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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矗立崖边。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瓷青色的山峦,用黑墨水钢笔描画的隽永的线
条,兀立河畔,换得一声叹息。”
2017年夏天,我们一口气去了好多地方。在圣马洛(Saint Malo)住了十天,终于一
偿去圣米歇尔山(Mont-Saint-Michel)的夙愿;在中央高地(Massif Central)上的天
椅镇(La Chaise-Dieu)住了四天,火山高原的奇景令人惊艳不已。“今天要去哪里呢?
”婆婆问我们,已经在河村(Rivieres)度假超过一个礼拜,每日绞尽脑汁想着下一站,
非得要将行程塞满不可。婆婆和JY面面相觑,却同时把脸朝我这儿看,太有趣了,明明只
有我不是法国人,偏要我给出答案。
其实我有口袋名单,但我不敢说。JY看我欲言又止,知道我有主意,用手肘推了我一
下,我只好硬著头皮吐出“巴拉聚克(Balazuc)”。婆婆一时间没有会意过来,我随即
拿出那本厚重的“法国全国地图”,精熟的翻到该页,指着我用红笔圈起来的地方。“这
里”我指著一座河畔村落,“什么来头?”JY问,“法国最美村庄”我回,“又来了!”
JY和婆婆异口同声叫了出来,“哪有这么多法国最美村庄?”,说真的,我也没想过会有
这么多“法国最美村庄”在我们住的地方附近(在法国乡村,车程一小时内都叫“附近”
),既然真的不知道要哪儿,就去吧!
从河村开车到巴拉聚克的车程,不多不少刚好一个小时。
从主要道路D579转进巴拉聚克的山路(D294)并不宽,前头有一整排车的目的地皆与
我们相同。婆婆不大喜欢人挤人的热门景点,却又来到这种观光得刻意的地方,我只好暗
中祈祷巴拉聚克最好是人间仙境,否则我就头大了。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得,终于抵达目的
地。
我们将车子停在村庄南边的停车场,车子停妥后付了停车费,随即拿到一张精美的村
庄简介和地图,我看着简介上的图片,心想这角度大概只有从河的对岸山巅才能拍到吧!
从南侧停车场走到村庄有段距离,途中经过展示阿尔代什省的自然历史博物馆(Mus
éum de l'Ardèche),想也知道我们一家老小不会有兴趣,于是匆匆走过,直往村庄中
心走去。一处小公园吸引了子台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他已经在秋千上晃着身子
了,在他把独木桥、翘翘板都玩过一轮之后,还依依不舍直说“我还要”,JY不得不出手
抓人了。法文的“还要”就是我们在精彩表演结束后会喊的“安可(encore)”,只要子
台喜欢的,无论是食物抑或游戏,常是欲罢不能,一直喊“安可”,常让我有种参加演唱
会的错觉。
小公园旁即为进入村庄的南侧入口,一道被称作“夏门(Portail d'été)”的石
拱门,拱门的右侧有座高塔保护残存的城墙,而公园对面的绿地上是一座13世纪的修道院
废墟-圣约翰施洗者修道院(Chapelle Saint Jean Baptiste),于18世纪荒废,其结构
损毁严重,却可见到正门上方一面刻有雀鹰(épervier)的盾徽,那是当地豪族及领主
-埃佩维耶的吉翁(Guillaume des Éperviers)的家族纹章(“埃佩维耶(Éperviers
)”在法文为“雀鹰”之意,该家族以此种鸟类为家族代表)。
进入夏门后,这一带是巴拉聚克的下城区,紧临阿尔代什河,有着蜿蜒崎岖的鹅卵石
路和中世纪风格的民宅,仰头一望,划破天际线的是巴拉聚克圣母教堂(Église
Notre-Dame de Balazuc)的钟楼,来到这里的每位游客莫循着狭小的石阶上到教堂尖塔
,将周围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
当然我们也不例外。
在法国的小村庄很少有这种“排队景点”,狭小的石阶只容得下一人通行,性子急的
子台仗着他是个不经事小屁孩的身份,还没等到上头的人下来他就忙着挤上去,为了追他
只好硬著头皮跟了上去,幸好没造成太大混乱。尽管云阴得像是秃鹰的翅膀,仍不减风景
的壮丽。粗犷的石墙和生苔的瓦片交织的村庄风光,谱出当地特有的脉络。只见圣抹大拉
教堂(Église Sainte-Madeleine)的钟楼高耸入云,两座教堂之间隔着八个世纪的距离
。
向另一头看,阿尔代什河在此处转了个大弯,凸岸是堆满鹅卵石的浅滩,河水流速缓
慢,深度及膝,吸引许多游客携家带眷前来戏水。当然盛行的划艇运动也从不缺席,河面
上处处是红红黄黄的小艇,造型酷似长棍面包。
对岸的山峦有座中世纪圆塔,名为“珍呢皇后塔(Tour de la Reine Jeanne)”,
该塔位于制高点,可监控经格拉台地(les Gras)至于泽(Uzer)的山路。虽是中世纪的
遗物却修复得十分完好,现为私人财产,不对外开放。
走下石阶,来到圣母教堂前。这是一座古朴的教堂,罗马风格的外观,却拥有两座不
同时期的中殿。位于旧城区的圣母教堂后殿的教堂广场(Place de l'Église)于19世纪
之前一直是巴拉聚克的中心,由通过教堂前面的道路名称可见一斑:公众路(rue
publique),广场一侧的石墙上还嵌有当时的公布栏。不过教堂今已改作俗用,夏季时常
有音乐会和展览在此举行,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教堂并无开放,无缘一见,令人扼腕。
下城区的范围比我想像中的狭小许多,顺着主要道路向下行,通过采砂场门(Porte
de la Sablière)后,便可来到河畔。
若是初次造访,莫不对眼前美景给震撼,阿尔代什河谷(Vallée de l'Ardèche)
是自然给人类未经包装却璀璨无比的礼物。
你很难找出世界其他地方有着类似的景观,正因如此,纵然巴拉聚克处于法国偏乡,
人潮仍络绎不绝。
此处自然形成的浅滩(gué,指不需依赖渡船便可涉水跨越河川之地)成为戏水者的
天堂。早有准备的我们,换上泳衣,铺上垫子,兵分两路,JY带着子台下水去,我和婆婆
则躺在垫子上看风景,无奈当天气温不高,怕冷的子台下水意愿也跟着低,于是改成在岸
边玩沙和排石头,虽然没有玩具,但却玩得十分起劲,JY已经在河中游到腻了,子台还在
排石头。原来他在盖“亚维侬桥”啊!瞧他一副认真的模样,还坚持要我把他的成品拍下
来。JY说这里比较适合小孩戏水,不适合大人游泳,原来是因为水实在是太浅了,走到河
中央的水深才到胸部而已,所以他说他反而游得很辛苦。
而我,则是凝视著对岸的岩石解理,真是令人百看不厌。巴拉聚克村名的起源来自高
卢语的Baladunum,在高卢语中,“Bal”意指“悬崖”,而“dunum”意指“城塞”,在
《巴拉聚克:历史时光中的法国小镇(The Stones of Balazuc: A French Village in
Time)》一书中,作者将之形容为“嵌入顽石的村落”,可真是贴切!
的确,这座村庄有如隐士修行之处,虽然此地历史可远溯至尼安德人(Homme de Né
andertal),但却要至西元前3000年才进入新石器时代,定居此处的人类除了农耕以外,
还放牧绵羊和山羊,并将死者集中葬墓,置入石棺中。11世纪的领主依著山势在顶部建造
一座城堡,民宅围绕着城堡而建,城墙将村庄团团包围,经过两个世纪的扩建,立于磐石
的城楼成为往后巴拉聚克男爵的大宅;14世纪几乎将欧洲一半以上人命带入冥府的黑死病
并未放过这座遗世独立的村庄;当然16世纪的宗教战争让这座村庄更加分裂,在效忠法王
的领主统治下,村民只得表里不一,表面上信仰天主教,私低下却改信新教的人不在少数
,双方在1574年于巴拉聚克附近的波里城堡(Château de la Borie de Balazuc)中签
订和约,为歧议画下句点;18世纪影响巴拉聚克最重大的事件非法国大革命和巴黎公社莫
属,拥有巴拉聚克城堡的沃居埃侯爵潜逃他乡,城堡成为“国家财产”,以贱价售出,成
为农场。
18、19世纪是法国绸业的黄金时期,丝绸业成为巴拉聚克致富的“黄金树”,连城堡
也作为养蚕场使用,当地经济突飞猛进,却也让一向与世无争的小村庄落入全球代的炼带
中。似乎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该是村落蜕变之时,横跨阿尔代什河的桥梁和新的教区教堂
分别于1887年和1896年兴建,象征巴拉聚克的黄金时代的尾奏。
好景不常,巴拉聚克的产业全球化使得经济命脉变得脆弱,一次的桑蚕流行病,几乎
将法国丝绸业连根拔起。苏伊士运河的开通(1869年)使得廉价的亚洲丝绸大举入侵法国
,人造丝的发明(1884年)更是将天然蚕丝逼至绝境。
天无绝人之路,只是人们怎么也想不到,让巴拉聚克再生的契机,竟是它的隐密的地
理位置和数百年不变的中世纪风情。
没错,这些标榜著“中世纪风情”的村庄,有一半以上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不远处的
协斯河畔拉罗克(La Roque-sur-Cèze,见此篇网志)便是一例,依著现有的城堡和城墙
,新建的民宅走复古风,慢慢的,整座村庄成为旧时模样,认证为“法国最美村庄”后一
炮而红,涌入大批观光客,使得居民矛盾不已:观光业者乐享其成,单纯住民却饱受其扰
。曾有居民破口大骂外来的观光客让村庄宁静不再,也有居民担心民宅成为“度假小屋”
造成当地环境的破坏。虽然巴拉聚克的建筑多半是中世纪的产物,但居民的处境似在拔河
,在现代和传统间两相为难。
子台玩够了,我们来到主要道路上的一间酒吧(Bar Le Buron)休息。巴拉聚克的主
要街道并不特别宽敞,只是铺上柏油路,容得下两台汽车错身而过。酒吧主打景观,往外
一看就是横跨阿尔代什河的大桥和河谷风光。1882年,法国在茹费理(Jules Ferry)担
任总理期间,实施了义务教育(超早的…),为了让河对岸的学生能以更安全的方式上学
,横跨阿尔代什河的桥梁兴建势在必行。桥梁于1887年落成,却在1890年遭受高出桥面30
公分的大水淹没,幸好桥梁结构稳固而无大碍,桥上有块石碑记录那一年的水位。
酒吧一旁的纪念品店里贩售著当地自产的葡萄酒,吸引许多观光客。我和JY吃完冰淇
淋后,便独自探索上城区,留子台和婆婆继续休息。
在中世纪和整个十八世纪时,三条道路贯穿全村,一条位于今日的下城区,经过教堂
广场的公众路(Rue Public),自夏门至采砂场门;另两条位于上城区,从新门(
Portail neuf)至伯爵宫廷门(Porte de la Cour des Ducs)。但由于屋舍的扩建,使
得这些道路变得十分狭窄,人们仅能以人力和驴子运送货物,直到横跨阿尔代什河上的桥
梁落成,兴建主要道路的计画顺水推舟,一些城墙和中世纪的房屋被移除,村庄也分成上
城和下城两区。
桥梁的落成也吸引对岸的舍维耶尔(Servières)和欧东(Audon)两聚落(hameaux
)的人民来到更近的巴拉聚克圣母教堂进行弥撒,在那之前,他们只能到不用过河的拉纳
(Lanas)和于泽(Uzer)的教区教堂。于是兴建一座可以容纳更多信徒的教堂势在必行
,新教堂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拔地而起的,它位于城墙外头-那里有更大的腹地可以兴建
一座崭新的教堂。
主要道路旁的法钦尼耶门(Trouée de la Trouée)带着我们进入上城。
巴拉聚克的上城拥有更多权贵的宅邸,绝大部分隐身街弄中,仅能从窗櫺上的纹章或
装饰性多于功能性的窗户一窥。被游客中心标的为“景点”的两处:巴拉聚克城堡
(Château de Balazuc)和方塔(Tour Carrée),则分踞山巅两侧。
此区的城堡的兴建,大抵是为了防御邻近领主的侵略,巴拉聚克城堡始于11世纪,仅
是一栋三层的城楼(donjon), 12、13世纪为了躲避阿尔比十字军的袭击,城堡不断扩
建。百年战争和之后的农民起义并无波及阿尔代什省,法国大革命让贵族和领主们纷纷出
走,城堡被贱价售出作为农场使用,经历巴拉聚克的“黄金树”时期后,城堡数度转手,
今日以高级民宿之姿再现风华。
来到城堡前,其实失望透了(连照片都不想拍),已成私人财产的它当然不可能无料
参观,但瞭望台的景色却是美得无敌。若有机会来此住宿(请提早至少半年前就预约),
城堡上的露台见到的景色与瞭望台无异,幻想在那儿用餐情景,气氛一定无限美好。
方塔是城堡十三世扩建工程的一环,也是巴拉聚克的第二座城楼。2017年方塔成为
该地的游客中心,我们抵达时内部满满的人,巴拉聚克是附近著名的村庄,名气毫不输给
邻近的大城市。
巴拉聚克自古并不是个富裕的村庄,纵使在十九世纪末,大桥建成,道路铺好,面临
全球化来临时还是得面对人口流失的困境,曾经辉煌一时的黄金树时代转眼即逝,人口一
度降到只有600余人,但祖先遗留下的资产弥足珍贵,吸引无数观光客前来访旧寻幽。
我们就是其中之一。
回程,我和JY牵着手走到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一再回味自山巅看出去的河景,汹涌
的人潮擦肩而过,“法国最美村庄”是一把双面刃,带来人潮却也扰民。当地居民要怎么
从中获得平衡,真是一门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