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选剧|《雷普利》:用谋杀缔造一世的自由
Mindy 发布于 酿电影:专为影痴而生的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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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哪个冰箱?要我买冰箱,我宁愿去上吊。不知不觉,你就老了,哪儿也没去,最后死
去,一切就从数制冰盒开始。......有冰箱就没自由。”
Netflix 迷你剧集《雷普利》(Ripley, 2024)改编自美国小说家派翠西亚・海史密斯(
Patricia Highsmith)的犯罪小说经典《天才雷普利》,是继多年来的两部知名改编电影
《阳光普照》(Plein Soleil/Purple Noon, 1960)及《天才雷普利》(The Talented
Mr. Ripley, 1999)后,对这位迷人的反叛角色又一崭新的诠释。
出身贫寒的雷普利因为对再造身分的渴望而为的种种不法,在在吐露自我情欲的归属,乃
至对不同阶级的钦羡与轻蔑,并且一再实验不同的道德尺度。而这其中,雷普利态度之暧
昧与复杂性,恰好体现了三部影视作品在演绎这位反英雄的技法选择与情节安排上,所存
在的歧异,乃至走向了对不循常规的生活风格之肯认或置疑。
《雷普利》全剧八集使用黑白摄影,与过去两部改编电影中排山倒海的意大利旖旎风光大
相径庭。1960 年由法国导演雷奈・克莱门特(René Clément)执导的版本《阳光普照
》挟著新浪潮的气息,以及法国男星亚兰・德伦(Alain Delon)的盛世美颜,拍出了以
意大利阳光和海为舞台,适得其所、惬意犯罪的雷普利。与其费心透过雷普利的卑微出身
、富家公子格林利夫的揶揄营造言之成理的杀人动机,此一版本更沉溺于对雷普利男色的
阵阵特写,镜头语言充满主观的耽美性格,亦有漠视道德沦丧的超然,在大量临摹字迹、
戳印等盗取身分的细节里,偷渡著对雷普利美丽的古铜色肌肤与蔚蓝眼眸的赞颂,以绝世
容颜超越世俗道德的判断,毫不掩饰对这位罪犯的偏爱,可谓在美景、美颜衬托下极度美
化、简化暴力,是冷艳而生猛的表现手笔。
1999 年,英国导演安东尼・明格拉(Anthony Minghella)版本的《天才雷普利》同样以
意大利美景,甚或异国想像眼光、观光客凝视下的民俗情景为陪衬,由裘德洛和葛妮丝派
特洛饰演的一对上流阶层佳偶演绎出各式奢靡生活奇观,极其仰仗浪漫视觉,引出雷普利
的移情与迷恋,及其后一连串情欲认同、道德取舍的通俗剧纠葛。剧中更为雷普利加入两
位知己角色,透过雷普利与他们的言谈,直球式地确立这位神祕孤狼的内心世界。
而 Netflix 版的全新《雷普利》剧集,反其道而行采取黑白基调,风格悄然、节制,有
意减去欧风景致对不守法度的美化作用,反倒透过多首老调重弹的意大利经典老歌和歌剧
咏叹调,衬托雷普利对再创新生的心驰神往;再者,许多视角殊异的精准构图,尤其镜头
频繁地看向古老雕像、外在景物大于人而框住人的调度、恋物式的奢侈品摆拍......
等,在美学层面造就了安东尼奥尼式的简约疏离、费里尼式的华丽泡影,和黑色电影的阴
森质感。
剧中,屹立百年的古建筑、大理石雕塑和公寓猫咪屡屡出场,俨然代理著上帝视角旁观犯
罪正发生,大量篇幅亦以冷冽的影像特质,将雷普利浪迹各大城市、克服语言隔阂、居所
反复不定、与酒店房门和警方打交道,以及毁尸灭迹、打字写信等隐匿犯罪之作为细节,
全盘托出。其中部分略显繁冗无章,且带有过高的可预测性,纵使相较于前作多出了许多
篇幅余裕,却数度欠缺剧作功用,诚为可惜。
而在堪称雷普利故事最重要的戏之一:换上富家子弟格林利夫的华服对着镜子模仿其身段
谈吐,此版雷普利展现的同性渴望则是寡淡、恍惚许多,相较于 1960 年版的雷普利在这
场戏中亲吻镜中自我,表面上是展露对格林利夫女友玛姬的倾慕、实为迷恋自身俊美之举
,以及 1999 年版用戏谑歌舞表现纯粹盼望成为格林利夫的同性恋慕,安德鲁・史考特(
Andrew Scott)的雷普利在拉出远景拍摄的镜头下,从里到外披上格林利夫的外衣,仿效
他自命不凡的神态,细数着自己坐拥的艺术创作,接着是展演一段与玛姬分手的场景──
私以为这位新任雷普利所表态的,更多是仇富的阶级意识,讪笑富人才能平庸又装腔作势
的丑态,并且排拒安于现状的优势异性恋关系框架。他憧憬著富有所能带来超越同性、乃
至任何性取向的逍遥物外。
是以,雷普利的杀害,这回化作一场精心布置的创作历程,他趟上伟大艺术家卡拉瓦乔犯
案后的流亡路线,尽责而冷酷地奉行这趟脱胎换骨的壮游之旅。1960 年版雷普利的杀人
之举贴近原著小说,表现得生气勃发、快感十足,他能够在犯案后胃口大开、大啖烤鸡,
流落四方也宛若度假一般好玩,亚兰・德伦的自信和魅力更随着一起起谋杀和成功逃逸益
加增长;1999 年麦特・戴蒙的雷普利则满腹罪恶感,杀害格林利夫的过程好似不无正当
性的自我防卫,事后依偎著遗体嚎啕大哭,自此对自我认同、荣华富贵都产生炽烈的怀疑
,终而反噬了自身。
新版雷普利的谋杀,则充满计划性的缜密、严峻特质,而不着重对雷普利犯罪过程中,愉
悦或歉疚的情感描绘。格林利夫之死为整起身分创作计画揭起开端,雷普利逐步寻向卡拉
瓦乔逃亡途中的多幅画作,凭著一台打字机,为格林利夫构建了一套杀人犯负罪自杀的论
述,与公众、媒体舆论、警方的揣测、玛姬的陈述来回冲突交锋,而最富讥讽性之处,在
于雷普利全身而退的关键,是其多次捏造莫须有的同性“不伦恋”,利用社会对同志的偏
见为自身脱罪,节节迎向自圆其说的胜利,更步步诱使玛姬坐实百无一长、唯有踩着尸体
跃上枝头的洋相。
有别于雷普利直截复制格林利夫的人生以再造自我身分,此版改编让雷普利充分发挥更高
的能动性,再创了格林利夫的身分认同,更以一场在威尼斯致敬卡拉瓦乔布光美学的高反
差摄影调度,为这起不凡的创作落下荣耀的终章,藉以彰显雷普利相对于自恃财富、毫无
天赋的阔少们,才是真正领略、履行艺术的异禀之人。
而雷普利对格林利夫的那般薄情,也称颂著一种超越性少数认同的非典型信念:化外的、
无性恋的、身分流动的、孤独的、游牧的、唯利是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