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梦游乌鸦(四)

楼主: Odiumer (昆仑)   2016-07-22 02:52:34
  梦游乌鸦:绿蟒平原(下)
  “该死,拉我一把!”他着急地喊。
  黎蓓卡策马转向,迅速将他拉上马背,然后急踢马肚。黑马飞也似地狂奔,席拉凡德
不情愿地搂住黎蓓卡极富弹性的腰,避免摔下马去。
  马蹄践踏过脆弱的尸体,肉屑跟脓汁溅到席拉凡德的斗篷下摆跟靴子,但他没心情咒
骂,更遑论清理。那被发现行踪的人拔足猛奔,试图逃出席拉凡德跟黎蓓卡的追捕。
  那是个穿着披风与头罩,四肢瘦长,看起来像是野猴的男人。
  男人突然失足跌倒。黑马迅速进逼,席拉凡德清楚看见灰色披风上头缝制的徽记,是
个双眼被铁链缠绕的人脸。
  这人来自黑刑堡!
  就在马蹄差没几步就要踏烂那人的靴子时,男人翻身狞笑,预先藏好的袖箭齐射。席
拉凡德惊得缩头,只听见让他丧胆的破空声,紧接着是金属激烈的交撞。黎蓓卡手中忽然
多出一柄亮晃晃的匕首,偷袭的袖箭全被她格挡掉。
  随后银光一闪,一柄飞刀射进男人的咽喉,刀身完全没入鲜血泉涌的颈子。
  黎蓓卡的手指夹着飞刀。虽然只有匕首一半的大小,但锋利的程度更盛。她微微挥动
手上那把危险的飞刀,向倒地的男人询问:“你觉得下一枚飞刀会命中额头,还是心脏?

  男人瞪大双眼,身子剧烈震颤,额头浮出夸张的青筋,像有肥大的蚯蚓藏在肉里。他
张嘴想说话,却激烈地吐出艳红色的鲜血,裂开的颈子将镀银胸甲染得溼红,胸甲的正中
央也有铁链人脸的徽记,是用红漆画上的,但是此刻已经被温热的血液覆蓋。
  “都猜错了,我不会扔出这柄飞刀。因为第一把飞刀已经注定你的命运。”黎蓓卡放
下双手,飞刀不知何时被藏起,匕首则还握在手中。
  最后男人保持着双手紧捂咽喉的无助姿势断气。
  席拉凡德的声音沙哑且空洞,眼神难掩惶恐。“铁链人脸,是黑刑堡的探子。他们早
就埋伏在这里。”
  “幸好只是探子,而不是‘铁烙印’。不然现在倒在地上的可能是我跟你。”黎蓓卡
轻盈下马,俐落拔出男人咽喉上飞刀,又用死者身穿的灰色披风抹去血渍。
  “死在这里的只会是你。我会被带到黑刑堡,接受各种生不如死的拷问,如果舌头没
被拔掉,我就能一边咒骂,一边哀求他们给我个痛快。”席拉凡德的脸发白得可怕,像冻
死的尸体。
  “骄傲如席拉凡德也会哀求?我真想开开眼界。”
  “这不好笑。与其落在黑刑堡手里,不如先自尽来得轻松。对自诩为审判者的黑刑堡
而言,我是亵渎死者、玩弄灵魂的异端。他们起码有一千种以上的酷刑专门拿来对付我这
种人。”
  席拉凡德决定回到戏班后,要交待克瑞尔帮他调制一帖毒药,最好是服用后不会感受
到任何痛苦,可以轻松死去。
  “是‘你们’这种人。探子咬定战场有最多尸体,最容易吸引你们出现才特地埋伏在
这。为了避免梦游乌鸦痛失唯一会编写剧本的人,以后还是乖乖避开战场跟墓园。同时为
了我敬爱的席拉凡德的性命着想,我决定要谨慎巡视这附近,确定没有其他的探子。”
  黎蓓卡走到席拉凡德身旁,仰望他苍白的脸庞,然后握住他微微发颤的手掌,“放心
,我不会让你被逮到。”
  “嗯。”席拉凡德随口应声,暗自希望踏血者会出兵攻打黑刑堡,最好是将所有人都
杀光,尤其是铁烙印,他就再无后顾之忧。
  

  深夜。戏班抵达绿蟒平原的蛇皮镇。
  蛇皮镇藏在脏兮兮的石墙之后,墙缝里满是细密的青苔,粗糙石面爬满绿藤。其中一
侧的石墙外是座苹果林,结著青黄渐层的果实。
  镇门口置有铁盆,盆内火焰旺盛燃烧,守卫的皮甲在夜里的火光中更显老旧。身背镶
钉木盾的守卫们无一例外,都将手搭在腰际的剑上。
  戏班的马车经过镇门时,空旷的平原里忽然传出剑锋摩擦剑鞘的特有声响,原来是几
名守卫抽出佩剑。
  “看来最近蛇皮镇不平静。盖索斯与拜修琵伊的大战之后,应该让不少麻烦的家伙聚
集过来。”塔巴忧心忡忡。
  “麻烦的家伙?”多洛莉丝看出团长的忧虑。
  “拾荒客、间谍、逃脱的士兵。”塔巴细数,祈祷戏班一个都别遇上。
  蛇皮镇是位于绿蟒平原的唯二城镇之一,另外一个则是岔舌镇,不过离此处有几十里
之远。蛇皮镇距离战场要比岔舌镇更近,战后总是会吸引大批拾荒客,他们像过境蝗虫,
将战死士兵身上的装备全部带走拿到黑市变卖,或是转交给佣兵团。
  有些拾荒客是单独行动,都是可怜兮兮的流浪汉,只求交换来寒酸的铜币或一些食物
,可能是半条火腿、久放的面包或硬梆梆的发霉乳酪,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奢侈的珍肴。
成群行动的拾荒客则受雇于商行,这些商行在黑市里有专属门路。
  但拾荒客之所以恶名昭彰,是因为其中还包含强盗或是流浪佣兵,他们大多蛮横无情
,除了尸体之外,更擅于抢夺活人的财物,杀人抢钱是家常便饭。
  塔巴注意到在镇门警戒的守卫有十名之多。若不是席拉凡德临走前特地交待,他真想
进去镇里。待在野外难保不会成为强盗拾荒客的目标。
  戏班的马车在距离镇门不远处停下。
  “保险起见,就待在守卫的视线范围内吧,至少比较安心。尽管我觉得我们被袭击时
那些守卫只会袖手旁观。”塔巴抽了口烟斗才跳下马车。
  “我得去表明身份。免得他们随时准备拔剑冲过来。如果拜尔德还是格纳准备搭起帐
篷,记得阻止他。谁知道守卫会不会赶走我们?”团长挺著凸出的大肚子,脚步蹒跚地往
镇门走去。整天坐在硬梆梆的马车上,让他的臀部跟大腿有股灼热的酸麻感。
  “走在平地的感觉真好。”塔巴嘀咕著,尽可能展现和善无害的姿态,因为有名守卫
的剑尖正遥遥对准他。虽然蛇皮镇守卫的护甲老旧,但武器却崭新危险。
  其他人陆续走下马车,舒展身体。驾驶另一台马车的迪夫索性躺在草地上,惬意地呈
大字形摊开。拜尔德也依样照作,还与格纳嬉闹地扭打起来。即便他们两个已经成年,行
为却依然像是活泼爱玩的男孩。
  多洛莉丝庆幸至少他们没有擅自搭起帐篷,这免去她出面制止的尴尬。虽然相处有段
时日,但多洛莉丝是个怕生的少女,除了总是坐在身边的团长塔巴之外,她很少主动跟人
搭话。
  多洛莉丝暂时搁下剧本,为了不被席拉凡德嘲弄,她这两天发愤苦读。此时眼睛发酸
,干涩难受。
  她抬头仰望星空,漫天星辰像洒落在黑布上的银屑,数量多得数不清,说不定比绿蟒
平原的杂草还多。她旋转一圈,好看清所有方位的夜空,结果与车顶少女的视线撞个正著

  一身黑甲的凯瑟琳几乎融入夜色,镶在无暇白色的黑瞳却深沉得可怕,仿佛就连夜色
也要被吞噬进去。
  多洛莉丝微微后退。无庸置疑,她惧怕凯瑟琳,这名少女总是独自待在车顶,不跟任
何人说话、也不会笑,面无表情地像具僵尸。一具美丽的僵尸。
  在几次忽然瞥见凯瑟琳而受到惊吓之后,多洛莉丝总算习惯车顶有人的事实,逐渐胆
敢将视线停留在少女身上。凯瑟琳有张形如水滴的姣好脸蛋,四肢修长,身材高挺,长发
在脑后束成高马尾,斜分的浏海垂落脸颊。
  多洛莉丝认为如果她不是这样冷酷凛然的话,必定会跟黎蓓卡并列戏班的红牌。迪夫
跟格纳、戏班的其他男性会为她争风吃醋,不过绝不包含席拉凡德,他只对挖苦与嘲讽有
兴趣。
  凯瑟琳锐利的视线几乎要穿透多洛莉丝,望进灵魂的深处。多洛莉丝赶紧别开头,心
脏噗通狂跳,颈后发麻。她毫无抵抗的余地。
  当多洛莉丝再度鼓起勇气,偷偷望向车顶时,少女已经不见了。
  塔巴与守卫谈妥,满意地走回马车。“他们同意了,我们就在这里扎营。不过又有什
么理由好拒绝的?梦游乌鸦可是带来欢乐与精彩表演的戏班,还有美丽的女戏子。啊,黎
蓓卡不在这里。但至少还有梅薇思跟你。”
  “我?”多洛莉丝涨红了脸。
  塔巴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对,没错。”
  多洛莉丝难掩喜悦,有哪个女孩因为容貌而被人夸赞会不高兴的?戏班里的男人都对
黎蓓卡倾心,多洛莉丝初来乍到,失去过往的记忆,还未认真审视过自己。
  她想起黎蓓卡曾经称赞她的猫眼绿眼珠,说那比真正的猫眼石更加漂亮,因此信心倍
增。或许我真的长得不错,多洛莉丝弯起嘴角。
  正当多洛莉丝兀自得意时,忽然一阵尴尬的尿意袭来。一定是茶喝多了,她羞涩地想
。苦读剧本时为了保持精神专注,因此浓茶不离手,回想起来她至少喝下两壶之多。
  趁没人注意,多洛莉丝悄悄溜到蛇皮镇外的苹果林。她很怕黑,但更不想被发现,无
人的林子是好地方,虽然阴森死寂,让她害怕得发抖。阴暗处说不定真的躲著鬼魅或是不
知名的怪物,这样的念头让她只想赶快解决,好溜回马车去。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仿佛踩在随时可能崩陷的湖面薄冰。但无法往更里头接近,
厚重的阴影像堵墙阻挡住脚步,仅凭她微弱的勇气并不足以跨越。
  只好在这里了,多洛莉丝心想,慢慢拉起连身裙的裙摆。
  忽然几道影子同时朝多洛莉丝冲来,连尖叫都还来不及发出,嘴巴已经被猛力按住。
是个散发汗臭与腐肉气味的手掌,连指纹里都积满泥状的恶心污垢。她纤细的双手被粗暴
地拉到身后,疼痛的手腕被臭手的主人牢牢抓住。
  惊慌恐惧的多洛莉丝看见三个模样猥琐,带着不怀好意笑容的丑陋男人。第四个则在
身后,将她当成娃娃似地掌握住。
  这些男人是流浪汉亦是拾荒客。不过他们来得太迟,战场里值钱的东西早被搜括一空
,幸亏蛇皮镇旁的林子里满是可供充饥的苹果,虽然味道酸涩,但流浪汉吃过更糟糕的食
物,甚至不能以食物称呼,只是勉强有餬口的作用。
  除了苹果之外,今夜还有天真愚蠢、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傻女孩送上门来。颠沛流离的
生活消磨去流浪汉的胆识与尊严,却无损性欲。即使三餐不继,力气不足,但要制住这名
少女依然绰绰有余,更何况他们总共有四人。
  多洛莉丝觉得想吐,那手散发的腐肉气味令她发晕,但不能昏倒,她必须要挣扎。身
后的男人发出粗哑的难听笑声,她闻到鱼腥味似的口臭,眼泪立刻不受控制从眼角滑出。
  她尝试大叫,但那意味着要张开嘴巴。如果那脏手沾著的恶心东西跑进嘴里怎么办?
  面前那名秃头的男人对她咧嘴微笑,露出满口黑黄色的烂牙。他穿着破烂的衣衫,应
该遮住胸膛与小腹的部份破著大洞,是在争抢食物的时候被扯坏的。长满杂毛的脏兮兮脚
掌踩着不成对的木鞋。
  秃头男人掀起多洛莉丝的裙角,轻飘飘的裙子跟她一样毫无抵抗余地。
  我应该要穿长裤的,多洛莉丝痛苦地闭上眼睛,灼烫的眼泪滚落。裙子的一角就这样
被抓在秃头男人手中,她感觉到裙下的肌肤被恣意打量,像无助待宰的羔羊。
  恐惧令她动弹不得。灵魂有想尖叫的强烈冲动,但这份冲动的起因不是来自眼前的绝
望处境,而是一种仿佛从前就经历过,残留在内心深处的可怕记忆。
  “饶命!饶命!……啊!”
  流浪汉们接连发出哀号,混乱之中那对脏手猛力推开多洛莉丝,她瘫软在地,耳边传
来慌张但赫然静止的脚步声。眼泪令多洛莉丝的眼睛疼痛,她缓缓张开眼,见到一张惊恐
肮脏的脸庞,那张脸孔的双眼暴睁,怒张的嘴巴还维持着无声的尖叫。
  多洛莉丝面前的流浪汉流着血,大片的鲜血。左胸的血洞让衣衫迅速染红,血珠滴淌

  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从身后接近。
  多洛莉丝头贴着地面,草尖刺痛脸庞。她听见脚步声,还有其他不实际存在的狂乱脚
步声,像在追赶某物。很多、很多。她在另一片森林里,惨白的日光从枝叶的间隙射落,
景象在旋转。
  这是我的记忆?多洛莉丝惊想。
  一双长靴停在视线里,她认得这双色泽如墨的鞋子。
  多洛莉丝艰难地抬头。即使身处林间阴影,那对黑瞳依然清晰。凯瑟琳手握长枪,枪
尖同样有血。流浪汉的鲜血。
  即使多洛莉丝惧怕凯瑟琳,但侥幸脱险的她仍然无法克制地慌乱爬起,将脸抵在坚硬
冰冷的胸甲上,抱着凯瑟琳失声痛哭,仿佛溺水之人紧抓着唯一可供依靠的浮木。
  “没事了。”这是多洛莉丝第一次听见凯瑟琳的声音。虽然讶异,但哭泣阻却她说话
,脑袋一片混乱,那种险些被侵犯的恐慌令她泣不成声。
  
  很久之后,多洛莉丝总算止住哭泣,慢慢拭去脸颊泪痕。漆黑的胸甲上残留着她的泪
珠,幸好主人并不在意。多洛莉丝连声道谢,拿出手帕为凯瑟琳擦净盔甲。凯瑟琳身上带
著淡淡的冷香,令多洛莉丝联想到皎洁的星月。
  如果月亮有味道的话,必是跟凯瑟琳同样的冷香。她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可怕,她是好
人,多洛莉丝心怀感激地想着。
  凯瑟琳淡然地将枪头按在流浪汉的尸体上头,抹去血渍,这一切对她来说仿佛稀松平
常。
  多洛莉丝脱口发问:“你为什么会……离开车顶?”她刚说完就感到后悔,那股急着
想逃离这片苹果林的恐惧让她一阵慌乱。多洛莉丝忧心问题也许会惹得凯瑟琳不高兴,然
后招来寒霜般的瞪视。但从发现凯瑟琳的存在开始,她似乎就与车顶密不可分。
  整理长枪的少女迳自走开,让多洛莉丝气馁地以为果然惹怒了她。但凯瑟琳忽然挥舞
长枪,刮起一阵风,一颗半熟不透的苹果连着一节树枝掉落在地。她捡起果实,递给多洛
莉丝瞧。
  “因为苹果?”多洛莉丝纳闷不解。凯瑟琳点头,然后往林子里走去,多洛莉丝虽然
想赶快离开,但更不想落单,深怕再次重复同样的可怕遭遇,只好乖巧地跟着凯瑟琳身后

  凯瑟琳走向一棵结实累累的苹果树。一个布袋被搁在纠结的树根旁,里头装满苹果,
地上满是落叶残枝。凯瑟琳将手上的苹果扔进袋里,拎起布袋,另一手则握著长枪。
  “我、我来帮你。”多洛莉丝连忙说。多亏凯瑟琳出手相救,她很想帮忙做些什么。
但凯瑟琳沉默摇头,脚步不停。
  多洛莉丝再次跟上,“那帮你拿武器呢?看起来很重……”那把长枪与凯瑟琳全身上
下的装备都是相同的色调,她似乎对黑色情有独钟。黑墨似的枪身,枪头则是精钢制成,
耀眼如星。
  但是凯瑟琳依然摇头,令多洛莉丝感到挫败,不过还是尝试搭话:“它有名字吗?那
把长枪。”
  多洛莉丝听团长说过有些人会为自己的武器取名字,赋予特殊意义。通常武艺低下的
人偏好为爱剑起个威风的名字,至少听起来会产生这个人似乎很厉害的错觉。
  “足迹。”凯瑟琳酷酷地回答。
  简单低调,适合武艺高强的人,多洛莉丝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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