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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时间:2023年)
第三天的目标是英国西南边的两个世界文化遗产,“巨石阵”跟“巴斯”。最偷懒的
方式该是报伦敦出发的一日游团吧,有的还会顺路把“温莎古堡”包进,走打卡快闪路线
。而我研究了许久,决定自己搭火车去邻近的“索尔兹伯里”,因为那儿有值得去看的教
堂,当地也提供从火车站出发的“巨石阵”套装行程。
最早调查时,资料显示“索尔兹伯里座堂”(Salisbury Cathedral)九点开,可以
衔接十点往“巨石阵”的班车,哪知后来变九点半了,里头的特色文物顺延至十点开放。
这便逼我得搭十一点那班,也因此压缩到下午“巴斯”的时间,但事已至此能奈何,只能
催眠自己,动作快一点应该走得完。
由于路途遥远,不到六点我就起床去搭火车,抵达“索尔兹伯里”时还相当早,市区
主街没多少人。这地方从十三世纪座堂砌立后便逐渐兴盛,沿途也能见到不同教会的小教
堂。“雅芳河”的划穿是中途值得停下伫望的景致,岸边林树茂密,将川水染上深深浅浅
的碧绿。桥口有座古朴的石色钟塔,查了一下,居然是监狱被拆撤的残余,该不会早年这
些树木都是拿处刑过的尸首当养分吧?尽管如此,碧林间一簇簇的植花点缀仍旧可人,连
周边房阁都显得雅致。
转个弯,路中的“High Street Gate”把守着通往教堂的要道,沧桑刻花间有着元素
繁复的盾徽,两侧的雄狮与独角兽代表英格兰和苏格兰,也彰显内里教堂的不凡地位。而
当瞥著门楣颇具雕镶的学院、已成小博物馆的过往豪宅,一直远远勾著视线的主塔也逐渐
现出完整形貌。
根据资料,它是英国最高的教堂尖顶,达123公尺,虽在世界排名仅勉强挤进二十,
当以双眼亲见,枪矛般的窜天形姿仍令人屏息。而这样的高耸也撼动过不少画家,最经典
的该属“John Constable”的作品,一幅是《Salisbury Cathedral from the Bishop's
Grounds》,林树枝枒的搭接宛如尖塔的勾框,另幅《Salisbury Cathedral from the
Meadows》则添了水色马车,彩虹逐去了暴风雨,也凸显教堂赋予的定静与希望。
时光漫漫,画中的地景林相自难留存,取而代之的,是楼房及草坪,反而教堂像被定
了格,与过往几乎无差。印象中欧陆的哥德式教堂即便多呈十字,并不太强调侧翼,或许
是英国在海峡之外的演化,眼前的它不仅有显明的翼展,还复数添增为三,没找到资料说
明其理,但如此设计的确使整体显得匀称,也像是信徒的簇拥、对引领者的仰望。
绕到正立面,这儿少了主塔的视觉拉抬,只能以尖拱框围的人像龛座勾画纹绘。最顶
一排立著天使,因位在高处,缺失得相当多。第二排为旧约的族长先知,左端满容易认,
是抱着小竖琴的“大卫王”及持着十诫的“摩西”,“亚伯拉罕”跟“诺亚”被置于主窗
旁的柱龛,可由献祭小刀和手中方舟辨识。主窗旁尚有四位福音书作者,脚边依著各自的
象征动物,然后是“圣彼得”、“圣保罗”带领使徒左右列展。第四排则以圣者与殉道者
为题,“圣乔治屠龙”是当中最显明的,底部再衬上英国主教群。
端详过门额抱着耶稣的秀雅圣母,我回头至堂侧研究中央塔,为了稳固,塔底交撑的
飞扶壁还满密集,里头应也藏着建筑师的心思吧。可惜最早的导览在十一点,尽管登顶跟
探秘相当诱惑,总不能因此牺牲“巨石阵”。本想就这么绕行一周,不过尾堂在整修,另
侧有自回廊中庭延伸的长墙封阻,无处可逛的景况下,便只能以仰望与找人帮拍消磨。
游客的入口藏在回廊中庭,等了一阵,终于能踏入一探究竟。起始的中廊未作太多妆
点,拱肋交错之余,便是以细柱的聚并、窗孔的瓣缘添增线条上的弧跃。位处中线的洗礼
池相当特别,它并未应和教堂风格作出刻镂,仅简约地十字拉展,显然是近代的作品。即
便如此,倒不怎么突兀,水镜般的倒映、四角泉线的涓细流泄,轻易就聚焦了初访者的目
光。
读了邻近的解说板,看来背后的正门得在重要节日才会开启,意外的是,门墙中竟还
藏有机关啊,开之前,唱诗班会进里面从孔洞对外唱歌,营造来自天界的衬乐,然后才迎
入游行般的队列。
四望之际,侧廊展示的小模型将我吸引过去,它回溯了时光,纪录教堂的起建,已经
完成的是尾堂及北翼,中廊仅部分骨架,中央塔也才盖了一半。从叙述文字上看,当时是
倾注相当多的资源人力,撇除之后加添的塔尖,只花了不到四十年就完成如此庞大的建筑
,不少教堂该感到汗颜。
配衬的临时房舍相当多,最早盖的是木匠小屋,毕竟得先以木头砌起骨架,石材方能
依循堆叠拼黏。除了石工的卖力切削,铁匠同样不能少,他们提供了必须零件及制作花窗
需要的铅,于是也能看到玻璃师傅在火边的辛勤身姿。接续尚有小酒馆、马厩、管钱小屋
,因工惨死直接埋入的墓地,差不多就是个小生活圈了。
模型隔壁是教堂的一个珍贵宝物,仍在运行中的最古老时钟。它没有钟面就是些齿轮
组合跟大型砝码,若非有解说看板摆在旁,可能会以为是暂时搁放的工程器具。这是因为
它原本的家不在这,而是外头草坪与教堂分离的一座钟塔,由旧时遗留的图绘,它也有着
高耸尖冠和主塔相辉映。可惜四百年的风霜终究令其过于衰颓,在经费只够顾全主塔的景
况下,便只能将它拆除,留下个同名茶屋在原址。而老钟就这么被遗忘尘封著,直到近代
才将其修复,延续它本被赋予的使命。
再过去是一区任其陈旧的军旗,不像大门上主花窗以耶稣、十字架为核心,军旗邻近
的花窗几乎与宗教无关,而是悼念著近代在战争丧生的人们,以仿古笔触勾绘各行各业。
不清楚是最初砌建时就没花心思让窗面缤纷,还是曾被战争重创,除了这几幅,其余都相
当简约。就连该重点经营的左右翼,都仅是几何图腾的拼叠,没什么叙事人物。
但这样的朴素在中廊翼廊的十字交会处,便有了转化,侧边的讲道坛以瓣缘尖顶勾框
,天使圣者填缀,连华盖的内面都隐著刻花。往里延伸的唱诗班席也附加了哥德元素,席
位都挑升出繁复尖顶并嵌置人像,整列望去相当撩目。收边的侧板同样没忽略,或卷绕成
藤蕨,或凝化为天使,分持的乐器呼应着会在此响奏的章曲。而右侧末分立出来的席位,
显然就是主教座席了,不仅尖冠抬升,雕镂亦更加华丽。
席位间另架设了管风琴,它像种视觉的引领,指向天顶以圈环框绕的彩饰。起始的比
较难辨,都是模样相似的男性,拉展的长带虽书写著名讳,不是英文对我也无用。靠后的
就容易多了,由陪衬的动物、手持的象征物,能推得是福音书作者跟使徒。走至这儿,从
“摩西将铜蛇高悬于柱”的花窗下望,便也和主坛近身相对。一般哥德式都会有繁雕的尖
拱祭龛聚焦,眼前的倒简约,仅桌面的十字架与烛台、渐层披巾的荆冠及圣杯。但也不会
让人感到空乏,毕竟背衬的是殿尾花窗,轻轻松松,便借用了上头的五色斑斓。
待了一阵,我往旁穿至尾翼环廊,这儿串连了不少礼拜堂,有的含括了墓冢,以哥德
式雕镶嵌于隔屏,有的在墙边暗阒,留予躁动者伤恸者一方静地。然妆点并不因冷僻而缺
省,浏览中不时能见细节丰沛的花窗,引人猜想其间故事,也能发现精雕祭龛,彩纹刷色
和镀金勾边现显了匠心。廊间亦如博物馆般,摆置了艺品、颇具历史的肖像雕椅、超过五
百年的藏书箱,后者还需集合七位牧师的钥匙才能开启。
如此逛晃着,便到了最底的“圣三一礼拜堂”,应该是满后期的加添,两侧竟出现了
巴洛克式的墓冢,圆拱饰柱的叠砌,姿态多变的人物缀点,很招人进前细瞧。可惜遇上牧
师在那讲道啊,工作人员还亲切邀我,让意不在此的我赶紧笑笑摇头飘远。但逃了几步又
忍不住折回躲在角落,往堂内窥看,因为那儿有主坛借景的花窗“Prisoners of
Conscience”,即便线条抽象,很难解析为何是良心囚犯,拼贴的色块却有种幻力,令我
视线无法移离。
瞥著廊侧的诸多纪念棺冢,将尾堂绕行完,剩余的便是教堂的另个宝物“Magna
Carta”,这词是拉丁文,翻成中文便是历史课都会提到的“大宪章”。这事发生在十三
世纪,知名的“狮心理查”去世后,那年代英王权力过高早被人诟病,偏偏继位的“约翰
”又跋扈,不仅杠上教皇,跟法国战败欠债后还大抽税,贵族们便联合起来以武力逼他签
署一份让权法案。这法案保证了教会的自主、不许国王越过法院私自裁判,若违反,就能
没收国王土地城堡。
“约翰”迫于无奈签了,可想而知很快就不认帐,于是这事又余波荡漾好几年,甚至
还引发内战,但也成了英国法律的滥觞,历经各代英王与贵族领主的拉锯,上下议会的演
化,才终形构出目前的体制。
历史久远,最早的“大宪章”原稿已经不在了,所幸当时为了将法案播传,送出了好
几份抄本,“索尔兹伯里座堂”留有的,就是抄本存剩的四份之一。为了庆祝八百周年,
还有人聚集诸多单位,将WIKI上的“大宪章”绣在布上,于这里的北翼堂展示。不过最珍
贵的抄本并不在此,而是在外头的“Chapter House”。
循着导引穿至中庭回廊,找到牧师议事用的这个厅间,入口的圆桌颇为惹眼,读了说
明板,居然是当年建教堂发薪水用的帐务桌,且因门口设计变更,已经搬不出去了。至于
正主“大宪章”则被藏于厅中的白色帐棚,一次只能一组人进,且禁止拍照。相比WIKI刺
绣超长一幅几乎占满整翼廊,这羊皮纸抄本迷你许多,但也凸显了抄写手的笔艺精湛,他
使用了名为“Book Hand”的字体,不仅细小密集,又工整优雅得像印刷出来一样,只会
打字的现代人应感到羞愧啊。
赞叹过出来,周边尚有不少看板可供观览,除了解释“大宪章”的来由、内容与影响
,还贴心摆了副本给游客拍照。此外也介绍了这间的装饰,看起来最初的花窗是真走朴实
路线,顶多用灰阶处理,瑰丽的皆为后期的加添。地砖倒是一开始便多彩拼贴,以卷绕图
腾摊展,只是经过长年踩踏,目前可见是修补后的成果。花窗下的连拱为另个亮点,因为
那之间有旧约浮雕串接成带,始于亚当夏娃,终于摩西取得十诫。即便一路细看,我仅认
出诺亚方舟,见童趣模样的小人儿在那搬演,仍不禁嘴角上扬。
离开前,我在中庭回廊走绕着,大树下碧草如茵,廊间连拱的窗镂多瓣开绽,彷若定
格了春意。但顾望间,视线仍不觉循楼阁上攀,看列窗逐层挑尖,缀边愈渐织密,而那在
蔚蓝清朗中锐划的,是无惧时光的堆叠,凝缩着人们对天界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