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芽。

楼主: shiungk (月亮熊)   2014-10-08 22:2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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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芽》
   “如今您的‘芽’已重获新生,捻一神香,召唤林廓迷失的魂;再捻一神香, 
  引导魂往云雾里去,最后捻一神香,祈佑树芽茁壮,庇护您的儿孙不愁肚饿……”
※                  ※                 ※
  我驾马穿梭的声响惊动了无根树林的风,它们在耳旁呼啸,被我奔驰的身影牵
起了一道轨迹;银色的浆果与叶片在枝头颤抖,薄薄的灰雾更是加深了无根树林苍
凉的景像,而我满心只想追上眼前的姊姊,完全无暇思考两名少女私自在雾中闯进
森林,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达瓦……拉姆达瓦!”我焦急地喊著姊姊的名字,前方自然没有回应。
  当雾越来越浓之后,拉姆达瓦的鲜黄色裙䙓被雾染上同样的色泽,好似她也成
了一株无根森林的银花树。我只好放慢速度,搜寻她的身影之时,一边祈祷浓雾能
尽快散去。
  ──当初我们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我焦急地在马鞍上抖着脚,手中的缰绳也捏到快出汗来。
  拉姆达瓦今天穿得特别漂亮。她一早就套上灿黄的及膝丝织裙袍,套上火红的
长靴,脖子挂满五色珠,还请母亲梳整她的长发,扎成又细又整齐的长发辫垂挂在
耳侧,剩下的长发则抹了点油,迎风摇曳的卓姿颇有几分母亲当年的美。
  族里的人都说,她想必是要去会那个幸运的情郎——果真是这样的话,追在她
身后焦急大喊的人就不会是我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对拉姆达瓦来说,和妹妹一起
去森林溜达有什么好妆扮的必要。
  之后又骑了好一段路,她依然不见踪影,这下我原本的焦急与不安顿时化为愤
怒,索性在沉寂无声的树林中大喊著:“我不理妳了,拉姆达瓦!我要回家,妳听
见没有?”
  不知道我大喊了多少回后,远处才终于传来这样的呼喊:“在这儿,德吉梅朵
!”
  我先是惊喜地松了口气,却又马上不甘地咬起唇来。她的声音听来并不远,模
模糊糊间,我终于看见她的马儿栓在树下,银叶落满马背,让马儿不停摇头喷息。
  我也跳下马,将自己的爱马与她的绑在一起。
  “可怜啊,地上的银果儿可是吃不得的,如果你跑饿了,也是我姊姊害的。”
我拍拍马头,学牠哼了一口气,便转身朝雾里深入。
  才没多久,我看见了拉姆达瓦的人影。她精心打理的头发就这么乱了,脸上带
著晕红,微笑地哈着气,仿佛很喘的模样。
  “德吉梅朵,我要死了。”她断断续续地说著。
  我怀疑地扬起眉毛,对她的笑容感到愤怒。
  “说这什么呢。我倒想问问妳为什么不等我?妳知道我一个人在雾里多害怕么
?”我生气地说著。
  “是啊……还记得我们以前在这里迷路了么?妳怕得一直哭,怪我带妳来这里
玩,我只好拼命安慰妳、牵着妳四处找路,其实那次我也怕得发抖。”
  “妳还哄我说饿了就捡地上的银果子吃。”
  “对,结果我们捡了一堆,才发现银果子根本是臭的。”她轻笑起来。
  “那和妳来这里有什么关系?”我不悦地瞪着她。
  她不理应我,只是抬起头来比著天空,头上的珠饰也随之喀啦作响。“我见着
了,天顶上的树——”
  “天顶才没有树!”
  “就是有。”她回头看我,笑容有如一朵绽放的红花。拉姆达瓦穿着右开襟的
袍裙,上头绣了鲜红的花朵与枝叶纹样,当她转起身子时,飘扬的裙䙓为森林带来
了些许生气。“我说有就是有。开满了花的树,妳绝对没见过。”
  “树也不会开花。”我更恼怒了,她拉着我来到这里,嘴里却尽是些胡言乱语
。“──树只会结果,而且还是不能吃的果。”
  “妳不开心了?”她偏头,脸上依然挂著微笑,伸手想碰我的脸,我却狠狠地
别过头。
  “我生气!气妳害我搁著工作就跑来了,还追得妳满头大汗,回去又得被阿帕
、阿妈教训。妳究竟要做什么?”一想起父母发现我抛下家事时的表情,我立刻感
觉全身发寒。
  拉姆达瓦闭上嘴,用那对漂亮的双眼凝视着我,我回望眼前的双胞胎姊姊,无
法理解她此刻心底想的是什么;她已经十五岁,也领过成年礼了,做事却仍像十岁
时那样鲁莽。
  她轻轻牵起我的手,虽然我赌气地甩开,但她又旋即伸手握住。那力道将我抓
得牢牢的。
  “德吉梅朵,我快变成芽了。”她的声音细细地在我耳畔,有如一道低鸣。
  灿黄色的她倒在我肩上,与我的白色裙袍重叠在一起。
  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我还不知道姊姊说的话是否该真的相信,只知道又一片
银叶在我眼前晃动。
  ──转眼凋谢落地。
※ ※ ※
  幸好白雾很快散去了。
  我们骑着马儿穿越无根森林,穿越了树枝交错的小径与弯道,来到一片平坦的
草原上;姊姊的速度快得像一阵狂风,那道鲜黄的背影让我的腹部抽痛起来。
  拉姆达瓦才刚将自己的手紧紧握牢,为什么驾上马后,却又像是要将我抛弃而
去的模样?
  她在草原中央的位置放慢的速度,然后跳下马儿,安静地在原处等着我赶上。
太久没骑这么久时间的我喘著大气,就连双腿都开始感到酸疼,我颤抖著双脚缓缓
下了马,她迎风看着远方,伸手扶住额上的方帽不让它飞走。
  “怎会想来这儿?”
  她并没有回应我,开口问:“梅朵,妳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叫作芽族么?”
  “因为我们死后会变成芽,长小树出来。”我望着她的侧脸。
  “为什么是变成芽,而不是别的东西呢?例如……小马儿、小鸟儿、七彩球、
或是……就是死了?”
  “什么叫‘就是死了’?”我不耐烦地问道。
  她出神地沉默下来。我只好不再追问。
  我们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那片广阔无际的青灰色草原。这里的风更加强劲,天
上的云不停变幻形状,从头顶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草地上的阴影也随之起舞,仿佛
时间从我们眼前快速流逝。
  “为什么不回去?”我感受着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连自己的话语都险些被吞噬
其中。“如果知道自己要变成‘芽’的话,才不应该离开族人身边吧?妳应该知道
‘芽’对我们的重要性……”
  “那样的话,我就必须待在家里直到成为‘芽’为止;既不能再骑马,也不能
和妳在这片草原了。”然后她偏头朝我露出美丽的微笑,说道:“那样的话不是太
可惜了么?何况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她牵起我的衣袖,指尖磨擦与碰触的瞬间,依稀能感受到她体温的冰凉。
  “我……”
  “怎么?”
  “我才不相信妳呢。”我抿著唇,以委屈的表情说道:“妳骑着一上午的马来
到草原,却频频将我抛在后头,根本没聊上几回啊。”
  拉姆达瓦的眼睛先是用力眨了眨,然后发出足以震撼我身躯的大笑。
  “笑什么呀!”
  “躺着吧,梅朵。就像以前那样。”
  她说完还真的躺了下来。
  我也跟着照做,天空清澈的蓝,像是会把人的意识吸引走。我凝视著那片天,
差点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事么?”
  “忘了。”
  “妳才不会忘呢,我们是被阿帕带来的,记得么?我们拿着摇铃玩,不小心挥
到妳脸上,还害妳牙齿流了血。”
  “结果我痛得哭了,跑去找阿帕告状。”我的嘴角浅浅上扬起来。
  “我也抓着阿妈哭,无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于是我们就各拉着一人哭个不停。”
  说完,我们俩个都笑到抖著身子,笑声沿着狂风在草原穿梭,扫空了阴影。
  接着,我们聊起了多年未曾提及的往事,从小时候的疯狂冒险、无知贪玩所犯
下的错、为了母爱争相吃醋的较劲、以及无数次的吵架,无数次的和解。
  我们在风里时而欢笑、时而互相指责、或是为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回忆拼出零
碎的真相。
  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肩膀紧挨着,五指也轻轻扣在一起,她的掌心冒出薄薄冷
汗,我的也是。
  “接着还想去哪里?”我趁著这气氛问。
  拉姆达瓦捏了捏我的手,表情有些惊喜。“哪里都行?”
  “反正难得呗。妳瞧,天气还这么好。”
  拉姆达瓦微笑起来,但她的手在颤抖,眼角也湿了。
  “我们多久没这样了,梅朵?以前明明感情这么好。”她叹道:“为什么现在
都变了样了?”
  我嘴唇微张,沈重的目光刺穿我的胸口,一股愤怒哽在喉际,让我吞也不是、
吐也不是。
  “因为妳是个自私鬼。”我也红了眼眶,无意识地咬著嘴唇。“妳每次都好让
我生气,可是妳也总是能讨我开心、最后只好原谅妳。每次都这样。”
  她听着,脸上淌流着两行泪水,滴落在草叶上成了无瑕的露珠。
  “那最后呢?”她苦笑,明知故问。
  “──最后那次,妳没有来找我。”我以袖子抹去泪水,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渐渐平静的声音在她耳中或许显得冷酷罢,但如果她当初能感受到我一丝一分的痛
苦,或许我们就不会渐行渐远了。
  “就只是这样?”
  “阿妈常说,很多事一开始都‘只是这样’。”
  
  拉姆达瓦不再说话,而是从身后抱住了我,就像以前她做过的那般。
  她以重重的鼻音哼唱起我爱的歌谣,声音被风卷上了天顶,夹杂着青草香与她
身上黄精根的药味。小时候我总会闻著这股气味入睡,她总是吃药草,吃到最后身
上的药味洗也洗不掉,就像将身子浸在药桶里似的。
  风突然吹得我好凉。
  “接着……还想去哪里?”
  “我们曾经到过哪里,就去哪里罢。”她的歌声告一段落后,以甜腻的口吻在
我背上磨蹭。
  于是我们几乎是默契地,看向平原尽头的另一端。
※ ※ ※
  族里的人都说姊姊体内的血装得太多、太满,所以每次只要她一受伤,血总是
无法抑制地流出来;有一次她跌了一跤,膝盖的创口迟迟无法愈合,让族里的医婆
用上好几倍的止血药草才终于止住。
  我和阿妈跪在拉姆达瓦身旁大哭,深怕她就这样流干了血而死,医婆却安慰我
们说:“她只是血比其他人多,所以身体装不住。只要等她再长大一点,就装得下
那些血,也不会一直流出来了。”
  “胡说八道!血都流光了,还长得大么?”阿帕倒是对医婆的言论不以为意,
于是在父亲的追问下,医婆才将黄精根拿出来让姊姊服用。
  她就是从那时开始从未停止吃药,也是从那时开始禁止骑马、奔跑与玩耍。
  有几回她见着我从草原玩耍回来,便含泪捏着我的手臂烙下乌青的印记,直到
我痛哭出声后,拉姆达瓦才抱住我拼命道歉,但每次她还是会选择先捏疼我。现在
回想起来,我终于明白那含泪的怨怼目光究竟代表了什么。
  ──现在她总算骑着马,跑得比谁都还要远、还要疯、还要卖力。
  ──那样究竟好或不好,我也不清楚。
  我们不停奔驰,直到平原尽头处耸立的一座石山,石山的顶端高耸入云,尽是
裸露的灰岩,长在上头的银树也没有几株。上山的路很窄,所以马儿又被我们留在
山脚处。
  拉姆达瓦带着我走上米黄色的石坡,比起草原,这座山带给我们的回忆更加久
远,也更加陌生。但她的表情看起来是兴奋的,而且仿佛又变回了以前那精力充沛
的孩子。
  “我听波契说,在别的地方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变成种子,也不会变成小
树。”她开口道。
  “那会变成什么?”
  “就是死了嘛,不会变成什么,就是死了。”
  “妳说谎。”
  “我是说真的。”
  “那就是波契说谎。”
  “不信妳去问他呀。”
  “但他已经变成‘芽’了啊!”
  我气恼地叫着。
  她却转头朝我吐了个舌头。
  “妳看过波契的树么?”她说。
  一被触及这个问题,我立刻皱起眉,将头别了过去。
  “每天都去看,也每天都会和他说话。”我故意不看她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他长成了很漂亮的树,叶子茂盛、果子也多,妳不觉得么?”
  她吃吃笑了几声。
  “好妹妹,妳真的很喜欢他。”
  “那妳一定比我更喜欢他。”我酸溜溜地说著:“否则妳怎么会嫁给他?”
  她沉默了一下。“不管怎么,他现在也不是谁的人了。”
  
  “达瓦妳就是这种态度让人光火。”我气得没将小石子踢到她身上。
  “那就请妹妹再原谅我一次囉。”她嘻嘻笑了起来,牵起了我的手。
  “妳什么都要,贪不贪心呐?”我鼓起嘴,无法停止口中的抱怨。“要阿帕、
阿妈疼爱妳,又要波契娶妳,现在还要我的原谅?妳明知道我对波契……”
  “再去找个更好的人家嫁了呗,比波契好的男人多著。”她漫不经心地说。
  “没有了!才没那种男人啦!”我愤力跳起脚,差点又要哭了出来。“我已经
十五了,再晚点儿就没人要了!妳还能嫁给波契的弟弟,我却到现在都还没人提亲
啊!”
  “可是波契老爱四处游荡。”她不带感情地说。
  “妳不也是这样才能听到许多外地的故事么?”我咬牙。
  “他也很少回来,只能留妳一个在家里,日日夜夜地等着他唷。”
  “守在家里本来就是妻子的本份呀!”
  她停下脚步,用一种哀怨到接近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妳唷……”
  “干什么呀?”我抹去眼角的泪水,又羞又怒的涨红了脸。
  “我只是觉得,他配不上妳。”
  “妳有了他才会这么说。”
  “或许吧。正因为嫁给了他。”她的声音听来疲倦许多,就连吐息起来都时喘
时虚的。“──梅朵,唉,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她不甘心地停下脚步,纵使我们
才爬不了多久。
  我看着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庞,很想叫她索性回族里算了。
  ……罢了,她绝不会理睬我的。
  我们靠在石壁旁休息,炙热的烈阳在天顶将我们的头晒得发烫,她摘下帽子替
自己搧凉,漆黑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像是在盯着什么瞧,但我顺着她的视
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感觉究竟是如何?
  若不是她,我或许很久都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阿妈说,族人若是要死了,都会有预感;大多数的人都懂得要回来渡过最后的
时光,好让自己的芽能被族人拾起、种植在族人的家园里。波契就是这样,某天他
突然拖着脚回来族里,说自己误中了某种毒,叫朋友非得想尽办法将他带回来不可。
  “我可以不在这儿活,但非得在这儿死。”
  他说完之后没多久,我再见到的就不是波契魁梧的身躯、洪亮的嗓音、以及他
漂亮的黑色长发,而是拉姆达瓦手上的一株绿芽。她捧着他走出家门,在族人们的
见证下种进了土里。
  或许这就是我为什么不信拉姆达瓦说自己要成为芽的原因。
  所有族人在死前都想尽办法回家,她却拼了命地逃离家。从来没一个人像她这
样做。
  “树……”她喃喃出了声,惊扰了我的思绪。
  “什么树?”我惊魂未定地说著。
  “我好像知道咱族人为什么会成为芽了。”她的声音恍惚,但没多久她便摇摇
头,双眼又恢复了平日的光采。“走,继续往上走。”
  “上头没东西了。”我抿著唇。
  “有的呀。谁说没有?”她浅浅一笑,“我们以前爬过的老树,还记得么?”
  “妳要到那儿去?”我回想了想,她说的地方或许还得再爬一段路程。
  “是妳先问我想去哪儿的。”
  我哀了一声,只好随着她继续前进。
  当我们走到一半时,她又开口说道:“妹妹。妳见过比这座山还大的树么?”
  “自然没见过。”
  “那说不定往后妳有机会见到呢。”她轻笑起来,像是在述说一场梦境似的。
  我露出困惑的神色。接下来她就没再说话,或许是真的走得累了,体力已达到
极限;她专注地想着前进,于是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陪着她。
  等我们终于走到老树时,太阳也即将西斜。老树和我们印象中的差不多,它比
无根森林里任何一株树都还要粗壮,就连我们俩伸手也围不住它的树干。
  它的根深深钻入贫瘠的石沙里,汲取著微薄的养份,没有半点叶片的粗枝向夕
阳伸去,我看着那株树,突然感到一抹孤寂。
  “姊姊妳看……”我回头寻找她的身影,才发现她已经攀上那株老树的枝干,
试图爬上树顶。“──拉姆达瓦!”我尖叫起来,在地上跺着脚。“妳──拉姆达
瓦!快下来──!”
  “做什么叫成这样?以前不也照爬么?”她笑嘻嘻地贴在树干上,没两下便摸
著树枝爬了一半高。
  “会骂死我……阿帕会骂死我的!妳快下来呀!”我铁青著脸继续尖叫着。
  “树越来越近了呢……”她晃着身子,我抱着树干,隐约感受到传来的震动。
  “听不懂呀──!”
  “快上来呀,还拖拖磨磨的做啥?”她笑得更畅快了。
  我咬咬唇,只好硬著头皮跟着爬上去。等我来到她身旁时,白色的衣服沾满了
脏污与木屑,回去不知道又得洗多久才能干净了。
  “别管衣服了,妳瞧。”她挥开我拍打衣服的手,比著前方。
  无根森林在远处变成了银色树海,在落日的照耀下,大地铺上一层火红色的艳
彩,就连无根森林也红锦似火,婀娜地摇曳著。脚下就是悬崖,我低头望去,马儿
啃著青草的身影模糊得难以辨识。
  拉姆达瓦又哼起了歌,这次的歌声清亮许多,也轻快许多。她身上的灿黄衣裳
也被染成橘色,脸颊也看起来红润得多,但那或许也是夕阳给我的错觉。
  我合起了她的音,唱着与鸟儿和夕阳的歌谣,唱着留恋草原的孩童,以及穿着
小布鞋在草上踏出来的声响。
  和她一起合音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牵着彼此的手、交换彼此的温度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开口聊的不是客套的问候,而是彼此心底的事,又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忍不住将拉姆达瓦的手握紧。
  她侧头看向我。
  “要我原谅妳也可以。”我装作不在乎地口气说著:“但是妳得常回来家里。”
  “这样就行了?”她甜美的笑容带着惊喜。
  
  “阿妈也常说,”我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去。“很多事情想解决,其
实‘这样就行了’。”
  “她确实都这么说。”拉姆达瓦轻叹了一声,“我曾经想过追着波契走,和他
一起翻山越岭,可是没办法。妳瞧。”她伸手缓缓解下其中一只长布靴,浮肿的脚
踝到小腿布满各种紫红的斑点,在火红的光线下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仅仅是爬
一座山,腿就变成这样了。”
  “谁叫妳要用那种恐怖的方式骑马,还一口气走了这么远的路。”我深吸一口
气,不敢再多看那腿一眼。
  “就是这样,德吉梅朵,妳好歹也有一双健全的腿。”她微笑着将靴子套了回
去。“连我都嫁得出去了,妳怎会没有人要?就怪妳自己放不下。”
  “妳这是趁机教训起我来了。”
  “因为我爱妳又疼妳呀。”她呵呵地笑着,“如果真找不到好人家,那妳就去
外头吧,听说外头的世界美丽得无法想像。若妳真的别无选择,就替我去追寻波契
走过的路吧。”
  “妳继续吃黄精根,迟早会好起来的。到时妳再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嘛。”
  她挂著笑容,看着空旷的天顶,好像前面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似的。
  “我现在只想回家。”她轻轻说完,又接着跳起身子抓住另一端的树干。“来
比赛吧!看谁先回到家,赢的人就不会被阿帕骂!”
  “啊!怎么可能啊!”我笑了起来,背着她的身影往树下爬,她的笑声依稀在
枝梗间回荡。“等等我啦!”我慌张地说著,连忙跳下树。
  当我双脚落地的同时,她的笑声停止了,我的也是。
  我哈着气,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碎石坡。
  风轻轻吹着,四周万籁无声。
  “达瓦?”
  我绕着树干探了一圈,在逐渐清冷的风中,我喘嘘嘘的声音似乎特别明显。
  什么都没有,连嫩芽的影子也见不著半个。
  “拉姆达瓦──?”我试着呼喊她的名字。
  她的脚步有这么快吗?我呆愣地站在山崖边,不知怎地,我就是没有勇气往山
崖下看去。
  ──太阳是不是要下山了?我回过神来,趁著阳光还算明显,我连忙冲下了山
,吹着口哨唤回那两匹马。
  我看着牠们奔来的身影发愣了好一阵子,直到其中一匹马儿用鼻尖轻蹭了我的
脸颊。
  风依然呼啸著。
  “……回去吧,达瓦说不定先走了。”我拍拍马头,跳上其中一匹。另一匹则
温顺地跟在我身后。
  我穿过平原,橘红色的天空的另一头开始泛青,空气冰冷起来,发丝打在我的
脸上也特别刺痛。我喘著粗气,胸口激烈地跳动着,黏在肌肤上的汗水很快又被吹
干,让我浑身发颤。
  我与马儿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无根森林,落日最后的余光在银叶间勉强穿透进来
,我只能凭著印象沿着小径前进。那道灿黄色的身影仿佛还在一旁的林间旋转、飞
舞,笑着我此刻惊慌的表情。
  幸好在天黑后没多久,我顺利出了森林。族人已经举起火把,在帐篷中央的广
场点燃了营火。火燄高冲天顶,让我一抬头便能轻易望见。
  我放慢速度疲惫地前进,几个大人策马朝我奔来,手上各拿一把熊熊燃烧的火
把,率先靠近我的是阿帕,他披着毛皮做的外套,钢毅的脸上刻着愤怒。
  “下马!拉姆达瓦呢?”父亲的吼声让我更显狼狈,我瑟缩了一下,马匹也险
些往后退去。
  “梅朵!”母亲也冲了上来,她骑着马奔来的英姿让我想起达瓦早上奔驰的身
影。“为什么妳身后还有一匹马?”
  霎时间,我的身边围绕了七、八个大人,他们个个拿着火把,让五官在火光下
闪烁不定,不管是谁,脸上无不挂著愤怒或惊恐的表情。
  母亲牵着我下马匹,流着泪将我脸上的脏污与银树叶拨开,将呆滞的我搂在怀
中痛哭。我被那温暖的双手拥抱着,却觉得完全没有真实感。
  “拉姆达瓦没回来?”
  这是他们在我面前争吵许久后,我第一句开口所说的话。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难看到我无法形容。
  ……是啊,真傻,我明知道达瓦不可能回来的。
  她的马儿还在我这里,为什么我甚至觉得她会在家里等着我呢?
  --但她艳黄色的身影还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她的笑容还鲜明著,裙䙓还在飘
著,话语也还在脑中回响着,每一个字句都分分明明--她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我抬头望向母亲,她的眼眸满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拉姆达瓦呢?”阿帕走过来,他的声音不再愤怒,却依然刺痛着我。
  “……我不知道。”我颤声说著。
  ──她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我再问妳一次……”
  “我真的不知道──!”我嘶声尖叫起来,抡起拳头想推开他,却被他以大手
轻松扣住,让我的身子动弹不得。
  ──她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阿帕平静地端详着我的脸,柔声说道:“那妳在哭什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才惊觉斗大的泪珠正从眼角不停滑落,像是一道汇聚著悲伤
的河流,毫无方向地四处奔腾。我发出愤怒的吼叫,泪水也随之溃决,阿帕用力将
我搂紧在怀中。
  好痛,哪儿都痛。
  “她怎可以这样!连个种子都没有留给我,她怎可以这样──!啊啊啊啊──
!”我在阿帕怀中哭吼著,阿妈闻言也遮起脸庞,发出尖锐的悲鸣。
  那道灿黄色的身影在我脑中又浮现了。
  她撩著裙䙓,笑嘻嘻地在夕阳中转身而去,在族人一片悲伤的泪水中跟上了波
契的脚步。
  她总是抢先我一步。
  “因为妳是个自私鬼。妳每次都好让我生气,可是妳也总是能讨我开心、最后
只好原谅妳。每次都这样。”
  “那最后呢?”
  “──最后那次,妳没有来找我。”
※ ※ ※
  那就是老者最后的故事了。
  帕卓白玛跪坐在帐篷屋内,点燃了以银叶木制成的薰香。她稚嫩的脸庞带着紧
张与严肃的神情,暗自告诉自己别把步骤搞砸了。她将薰香盘点燃,然后走到屋子
四角各绕了一圈,再回到躺在中央的老者旁,将薰香在她的鼻尖、胸口、交叠的双
手上各绕了一圈。白色的袍子频频发出摩擦声,除此之外寂静无比。
  她维持着跪姿回到原处,母亲在旁边轻轻拍了她一下,算是作为赞赏。
  帕卓白玛吐了一口气,认真凝视躺在白色布单上的老者。不止是她,身边坐满
了十几名家族的人,每个都沉默地听完了老者自述的故事。
  “所以,莫拉……”帕卓白玛咽下口水,用古谓称来称呼眼前即将成为芽的婆
婆。“后来……后来怎么了?”
  她的阿妈从背后偷捏了她一下。
  才刚夸妳做得好,说话马上就失礼起来了。阿妈的表情似乎是这么说的。
  “没怎么样……再悲伤的事,终归就只是如此。时间仍旧飞逝,生活也仍旧得
过。”老者看着眼前的年轻少女,温柔地扬起嘴角。“白玛……”
  “──我在。”少女赶紧握住她枯槁而蜡黄的手。
  “天顶上……是真的有树。开满了花朵,比岩山还要大的树。”老者喃喃说了
这句。
  帕卓白玛抬起头来,发现不仅是自己,连其他人也带着不明究理的眼神互相看
著。
  “呃,天顶上……?”她不安地瞄了母亲一眼。
  “妳说那个男人叫柯尔克?”老者突然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啊──是、是的!”她紧张地坐直身子。
  “如果他愿意照族规来,妳就同他走吧。”她闭上眼。
  “阿妈!”几个亲戚同时叫出声。
  “阿妈!但对方是个外人……”白玛的母亲忍不住出声抗议。
  “外人也无所谓,自古以来男人成家、女人生育,互相爱恋是天地常理;以前
我也想过实现姊姊的愿望,但这个理想或许交给妳们这辈会更容易达成吧?”
  “谢……谢谢莫拉!”帕卓白玛涨红了脸,激动地握紧老者的手;她的母亲只
能在一旁无声地叹着气。
  “我以为我会忘记达瓦的脸,不过见着妳之后,突然所有事又都想起来了……
”老者微笑地看着将她双手紧握的年轻女孩,那对澄澈的黑色瞳孔闪烁著光芒,拉
姆达瓦如果挨过疾病的煎熬,或许也能像白玛那样健康漂亮吧。“孩子们,该是时
候了……”
  帕卓白玛原本欣喜的神色立刻沉了下来,她惊愕地松开老者的手,让老者自己
摆好姿势。她凹陷的脸颊满布皱纹,一双颤抖的手已不复当年的灵巧,声音也是模
糊沙哑,最后她所吐出的话语,族人们几乎听不懂半句了。
  “──达瓦来接我了。”
  那是帕卓白玛努力竖起耳朵后,唯一清楚听见的句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迅速地让她措手不及。
  帕卓白玛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家人变成“芽”,但像这样以极近的距离观察老者
身上的变化还是第一次。她跪坐在地的身子有些颤抖,但阿妈立刻抓住她的手,要
她别太过惊慌。
  老者因长久日晒的缘故,皮肤粗糙黝黑得有如树皮,只见她的四肢在被褥中迅
速化为土尘,身体也像树皮表面般绽裂粉碎,成了片片褐黑的皮屑。白玛还想好好
记住老者的面容,但她最后一道吐息将土尘吹上了空中,遮住了老者弯弯勾起的眼
角。
  老者的身体就这么粉碎,化为泥土、枯枝与一堆粉尘。
  帕卓白玛的泪水不断滑落,她用力咬著下唇,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一想到再
也无法与眼前的亲人谈天、碰触、或是制造更多新的回忆,帕卓白玛便无法抑制自
己的哀伤,全身颤抖地啜泣著。
  “白玛,妳看……”母亲哭着搂住她的肩膀,要她看着被单上,一株在土尘与
灰烬中缓缓伸展开来的嫩芽。
  帕卓白玛看着那株新芽,终于忍不住与其他亲人一齐放声大哭,她不再顾及礼
节,扑进母亲的怀里发出嚎啕。
  “德吉梅朵,如今您的‘芽’已重获新生──”主持这场送别仪式的老祭者摇
著铜制的手铃,将薰香盘举了起来,“捻一神香,召唤林廓迷失的魂;再捻一神香
,引导魂往云雾里去,最后捻一神香,祈佑树芽茁壮,庇护您的儿孙不愁肚饿。”
  他在芽的四周轻轻点了香灰,然后放下器具,将芽小心翼翼地伴着泥灰捧起,
放在一旁家人早已备妥的土盆中。
  帕卓白玛看着那画面,无法相信那株芽苗就是她的外婆。
  “一切仪式将完成,接下来观察七个昼夜,直到芽苗适合移种到族园即可。”
祭者整了整他的法袍,与在场的亲属行了个礼。
  “阿帕的树旁还有位么?将阿妈种在那儿吧。”一个中年男人抹去眼角的泪水
问道。
  “有的……还有位置呢。”另一个亲戚应答著。
  “接下来谁先守着第一昼?除了长子还要一个顾著给芽水份呢。”
  “我来吧。”帕卓白玛的母亲举起一只手,她身上的串珠也跟着发出轻响。“
白玛,妳知道柯尔克在哪儿吗?”
  少女擦著泪水,啜泣回道:“大概……大概在族园那儿等著……”
  母亲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然后挂著泪珠轻轻推她一把。“快去吧,把婆婆的
话一字不漏地转达他,再带着他回来见妳阿帕。听明白么?”
  她点点头,不敢怠慢动作,连忙提起裙角跑出帐篷外。
  帐篷外正是艳阳天,碧蓝的晴空美好得像是容不下一丝哀伤。她穿过聚集在帐
篷四周的族人,祷祝与安慰的话语与她擦身而过;她简单回应了那些前来帮忙的族
人,提起脚步朝部族的聚落尽头跑去。
  她穿越搭在广场与大路两侧的帐篷屋,以及那些挂在房屋之间的五色锦旗,终
于来到一片被围栏简单围起的树园,这里的树与无根森林的银花数不同,开出来的
是漂亮的绿叶,树木有大有小,大多数的枝干上头结了饱满的果实。
  帕卓白玛看着这片族园,没过多久,外婆的芽也会种在这里,成为过往逝者们
的一份子。
  她放慢速度推开围篱的入口,看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树园中,抬头仰望其中一
株巨大的果树。他穿着的不是芽族的传统服饰,而是套了一件深色连身长袍,袍外
系了一条腰带,仅露出脚下穿着的黑色皮靴。
  男人戴的也不是帽子,而是以白色头巾简单缠起,其中一端长长地披垂在肩上
,几乎成了围巾。他听见帕卓白玛靠近的声响,便转过头来,朝她抛出温暖的微笑。
  “妳的莫拉还好吗?”他有着深遂的轮廓与浓密的黑色短发,当他笑起来时,
表情看来十分沉静迷人。
  一提及这个话题,帕卓白玛的心又隐隐作疼。“柯尔克,她变成芽了。”
  他露出真切哀伤的眼神,轻声说了句:“请节哀。”然后他又抬起头,看着身
旁的树。“我一直在找妳家人的树,不过我不确定在哪里。”
  “要,要再左边点。”她吸著鼻子指向左边的方向。“不过你身旁的这株,好
像对我的莫拉来说也很重要。”
  “喔?不是家人的吗?”
  她摇摇头。“是一个叫‘波契’的。”
  “很漂亮的果树。”柯尔克点点头,出神地望着上头刚结好的青色果实,再过
一阵,那青色果实便会转红,到时族人才能摘下。“我听妳的族人说,只有族人死
后长的树,才能结出可以食用的果子。”
  她点点头。
  “阿妈说──很久以前咱们的祖先飘流到这儿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土地都
毫无生气;其中一名刚饿死了孩子的母亲决定奉献性命,向树神换取其他族人活命
的机会。结果她死后,她的尸体长成了大树,上头也结成了多汁甜美的红色果实。
”帕卓白玛也与柯尔克站在一起,抬头看着在枝叶间穿透洒落的阳光。“于是族人
纷纷向她效法,也在死后成了树芽。据说这就是咱族人的由来。”
  “简直就是珍贵的赐福呢。”柯尔克感叹地说著。“所以外头人们都说芽族是
高山里的精灵,一点也不错。”
  “唉呀,没这么厉害啦……不过这些树,确实可以让我们感受到先祖的魂魄,
仿佛他们还在这里守着我们似的。”帕卓白玛干笑起来,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是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柯尔克侧过头,看着眼前略矮于自己的可爱少女。“家人同意妳离开了?”
  “他们……”帕卓白玛紧张地握着手,脚跟在土上来回磨擦出痕迹。“他们说
可以……但是得照……照族规来……”
  男子思索了一阵,以平静的语调说著:“也就是说──必需缔结婚约对吧。”
  “──……。”她咬唇不语,脸颊比熟成的果子还要透红。
  柯尔克看着她那副表情,忍不住笑意更深了。“妳愿意吗?”
  “啥?”她哑声挤出笑容。
  “成为我的妻子。”柯尔克的表情十分柔和,与阳光一样温暖。“确实,我也
快过了适婚年龄,旅途上多一个伴、互相照应的确很好,但妳可能会很辛苦呢,因
为我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往后大概也是如此吧。”
  “这……这我……知道……”帕卓白玛结结巴巴地说著,声音也越来越细。
  “我也没办法给妳好生活,更别提大房子了。”
  “……。”她一脸羞怯,眼泛泪光地点起头。这种事,她早就想到了哇,这时
候还再来和她确认,岂不是太逗弄人了么?
  “──谢谢妳。”柯尔克细细说道。
  “耶?”帕卓白玛不明白地出声。
  “谢谢妳愿意看上像我这样的人。”他似乎是由衷地表达感激,让她听得吓傻
了。“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很乐意和妳一起上路。”
  帕卓白玛看着那对与发色同样深遂的漂亮双眼,感觉自己顿时只听得见胸口狂
烈跳动的声响。风将地上的落叶吹卷著,她感觉自己肩头仿佛有一阵舒适的力道抚
过,但那感觉稍纵即逝。
  ──就像是德吉梅朵在她耳畔的最后细语。
  她回过头,仿佛看见一对姊妹嘻笑着,牵着手从树林的一侧转身跑开。
  “白玛?对不起,我说这些吓到妳了吗?”柯尔克微笑地等待她的反应。
  她回神过来,“不,我只是……”她又摇摇头,像是要把什么念头甩开。“我
只是想,该回去和阿帕说声。”
  男人点点头,与她一起离开了族园。
  帕卓白玛一手捧著胸口,太多回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让她迟迟无法释然今
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她再望向族园一眼,同时又回想起德吉梅朵的故事,心底突
然冒起了疑惑。
  “──达瓦婆婆成为芽的那天,究竟是真的成为了芽,还是选择自己跳下了山
崖呢?”她喃喃自语着,像是朝空中抛出无人得以回答的疑惑。
  但她很快便明白那样的问题已经不再重要了。
  此刻的达瓦与梅朵,大概已经在神的树前重新相会了吧。
  “白玛,妳还好吗?”柯尔克注意到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拍着她的衣角。
  “……我只是在想,达瓦婆婆现在应该有很多时间让妹妹原谅她罢。”
  帕卓白玛终于露出一抹带泪的微笑。
  他们并著肩,继续向前方前进。
《全文完》
作者: josar (无限水骑士团甚音)   2014-10-08 22:50:00
读完心底空空的
作者: Candle0028 (Yeeeee)   2014-10-19 01:09:00
我是Walter~才在巴哈回 来这就看到了XD 加油!
楼主: shiungk (月亮熊)   2014-10-19 11:55:00
XDDDD谢谢你们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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