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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内容:蔡承甫/汝等孤魂来受纳:一个小道士的焚化炉历险记
汝等孤魂众,道官施汝供,一粒变河沙,本处孤魂来受纳。汝等孤魂众,道官施汝供,二粒变河沙,本处孤魂来受纳。汝等孤魂众,道官施汝供,三粒变河沙,本处孤魂来受纳。好去好去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强而有力的奉旨砸落,抽掉所有的香枝香脚,响亮的鞭炮声响起,散孤仪式完成,象征普度仪式告竣,吁示此处的所有孤魂亡灵,吃饱喝足拿了纸钱,不可滋生是非往该去的地方去。召孤祀孤散孤,这样的场景,在农历七月的每日下午,周而复始地上演。流动的道士和尚一次次的唱念度亡的经文,内容不免劝请各种亡灵孤魂,放下心中的执著而超生乐土;流动的孤魂也一次次的被召请,然后大吃一顿。
然而,是不是真的超度不可得知,毕竟七月那么长,也许祂们正听到他处的召唤,而前往下一个会场。但这天似乎有点不一样,农历的七月廿九日,再过几个小时,祂们即将回到另一个世界。随着天色渐晚,熟悉击打奉旨的声音响起,我手上紧捏着要给祂们带走的“包仔香”;今天由我负责送他们一程,却也是令我震撼至极的一段路。
我不确定这些亡灵孤魂吃饱没有,是不是真的超度,甚至,祂们接下来会到哪里,我都不确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祂必须先到一个地方:那就是“垃圾焚化场”。
这几年大台北地区,积极推行集中焚烧的政策,鼓励各大庙宇将七月中元普度超度的纸钱、糊纸神像房子,送到焚化炉,通过集中焚烧,达到环保的目的。每年的六月底,更请来仪式专家“净炉张榜”,告诉大家,来这边烧是有城隍爷作主,祂们一样是可以收到纸钱。进了焚化炉园区,两旁的植株扶苏蓊绿,很难看出这里是处理垃圾的地方;唯独巨大烟囱,让我确定没有走错。
车子停了下来,手上的“包仔香”散发著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酸臭腐烂的厨余味道。走进焚化厂,刺眼的探照灯打得明亮,各种机械运作所发出的声音,轰隆作响。远方艳红的灯光与这个地方显得格格不入,神龛上供奉著观音土地公与地藏王菩萨,一旁则贴著象征执政方推行此项活动的榜文。斗大红字的写着“虔诚祈愿,承斯善利统申回向,祈沛吉祥推动圆满,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运昌隆经济发展”置放金纸的时间很长,我四处探索著这处孤魂亡灵们的中继站。
这天是农历七月的最后一天,编号一到十的焚化匝口一字排开,大概有五个匝口堆放待焚的各色纸钱,如更衣小银纸莲花,财宝箱法船普度旗,其中混杂着天金大百寿金特别显眼。扣除置放纸钱的地方,其他匝口有的垃圾,有的堆肥;整叠的纸钱,或多或少的吸收这些废弃物所产生的汁液,脏污不堪,显示置放过程不够谨慎,导致纸钱散落一地。一台推土机铲起一堆纸钱,工作人员说,要将这些纸钱运至“有净过”的炉子焚烧。
此时,一支沾黏色纸的竹枝吸引着我的目光,定睛一看是一间不折不扣的纸屋残骸。这种在普度仪式中,用来作为鬼魂休憩之处的糊纸屋,到了焚化炉难逃变成断垣残壁的恐怖景象。此景不免让我想起,近年农历七月台北街头出现的“大士爷等车”奇观。
大士爷是普度时用来镇压管理鬼魂的神灵,通常都是用纸糊的方式呈现,普度仪式结束要举行“送大士”将祂焚化,除了恭送祂离开,同时也表示鬼魂吃饱离开境域。但因为集中焚烧的缘故,越来越多庙宇社区在普度结束,必须将大士爷运送至焚化炉,导致近年来,普度结束大家将祭品收拾返家,而大士爷依然伫在在路边,等待环保局“资源回收车”将祂载走的奇观。今天亲眼目睹纸屋的下场,不免想起在路边等车的大士爷,来到这里是否威风尽失,宛如垃圾一般,等待焚烧完成。
我被告知纸钱卸货完毕,披上道服,将包子香上依然袅袅轻烟弄熄——因为焚化炉人员说,时常有未熄的香枝导致纸钱自燃,他们还要对纸钱洒水灭火。我走进焚化炉的最后一道防线,从空中而来的鹰爪夹起一盒盒的纸钱。盒子破裂而洒落的纸张,与秋日的落叶不谋而合,恰如深秋尽落得满地黄花那般悲壮,地上脏污的不止是金银纸,还有信徒虔诚祭祀的心。手中摇铃缓缓摇响,洒落碗中净水,唱上一段度亡的经文,道法广大,我也只能送大家到这里。步出焚化炉时天已黑,还有很多纸钱来不及烧。再过几小时祂们的假期就要结束了,混在堆肥中的,沾黏在地板上的,应该
是来不及也不想带走了吧。
车子驶离,我脑中不断响起刚唱诵的经文。普度与超荐,无非是希望鬼魂亡灵离苦得乐;然而,我刚所经历的场景,带往的或许只是另一个炎热脏污的地狱场景。
文:蔡承甫,政治大学宗教学系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