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样子很明显吗？’被发现了！无法面对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
陡然间被说破的事实，陆蔚萱突然觉得脸上升起一阵臊热。险些无
地自容，害羞得低头不好意思看绛王的小声问。
‘说实话，瞧妳对她一副小心翼翼，恨不得将她捧在手上仔细呵护
的神情，骗不了长眼睛的人，除非是瞎子才会看不到妳的耳根红。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骗不了自己的，看得出来妳很关心她也很在乎
她。是不是？有没有？自己最清楚不是吗？这点，身为过来人，朕
还蛮能理解的，因为有了渴望碰触的爱恋对象、希望守护的心肝宝
贝，无可取代、意欲陪伴永远相守的珍贵之人，方能真正体会到什
么叫做最美丽的风景。’更因为有想要共同一起分享美好的对象存
在，在自身眼中才会有最美丽风景的聚焦，那是晓婷带给她的幸福。
‘听晓婷说妳们的世界流行速食爱情，动不动就闹分手，不但分得
很难看，还会发生凶杀案。朕实在不懂，这样子的爱情还算作爱吗？
既然有缘相识，遇见了就要好好珍惜，难道都忘了当初两人相爱时
的美好吗？朕觉得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天生面目就是恶意丑陋的，
但无心之过往往最是伤人，为何不将心比心呢，莫因一时无谓的口
舌之快、意气之争，而遗忘如何宽容相待的初心，成为现实世界残
酷的帮凶。’想到天牢内那个曾经的初恋，绛王顿时心中百感交集。
造化弄人，不胜唏嘘，但愿时间能冲淡一切。
‘妳们的世界，朕不太了解，但晓婷告诉过朕很多事，而朕花费了
很多时间才理解她所讲的道理，也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爱一个人。
有时，将心意适时传达是很重要的，有许多的遗憾往往是一时错过
所造成。错过就永远错过了，再也挽回不了，回不去了。如果真的
是妳注定的天赐良缘，那么妳再怎么逃避也是躲不掉的，因为她就
是妳这辈子的感情债债主，欠她的不能不还清。’
‘我很羡慕妳们，只是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喜欢，我怕会对她造成
伤害，造成她的负担，她还太年轻，也没有恋爱经验，不知道该如
何处理感情问题，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可能会受到她家人的反对，
她还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这可能会让她受伤，更何况她的家人那
么爱她，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她步上我的后尘，在家人眼中，成了
没有感情生活的人。’
‘只是喜欢，还不算爱吗？’
‘我是胆小鬼，不敢对她用爱这个字。爱，太沉重了。怕靠她太近
伤害了她，所以只能用喜欢，很多很多的喜欢，喜欢她的纯真，喜
欢她的善良，喜欢她的细心与体贴，喜欢她灿烂的笑容，这么多的
喜欢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是我所喜欢的女生。’
‘每一段真爱都是必须通过考验，才因此显得它的难能可贵而让人
更懂得珍惜拥有。承认自己的情感并不可耻，真正可耻的是明明知
道自己的心意，却还要在别人面前说谎否认，自欺欺人不肯勇敢面
对，那才是可耻。’
‘全世界有那么多人，人海茫茫，妳们既然有缘相遇相识，为何就
不能相爱呢？遇见一个妳喜欢的她，她也喜欢妳的人是天地间难得
的缘份，相逢即是有缘，朕乐见妳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绛王的话
鼓励了原本想将裴又欣推开的陆蔚萱。
悠扬的管絃乐重奏宛如一场小型的音乐会将悦耳动听的音符，散落
在静思台的四周。而在众人相谈甚欢的茶叙散会后，思瑶敏感的捕
捉到了晓婷情绪里的几分寞落。
‘晓婷，妳想家了吧？’当绛麟正若有所思，目送众人离去的身影
时，绛王从背后将她紧紧揽住。
‘自从小公主小王子出生后，好几次看妳在观涛亭望着月亮发呆，
我知道妳想家了，妳在异世的那个家，直到这几年，妳好久没有再
过去那边了，也很少再听妳提起有关那边的事物，我不敢问妳，因
为那恐怕是会让妳伤心到不知该如何启口的事吧。’三年前的冬天，
绛麟丢下进行到一半的朝议，中途不告而别，整整消失了一星期，
只留书交待说有事要处理，不用担心她。
‘晓婷，我是知道的，虽然妳不常亲口对我提起，但是身为妳最亲
近的人怎会不懂妳的心呢？养育之恩大如天，多年相伴，妳也不是
不知道我对亲情的看重，更不是无血无泪的无情之人，更何况那是
曾经养育妳长大成人的母亲，也算是思婷和晓尧他们在异世的亲人。
可惜君王不能随意远离玉座，更遑论是动身到异世，那会引起时空
变异造成蚀，给两个世界带来灾难。假如能够的话，我也想和妳一
起去看看妳从小所生长的世界，对妳有更多的了解。不过，这只是
我在痴人说梦话吧，毕竟这是天道所不允许违逆的禁忌。’思瑶略
带遗憾的对晓婷抱怨。
‘思瑶，我在那边已经没有任何挂念了，最后是我的弟弟陪在她身
边。思瑶，我真的不后悔，因为老天爷终究是可怜我的，虽然我的
养母不知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她误以为我早就在那场不幸的火灾中
意外丧生了，常常思念我而导致后半辈子都无法真正开心，幸好还
有子奇陪着她，让她的晚年不至于太过寂寞。我总算还来得及见到
她临终前的最后一面，我心中真正难过的是无法让她知道我过得很
好，无法让她能够了无遗憾的安息。’
无法干预，无力改变事实的沉痛，只能像看戏旁观，电视机里头的
人感受不到妳的存在，也不知道妳在看着他，他只活在里头演出他
的故事。每年回到州城辖区述职时的那个月，她总会努力抽出数日
到异世探望养育她的亲人。对麒麟而言，那是极大法力的耗损，明
知此举不妥，她仍旧甘之如饴。那种挥之不去、放不下心的挂念，
直到她见到养母最后一面才获得真正的解脱。
从何而来，便往何而去，如同徇王所预料，欣蔚所属的异世是绛麟
所熟悉的时空，最适合的人选自然是胎果出身的绛麟。绛王原本还
想请她们多留几日游览姜国的大好风光，但绛麟认为她们流落在常
世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了，唯恐夜长梦多，徒增变量，尽早动身回
归原乡方为上策。
‘原来妳这两天不见人影，都不太理我，是忙着在捣鼓这家伙。’
陆蔚萱好奇的拿起一根琴槌在木片上随意敲打起来。
‘是晓尧带我去拜托一位住在天牢里的大叔帮的忙，大叔挺厉害的，
我才把设计稿交给他没多久，这架木琴就完成了，就剩细节部份需
要再做调音。’晓尧很高兴结识了又欣这个新朋友，毕竟宫内除了
思婷，很少能遇见与他同龄的人，尤其还是来自母亲故乡的异世之
人。
‘听思婷说后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晓婷姊已经安排好了，所以我
和晓尧就弄出这台木琴，打算作为回报之礼。学姊妳快过来听听，
这音调应该没有跑掉吧？我都调了一整天，妳觉得OK的话，就算大
功告成了。’
‘好了啦，学姊，妳别偷笑，我知道跟妳和徇王造的那把竖琴相比，
这根本就是骗小孩的儿童玩具，粗糙了一点，虽然没有共鸣管，但
基本上它还是能发出好听的声音，演奏古典乐是不成问题的，不相
信，我马上弹给妳看。’又欣一听学姊居然在弹两只老虎，登时哭
笑不得，这是她答应送给思婷和晓尧，作为相识一场的纪念礼物。
又欣双手各拿着两支琴槌，随意敲击由大至小井然有序的排列在支
撑骨架上的紫檀木片，起起落落的试完单音后，熟悉的卡农便随着
似蝶翻飞的琴槌，将如落玉盘的琳瑯清脆洒满了整个房间。
陆蔚萱凝视又欣专注忘我的神情，怔忡之间，她的神思渐渐飘远，
透过琴音，脑海依稀又浮现了两人在学校琴房练习的情景。
她倾身靠在钢琴旁看着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学妹，那双细长有力的
手指，白晰如玉笋的指尖，轻快抚过黑白琴键，从最高音与最低音
之间来回婆娑，抛出了一连串紧扣她心絃的滑音，指下的钢琴宛如
化身高展歌喉的怀春少女，将高音Do如欢欣喜悦的嗓音般轻柔细吟，
又顺着深深浅浅的跳跃琴键，轻重缓急的节拍，发出阵阵淋漓痛快、
亢奋激昂的急促颤抖音，最后向下探入降阶至低音So心满意足的叹
息。
这是个资质很好有潜力的孩子，陆蔚萱想起儿时第一次碰触钢琴的
黑白键，瘦小的手掌还撑不满三个键距，只能先用一根手指弹单音，
辨认小节线里的Do到Si，轻轻一按，便可听见乐音美妙的叮当声响。
那时她太小，还无法弹奏太艰涩的谱曲，也尚未体悟到情感诠释的
风格层面问题，只是随意学习简单的入门，拜尔、小蜜峰、小星星
之类的儿歌。Do Ra Mi Do Ra Mi Do Ra ，然后，记节拍，2-2-3-4
答答答─答答，一根手指不够用，再加一根，又一根，直到五指反
覆在大调中强弱轮转，十指如蝶追随五线谱豆芽音符在黑与白的花
音中翩飞穿梭。
宛若可以开启一扇禁忌之窗的钥匙，从天而降，突然掉落到她眼前，
意识到了这点，令她兴起想邀又欣一起分享属于她内心风景的心动。
如果是又欣的话，或许能理解吧，当时她还没有想得那么多。喜欢，
恰似她的心跳声，快板，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感觉到对这人动心的
合拍吧。四手联弹时，她沉醉在与她的根音和絃缠绵，每节旋律遇
见休止符后只稍作暂停，便马上紧随追逐相互应和，一拍、两拍，
在她才顺利转位换完气后，又是一场屏息凝神的急骤三连音开始...
澎湃激昂的高亢，突然转为低鸣如泣的呜咽，最末的收尾，成为零
零落落的两三声不成调。琴音初歇，传来裴又欣吞吞吐吐的声音。
‘学姊妳听说过绛王和晓婷姊的事吗？我听思婷和晓尧说完之后，
真的觉得很感动，所以就算妳会讨厌我，我还是要让妳知道.....’
‘又欣，妳想说的，我想我能猜到。妳看，我们两人一起经历的这
一切，一起体验的世界，一起分享的风景，这并不是在作梦。我很
高兴能跟妳一起同行，一起经历了这段奇妙的小旅程。这场奇幻之
旅，因为有了妳，我才不感到孤单害怕，我想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所以......’
‘学姊，妳先听我说，晓婷姊说我们回去后，将会遗忘在这里发生
过的一切。学姊，我不想要后悔，就算之后妳不会记得，我还是想
说，我喜欢妳。不只是对崇拜偶像的喜欢，是看到妳心跳会漏一拍
的喜欢，想着妳，心就会暖暖的喜欢，就连听到妳的声音，嘴角就
会不自觉上扬的喜欢，妳知道吗？和妳在一起就像贝多芬的第八号
交响曲，从头到尾都是惊喜，虽然乐章间偶尔低鸣，但更多的是明
亮优雅的快板，特别是最后一个乐章，那些不间段跳跃的的音符，
就像我喜欢妳的心，完全停不下来......’裴又欣紧紧盯着陆蔚萱
的眼睛，渐渐红了眼眶。
‘又欣，我知道，因为我看到妳的小纸片了，这张纸是我的护身符，
它带给了我很大的勇气。’陆蔚萱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舍不得猛
掉眼泪的小绵羊，只好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皱的黄色便
利贴。
一见到那张纸片后，裴又欣整个人突然好想大哭一场，她向前用力
将陆蔚萱抱入怀中，原来学姊早就知道了她的心意。
‘不对！学姊，妳作弊！我还没有看到妳纸条里写的秘密，妳怎么
可以先偷看我的，不公平！我要申请心灵赔偿！’又欣窝在学姊的
怀中又哭又笑又撒娇的控诉著。
‘又欣，谢谢妳让我看到了我最想要看的风景。’陆蔚萱拨开裴又
欣前额的浏海，深情款款的留下了一个轻柔的真爱之吻。
后来，这把木琴被取名为“欣契击”，在绛王退位后，由思婷转赠
给徇王作为纪念，与舜国的那把竖琴“蔚衷衔”成为异人馆的镇馆
之宝。
打开两个世界通道的风险其实很大，尤其稍有不甚，容易引发蚀而
造成难以挽回的巨大灾难，所幸晓婷对目的地不算陌生。驾轻就熟
穿越时空，将两人护送回到异变发生前的原处后，周围熟悉的景色，
触动了绛麟愁怅的思亲情怀，这山林原本是当年晓婷养母经营民宿
的所在之地，二十多年过去了，景物依旧，物是人非，小木屋历经
多次易主，数度改建，再也看不出最原先的面貌了。
‘学姊，我数一二三，我们要同时打开。’
‘一 、二、 三！’
‘学姊，我喜欢妳。’
‘又欣，我喜欢妳。’
‘再见了，虽然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妳们会遗忘在常世曾经发生的
一切，但我会记得妳们。蔚萱、又欣，祝妳们幸福。’晓婷在一旁
高处俯看紧紧相拥的两人良久后，转身离开了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故
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