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看英国 ITV架上英剧，发现很多出以 "BBC First"招牌上架台湾平台，就来看看号称“珍奥斯汀未完成小说改编”的摄政剧《桑迪顿》Sanditon！我虽非奥斯汀迷但少年时小说看过几本、近年改编影剧也看过几出，倒是从没注意到 1817 年她过世前四个月还有一部断简残编的《桑迪顿》创作到一半？想想那时间点还挺令人好奇：珍奥斯汀小说题材绝大多数是以英国老乡绅为中心的 18/19世纪之交为背景，唯一一本在“后拿破仑时期”开写还完成的是末作《劝服》谈战时的海军之爱，而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彻底迈向新时代的就是《桑迪顿》！如果她活久一点会写成什么样？
这《桑迪顿》因而也成为后世作家喜欢“续写”的题材（不知算不算一种“同人志”？），因为珍奥斯汀生前只写了十一章介绍角色们登场，但女主角来到这书名小镇“桑迪顿”才刚开始看见一点点人情眉角时就戛然而止。可以说珍奥斯汀大致做好了人物与世界观设定，但故事怎么走就随后人发挥。看本剧，大概可以用这个“续写”的角度看，因为小说内容中介绍角色的戏份在 E01前半就已演完了，接下来 E02-E08全都剧组自行发挥！这剧组，主创是曾经拍过五出珍奥斯汀影剧的资深编剧 Andrew Davies，虽然编导群还有很多年轻影人，但有他坐镇应该可确保奥斯汀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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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完一季八集，觉得的确处处有似曾相识的“奥斯汀时刻”、整个故事格局也颇有乡绅社会婚配上爬的“奥斯汀模板”、当然也有女主角在这场焦虑探索中思量人情道德的“奥斯汀精神”。只不过这出也有许多与老奥斯汀截然不同的特色：(1) 故事架构颇奥斯汀，但故事细节较缺乏奥斯汀的细腻论辩与思量；(2) 社交场景亦颇奥斯汀，但社交中的眉角机锋直白浅薄，(3) 男女主角亦有“傲慢与偏见”，但故事发展谈很多爱情却谈较少智慧与道德；(4) 但社交场景本身令人眼睛一亮，再也不是老奥斯汀的 Bath 等 18 世纪乔治亚温泉度假镇、而是 19 世纪新兴海滨度假镇！
综合这些差异，这出 ITV英剧《桑迪顿》与其说是一出奥斯汀剧或奥斯汀式女性成长剧，不如说是一出热闹欢快的历史偶像剧：这里虽然是珍奥斯汀时代的英国，但时间上已脱离了压抑的拿破仑战争、而进入了战后解放享乐的大开发时代，地理上亦脱离了传统保守的内陆村镇、而到了自由开阔充满新事物的新兴海滨、人文上更从根植土地焦虑存在的乡绅社会、来到了充满机会追逐梦想的度假镇开发！于是此剧与过去的奥斯汀影剧都截然不同：这里到处是帅哥美女、这里自由奔放无拘束、这里快人快语不拖泥带水、每天都有新鲜事物在发生、看到什么喜爱的都要马上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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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珍奥斯汀活久些写完《桑迪顿》，它会与过去风格截然不同吗？这点许多铁杆奥迷可能不易接受，但观察新时代新场景我们也难否认其可能，毕竟珍奥斯汀自己就曾在 1807-1808游访 Worthing 与 Sidmouth 等英南海边度假镇、甚至曾在书信中兴奋地说“有了小说新题材”，我们就当《桑迪顿》是个珍奥斯汀走出家乡的未竟旅程吧，就来看看主角 Charlotte Haywood如何来到海滨度假镇大开眼界。故事开始：内陆小村的小乡绅家庭女儿 Charlotte，这天带着弟妹路旁打猎时，竟巧遇一辆马车还救了里面的商人夫妇！这商人 Tom Park 于是邀她来过个“桑迪顿之夏”：
这里名叫 Sanditon 就是“沙滩镇”，是英国新兴“海滨度假镇”Seaside Resort，海滨度假镇虽在 18 世纪中已出现过并非第一次了，但 1815 后的“后拿破仑时代”才真要开始普及起飞成全国运动！这里有海风海声令人心旷神怡、绅士淑女沙滩散步成了新时髦、此时更开始时兴游泳 Bathing体验海水沁凉、更有尖端医生认证海浴疗效、发明各种新锐器具打造水疗度假村、更广泛推广“运动”别当英格兰病夫！如今 21 世纪我们在英格兰海滨旅游看到的经典度假镇大多数就这时代建设的，当年 1807 珍奥斯汀当下体验仍青涩懵懂？本剧倒是事后诸葛回头细数其时代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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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E01开始本剧就一集一回展现真奥斯汀影剧前所未见的动感，仿佛 Julian Fellowes《唐顿庄园》与《镀金时代》的一集一大宴与时代科技演示般，传统奥斯汀影剧的社会观察道德思辨与人生智慧都已是次要，让充满好奇的女主角引领观众见证时代辉煌才是真正魅力！还真的，E01 初尝游泳沐浴海水参加海滨风舞会、E02 出席海滨风大宴初探度假镇建筑、E03 认识水疗医学最新科技改变英国身体观、E04 参与各种海滩休闲就地坐下picnic、E05 海滩盛宴劳工绅士 Cricket会友淑女一起来、E06 雾都伦敦冒险查案一回方知海滨好、E07 海滨赛艇吸引伦敦仕绅观光新潮流！
饰演女主角 Charlotte的年轻女演员 Rose Williams，是知书达礼独立思考观察社会的正典“奥斯汀女郎”吗？这些人设在本剧都有、但演绎起来显非本剧重点，她知性起来与男主针锋相对亦有其气势、但她真魅力是睁著一双大眼体验海滨风情心花怒放呀！女主 Charlotte就是殷实保守的传统内陆乡绅代表，她家父母十几个孩子衣食无虞但也称不上富裕遑论多采多姿，大女儿 Charlotte能有机会去见识海滨新潮流何乐而不为？但原著中那不积极鼓励却也不怎么介意的父亲在 E01行前叮咛了：乡绅仪礼助我们安稳度日、但海滨文化自由奔放女儿妳多注意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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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乡绅少女最需注意的就是男人啦，在此珍奥斯汀自己写好的十一章就已与过去大异其趣：过去珍奥斯汀小说的社交圈是内陆乡绅社会、大多都是落魄乡绅女儿被催来赶去嫁个大贵族、少女们怀春肖想的则常常是制服帅气的驻地军官，而今在《桑迪顿》尽管海滨仍有大宅亦有乡绅的后代，但在此社交女王已是继承地产的贵气女人没啥乡绅心，社交圈谈论的不是知书达礼大宅闺秀而是殖民地回来的 new money，社交圈男人虽有乡绅也是海滨取乐的伦敦客，而根植 Sanditon 的魅力男子还是各种勾勒愿景抓准机会的新兴企业家！故事就从桑迪顿男主角群 Parker 一家展开：
大哥 Tom Parker 可说是桑迪顿灵魂！由当年在《爱是您，爱是我》演追妹仔的 Kris Marshall演出。这位 Tom中年年纪接待女主来家里住但无涉暧昧，因为他一颗心都奉献在“打造桑迪顿”的度假镇事业！他逢人总是热情邀请造访桑迪顿、总是如数家珍介绍桑迪顿各种风情与魅力、总是双眼发光申论海滨度假是英国未来、总是四处奔走说服金主桑迪顿将是“下个布莱顿”、甚至自学建筑亲手规划乔治亚风格度假建筑... 只要跟在 Tom身边听他愿景就满身朝气！只是吸引伦敦仕绅青睐光临大不易，借贷建设撑持投资信心亦充满风险，在在考验 Tom的企业家节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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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Sidney Parker是本剧男主，虽然珍奥斯汀只匆匆写了他第一印象，但后世咸认他就是故事男主要跟女主终成眷属！那本剧可以期待这位 Sidney 与女主 Charlotte针锋相对彼此看见步入礼堂吗？这位 Sidney 有别于传统乡绅的殖民地绅士形象由《分歧者》Theo James俐落演出，传统珍奥斯汀男主的“傲慢”在他身上已演化到快人快语中单刀直入对女生毫不假辞色、E01 第一场舞会就把 Charlotte洗脸一顿快要哭出来 XD 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 Charlotte对他充满“偏见”的欢喜冤家剧情啦，只是本剧较没老奥斯汀的知性论辩，却更多不打不相识的激情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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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珍奥斯汀设计的社交圈焦点并非传统乡绅闺秀，而是来自西印度群岛的殖民富商与女奴混血二代 Georgiana Lambe，本剧就堂而皇之任用黑人女演员！本剧对这位 Georgiana的角色设计与剧情安排显然在学珍奥斯汀小说中“爱玩少女”的模板，类似《傲慢与偏见》的五妹 Lydia，就是要心猿意马跟错男人惹出祸事、搭个舞台让男女主角携手救援一回以冰释误会看见彼此啦 XD 在本剧中她倒是有当个闺蜜拉着 Charlotte学习解放自我拥抱生活、亦有她坚持伸张的新时代自由恋爱、甚至这恋爱还牵涉阶级性别种族等时代敏感、但度假镇的奔放恋情仍要学习节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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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除了男女主角外还有个劳工男二 James Stringer ，并非珍奥斯汀创作而是本剧原创角色，要来代言海滨度假镇建筑工程的劳工之声！也许是默认珍奥斯汀既然全新小说来到全新环境应该也会乐于谈谈全新阶级吧？这位 Stringer 爸爸是传统乡绅社会把劳工人生做到顶天的石匠大师、也是桑迪顿海滨建筑工程的工头，但他这二代工头却不满于劳工人生，不但跟着老板 Tom一起勾勒企业家梦想、还自学建筑跃跃欲试想去伦敦当个建筑师、更学得劳工意识争取劳权与老板对立！当然在 Charlotte的建筑探索中也跟他眉来眼去... 这角色极具潜力可惜时间不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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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核心角色都充满海滨度假新时代风情，除此之外这里仍有珍奥斯汀传统善谈的大宅乡绅与继承婚配问题。与桑迪顿海滨度假镇建设直接相关的，是 Tom努力游说投资的大宅金主老夫人 Lady Denham，她倒不是传统贵族而是个上爬新贵，可以想像过去珍奥斯汀故事的上爬少女们如果成功嫁到金龟婿、到老继承遗产与名位荣华富贵就会像她这个样！她坐拥最多财产但也最世故现实，但亦心怀理想不拘小节可跳脱框架：她大笔财产要给亡夫的浪荡儿子继承？要分一份给亡夫的继女？要分一份给自己贫穷出身的远房姪女？还是要他们自食其力财产都投资桑迪顿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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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与女主角距离较远但自成一线的大宅晚辈们，有老夫人的远房姪女 Clara、老夫人顺位继承人也就是亡夫之子Edward、以及亡夫娶第二任妻子时带进的继女Esther，这三人外表都是浪男恶女令人期待口蜜腹剑的辣妹过招、甚至其中两人看似兄妹乱伦但又情深意浓却有理说不清 XD 这段世家支线观众恐怕要耐心看下去才会慢慢清楚不禁感叹“贵圈真乱”，但想想珍奥斯汀其他小说的摄政社会乱点鸳鸯谱真有可能玩到这么乱... 这段剧情虽激情耍婊不像正典奥斯汀，但慢慢演成一条揪心支线演绎真爱！只是代言全剧修成正果的又是哪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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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老派主角群的“大宅线”谈老英国乡绅遗产继承的欲望与节度、新派主角群的“海滨线”谈新英国企业家打造梦想的欲望与节度，竟有意想不到的第三线也来浅谈一下“观光客”的欲望与节度：企业家大哥 Tom Parker 打造度假镇要凝聚人气，就由他交游广阔的弟弟 Sidney 带来两位伦敦上流友人，只是这些伦敦贵公子来到海滨度假镇会流于“观光客的凝视”吗？两位友人一位是浑浑噩噩的 Mr.Crowe 只来海滨小镇饮酒作乐、甚至把个海滨妹子可回去吹嘘 XD 但另一位上流友人 Lord Babington 能否看见女士认真谈情、来谈一场“海滨度假镇”的夏日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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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也有珍奥斯汀早就写好的 comic relief 配角们，就是 Parker 家体弱多病找不到对象的单身姊弟Diana & Arthur，这种很宅很鲁是小镇笑柄的可怜配角在奥斯汀小说屡见不鲜了，倒是他们来到新兴“海滨度假镇”呼吸海风沐浴海水是否亦有人生新转机？许多海滨休闲活动与体能运动还有劳他俩介绍呢～ 海滨，不论对 21 世纪电音锐舞的派对年轻人、对 20 世纪兢业打拼的城市上班族、对 19 世纪辛勤工作的工厂劳工们、甚至对珍奥斯汀小说这些 18/19世纪之交的摄政乡绅们，都是海阔天空充满可能投射梦想的他方！当然也充满诱惑考验你的真心与节制。
说不定，海滨度假的自由魅力不只对我们历代度假客、不只对本剧女主 Charlotte、不只对本剧“桑迪顿灵魂”Tom Parker、不只对各怀梦想心花怒放的众家配角们、甚至对本剧剧组本身都是个“诱惑”考验其“节制”呢 XD 真看完本剧，会发现它在大格局的角色设计与剧情架构上，还是有紧跟着珍奥斯汀传统观察社会想望人生思辨道德的“节制”意识，但真拍起来每集又是热闹滚滚的海滩派对、又是眼界大开的时尚展演、又是贱嘴耍婊的辣妹过招，这剧组简直自己也跟着女主角一头栽下去玩开了 XD 结果各种主线支线尽管都顺水推舟，却不免失了奥斯汀传统的细腻思索。
结论：这毕竟只是珍奥斯汀的角色设计与背景设定、具体故事却是电视人 Andrew Davies与其徒子徒孙的当代手笔，基本发展方向与故事寓意可能不至于太远离珍奥斯汀精神？但与其说是一出奥斯汀剧、不如说就是个英国 19 世纪初“后拿破仑时期”的时代浪漫剧、是让今人遥想过去见证一页风华的！只是本季结局倒没珍奥斯汀小说的“皆大欢喜”完美句点，反而留下悬念期待下季准备源源不绝拍下去？这种做法在 2019 年 S01播毕时就已引起奥斯汀迷的激愤挞伐、我自己不是奥斯汀迷看完 S01倒是觉得还好？但打开 2022 今春上架的 S02才看两分钟就忍不住痛骂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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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季结局我就不爆雷，只猜许多观众看了一定不太能接受，但也没办法海滨度假镇有其现实亦有其风险：本季海滨度假镇的开发成功是靠点女主从天而降的机运、它的失败也肇因于天外飞来的祸福，只看各家主配角们能否大胆把握机运、承平又能否把握韶光以静待祸福。S01 这结局说荒唐是有点荒唐，但曾经游过英国海滨也关心其度假镇发展的观众，也有可能像我一样联想到英国海滨的沧桑：英国海滨度假镇黄金时代顶多只到 1950s、20世纪后半基本已萧条、2000s 曾努力振兴但 2010s又接连起火 (!)、谁知脱欧后的 2020s又是一次新契机？推荐放下奥斯汀期待畅快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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