好像又要再让他狠狠痛一次…
…想到这个，我就很难过。”她抱着我说，声音轻得让我心疼。
“辛苦妳了。”这好像是我唯一能说的。
“宝贝，我真的无法这样做……”她看着我的眼，满是难过。
“那就慢慢来吧。”我说，尽管我并不喜欢这样。
“我有可能，藏妳一辈子吗？”她说，我震惊的看着她。
“妳是认真的吗？”我带着不确定问她。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害怕……”她看着我说。
“唉，妳希望我说什么？”我问她。
“我不知道……妳知道，我甚至看到他的时候还会动摇，觉得他对妳那么好
，照顾了妳那么久，可是最后却发现，妳爱的，是别人就算了，可是妳爱的人，
居然是他的妈妈……只要想到这里，我对他的亏欠又更深了……如果那几年没有
他在妳身边，是不是妳的状况会更糟？”她突然开始钻牛角尖了起来。
“石苹，不要钻牛角尖。”换我严肃了。
她愣愣的看着我，一下子被我的严肃吓到了。
“可是，他对妳的好，是无法否认，也无法让我不内疚的啊。”她回过神来
，继续说。
“那妳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他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我微微的怒了。
她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我就该接受他对我的好？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从头到尾对
他都没有那种感情，可是他完全就是用照顾女朋友的心情在照顾我，有没有人想
过我是多么不愿意接受那种好？人们总觉得只要是对人好，就可以理直气壮，可
是又有谁想过接受者的心情？妳知不知道他对我的好，只是让我在那些日子里更
加想逃，更加想妳。到最后我只能把自己的心关起来，麻木不仁的强迫自己没有
感觉的接受，因为这样最省事。我受够了身边Alisha等人的开导说教，那种精神
压力，有谁知道？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要他对我好，我想要的一直都是妳，没有别
人……但好像所有的人，包括妳，都不了解这样的心情……”我越说越激动，当
整段话说完时，我发现自己全身在发抖。
“宝贝……”她伸手想抱住我，我躲开了。
“对不起，我不该逼妳给妳压力……今天晚上，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我明
天再打给妳，没事的。”我说完，没有等她反应，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转
身离开。
她没有追出来。
我想，她也需要时间消化我刚刚的一番话吧。
我们是不该把别人对我们的好视为理所当然，但也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理所当
然的对别人好。我们常常了解前者，却没有想到后者，而往往压着对方喘不过气
的，是后者。
我回到了家，小杰和蓝歆都不在，我直接换了衣服躺回床上。
我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但是，这我真的不知该跟谁说，除了她。
我以为她已经没有犹豫的要紧紧抓好我的手不放了，没想到，她仍然是在亲
情和爱情之间挣扎。
我太高估自己了吗？这难道，也是种注定？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