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版报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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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畑勋×久石让…迈向电影和音乐的“到达点”
吉卜力工作室最新作“辉夜姬物语”已于11月23日在日本全国公开。
透过本片首度实现搭档合作的高畑勋导演,和作曲家久石让先生,分别谈到
自己对作品注入的热情。
贴近观众内心的音乐和“童谣”
──两位至今是否曾对谈过呢?
高畑 这是第一次呢。
──自1984年担任“风之谷的娜乌希卡”(宫崎骏导演)制片当时,
与久石先生相遇已迄30年。这是两位首次以“导演跟作曲家”的形式共事吧。
高畑 我至今从未特地委托久石先生。那是因为从“风之谷的娜乌希卡”以来,
久石先生和宫崎骏这个优秀搭档便已然成立,我希望珍惜这一点。这次觉得务必要
请到久石先生,却又因为诸般原因,一度放弃这个想法。不过“无论如何都希望
拜托久石先生”的心情很强烈。
──那接受委托的久石先生呢?
久石 从最初见面开始我就很尊敬高畑导演,一直都有“务必希望能一同共事”
的心情,所以十分开心。
──(两位的)音乐制作是如何进行的呢?
高畑 也因为我本来就偶然地喜欢音乐,在宫兄拍的“风之谷的娜乌希卡”、
“天空之城拉普达”、“魔女宅急便”里,我就是负责帮导演向作曲家对话的角色,
所以不太有“第一次”这样的感觉。
久石 的确。首先就是从“打造绘图所必要的琴曲”开始的。
高畑 那首琴曲非常棒。作为一首重要的主题旋律,同时也被用来当作电影音乐,
我还记得第一次听的时候,打从心里感到“安心了”,心想“有委托久石先生
真是太好了”。
久石 那就像是“新手的好运”一般呀。辛苦的是那之后。我从高畑导演那儿
接到:“不可表现出登场人物的心情”、“不能去迎合状况”、“不能去煽动
观众的情绪”这样的指示。
──以电影音乐来说,感觉会被要求的地方全变成禁用招式了。
高畑 久石先生说得有点夸张了(笑)。不过,并非“主角的悲伤就要配上
悲伤的音乐”这样,我想要的是“观众边看会边担心变成什么样子,能够贴近
他们心情”的音乐。让我觉得“如果是久石先生就能办到吧”,是在听过
“恶人”(李相日导演)的音乐以后。真的让我十分感佩哩。因为是精彩守护着
命运的音乐。
久石 平常被要求作出喜怒哀乐那样的感情表现是非常常见的。比方说
“望着夕阳满怀感动的心情”之类的。可是,我原本就不是极力往那种方向发展,
一直意图以“不随情绪逐流”的方式来制作,“恶人”就是将那点做到很好的作品。
不过,高畑导演的指示还在那之上,所以相当辛苦。像山水画那样省略的图很多,
他希望音乐的部分也一样。于是我心想,先把核心部分做出来比较好吧,便专注在
“活着的喜悦”和“命运”两个主题上了。
──高畑导演脑海里,在分镜完成的阶段,有“哪边要放入音乐”的
明确计画吗?
高畑 分镜脚本时没怎么思考,是最后阶段才计画的。所以,久石先生帮忙写的
音乐虽然都很棒,但对于“能放进去到什么程度”,直到最后都让我十分苦恼。
“希望观众这样去观赏此一场景”,让音乐先行流出的方式我真的很不喜欢。
不过这次却贪心地觉得“这里也想放”。那样一来,即便音乐做得很棒,却让我担心
是否太过剩了。所以才会各方面有种抑制的味道,却同时要保留间隔之类的,
也让久石先生辛苦了。让我感到“有这样作真是太好了”的,是初号试映的时候。
因为再思考也没用了,我才能不多想各方面的事来观赏。
久石 这就是高畑导演持有的创造性影响我这边的结果。我的情况是理论地思考
音乐的建构方法。高畑导演亲自谱写的“童谣”(わらべ呗)在重要地方出现过很多次,
这首曲子运用的是民谣等类型使用的5音音阶式方法,要是有个不小心,就会
听起来非常廉价。在此为了取得整合性,我有对搭配“童谣”的和声和节奏
下了些功夫。
高畑 久石先生制作的旋律和“童谣”出现一体感,真的让我十分开心呢。
──要将那首曲子向身为作曲家的久石先生提案应该需要些勇气吧?
高畑 是啊。我提心吊胆地提出去了(笑)。
久石 阿哈哈哈。
高畑 明明听起来是极为自然的“童谣”,却因为我想要有“罗列出山川草木、
四季之类具体观念”这种奇妙的东西,因此无法将话语和旋律作分割。于是
我忍不住自己做了。内容上虽切乎主题,但这首曲子在电影里要出现到什么样的程度,
却让我很烦恼。明明委托人家做音乐了,竟然又提出“能不能帮我放到这里面来”
的要求(笑)。
──久石先生听过“童谣”以后觉得如何呢。
久石 我觉得就算是我自己来写,对于“该写到什么样的简单程度”这点来说
是相同的,所以是毫无抵抗的。反而是作为一首“状况内的音乐”,让我得知
“童谣”和为琴所作的曲子能够共存,多亏了那首歌,让整体变得更具立体性。
引发化学反应的“两人的创造性”
──故事最后,辉夜姬升上天空的曲子跟以往听过的做法不同,令我十分吃惊。
高畑 有一幅称作《阿弥陀来迎图》,描写阿弥陀佛前来接引的图画。
平安时代以来,那样的画留存下来的很多,那幅画里有演奏乐器对吧。然而画出来的
乐器却像是“只有正仓院一带才有的西域乐器”,日本几乎没人在演奏。所以即便
看到图画,我想当时的人仍是听不到声音的。不过,打击乐器毕竟也被大量使用,
我想“天人”他们应该是伴着无忧的节奏,吹奏愉快又天真烂漫的音乐,
一边降临下来才是。我起先的发想是搭配森巴。
久石 听到森巴想法的时候我很震惊。心想“啊啊,这部电影是要往哪个境界去啊”
(笑)。不过,也多亏如此让我一头栽进去了呢。尽管电影整体都是以西洋音乐、
管弦乐为基底,我还是心想:“就算只有天人的音乐被认为是选取失误也不要紧”,
想要去改变手法。只不过完全分离也不妥,考量过后的结果,就是得出
“把凯尔特竖琴或非洲的太鼓、南美的弦乐器犰芮枸等简单的乐句尽量加进去”的点子。
原本是抱着会被驳回的想法提出的,想不到高畑导演跟我说“不错耶”。
高畑 这点似乎跟久石先生也常挂于心的“电影音乐的基本是必须对画面
采对位法方式”有关。
久石 以日本电影来说的话,“野良犬”(黑泽明导演)的结尾就很典型呢。
刑警和犯人在新兴住宅地的泥沼上互殴时,可以听到钢琴弹奏的声音。
当时拥有钢琴的家庭属中产阶级,所以透过年轻太太弹奏、外头泥沼上有
刑警和犯人互殴这件事,就浮刻出两人皆属落后时代的战争被害者这件事了。
将“天上的音乐”描写成“无忧的事物”,也是相同方法的对比呢。
高畑 困难的反而是,舍丸和辉夜姬再会场面的曲子。相较于先前出现过的
“活着的喜悦”主题旋律,我认为另有一个主题是必要的。因为是以
“燃烧生命的象征方式”来描写男女缘分,所以我就想说,跟幼少时期
“活着的喜悦”主题相异的愉悦,在这里应该是必要的吧。于是我就委托
久石先生帮忙写出别的主题旋律,但还是觉得不太对。所以我又回到原点,
跟久石先生说:这边还是让“活着的喜悦”再次高声响起比较好,结果他就说:
“我一开始就是那样讲的呀”(笑)。
久石 因为“天人的音乐”这个完全不同以往作法的主题旋律就紧接在后。
如果在“与舍丸再会的场景”变更手法的话,会有种“会不会太过剩了?”的印象。
所以,决定要按原路走以后,反而产出极具魄力的曲子呢。
即便如此也一定有其生存价值
──导演说“这部电影令日本动画前进了一步”,久石先生结束这份工作后
感受到的是?
久石 对我来说就是一部代表作。制作过程对我个人而言也是派给自己的课题。
我一直以来都很常用管弦乐团的方式进行,迈入今年以后,我摸索著该怎么做
才能使“与台词共存的音乐”不致造成妨碍,如今总算成形了。
──久石先生心里也有“总有一天要跟高畑导演合作看看”的心情吗?
久石 当然。从30年前开始就一直这么想囉。感觉就像是横越30年的梦想成真。
高畑 久石先生是非常真诚的人。不只为我们写出好音乐,能这样为电影思考,
连细部都仔细彻底帮忙处理好的人很少。
──您还记得第一次跟久石先生见面时的事吗。
高畑 当然。不过那时候对久石先生完全不了解。直到他帮我们做出“风之谷”的
印象专辑,反复听那张专辑的当下,我才注意到“电影必要的东西不全都收录在
这里头了吗”。这真是让我又惊又喜呢。
久石 就因为有那次机会,我今天才会站在这里呢。
高畑 我曾因为久石先生的音乐感到折服。那是在“龙猫”时,他作了一首
名叫“风之通道”的曲子,透过那首曲子让我觉得,能使现代人感受到“日本式”
崭新旋律的表现登场了。音乐上能称作“日本式”的表现范围是非常狭隘的,
我认为能在此满载出全新感觉的功绩是很大的。
久石 这次的音乐也是走在那条路线上喔。我一直想试着
把“童谣”5音音阶为主体的新方法纳入到“辉夜姬”里面来。在“竹取物语”里,
辉夜姬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降临大地,又为何归去的说明是几乎不存在的。
这令我觉得“不就像是保持距离观察所感受到的东西吗”。
高畑 真的就是那样呢。目前存在的“竹取物语”是个不完全的东西,
这令我想到“它背后会不会隐藏着真正的故事”的假说。所以我想
‘只要把真正隐藏在背后的故事拍出来,应该就能够理解辉夜姬的心情吧’。
只不过,虽说是理解,却不是要让“看的人自己跟主角处在同一视角”的感觉,
我认为保持距离观赏的方式,情绪才会更加扩散。虽然人家常说“与其花心思
还不如体贴一点”,但我觉得比起“因为自己打从心底着迷才投入”,我更想
把它拍成“借由想像力来理解他人心情”的电影。
久石 看过这部电影后会有深深的感动,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
各个场面虽不煽情,但专心看了两小时,最后往天上飞去时,会让人觉得
“即便如此,人间还是很棒的”。
──高畑导演的作品以往也都是透过特定时代之类的,一边描写状况,
一边像是从那里照镜子一样,能令人看见“当下”。有关制作期间漫长,
还有环抱现代的课题与作品之间的接点,您是如何去掌握的呢。
高畑 制作正式化当时发生了东日本大震灾。倒不是因此使内容受到影响,
可是看到许多人死去,家被冲毁,该说是无常观吗,这让我重新理解到,这世间
不会是长久不变的。即便生死都是在转眼间造访。无论如何还是得坚强活下去。
如此一来也还是会有喜悦的。像那样的观念,也不能说和这部作品没有关系。
久石 以东洋的发想来说,灵魂不会死去,还会再转生……。虽然不知道会
生为人或变成牛,却仍不断反复著。我这是忽然想到的,但也就是说,
所谓的辉夜姬就是由此观念变形而来的故事也说不定吧。
“总有一天必须回去”的命题里就凝缩着生和死。
高畑 是啊。这片土地,主要就是地球极为丰饶且充斥着生命。
在思考这点时,月亮作为对照物就很棒呢。虽然上面或许有光,但那只是
受到太阳光的照射,既没有色彩也不存在生命。在那里的只有原作中也出现过的
“清净”而已。相较于清净无垢,地球或许很糟糕,却有生存的价值。
我就是抱着“想再多加咀嚼此事”的想法来拍的。
久石 “正因为生命有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