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末上架了第一部 Netflix自制荷兰剧《入会疑式》，顾名思义又是在玩“大学兄弟会”这种秘密会社题材。它采取每集半小时内、分八集播出的形式，也是可以当作一部四小时的长片很快就看完，只是中间的高潮转折有七次 XD 这种节奏感好不好呢？恐怕见仁见智，我个人就觉得转折有点太多、日常的铺陈有点太快（每次大概才二十分钟），这恐也连带影响了本剧的风格：二十分钟的日常铺陈戏很精简隐晦，人们言语往往若有其事故弄玄虚居多、日常自然对话生活缺少；而每集最后几分钟的高潮，则是高度风格化的惊悚与猎奇，语不惊人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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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虽然一般“大学兄弟会”影剧都以日常生活的大学校园为主要场景、只是在背后有个鬼影幢幢的秘密会社等著被主角发现，但这出《入会仪式》完全反其道而行：阿姆斯特丹某大学大一新生女主角 Rosa Steenwijk 的校园生活戏与家庭背景戏，大体都集中在第一集，而自第一集她大胆接受一场神秘人士邀约看见了这个“阿瑞斯会社”ARES之后，几乎所有戏份都在这会社大宅里面了、都在一层层剥开这会社的神秘面纱，而 Rosa 她原来的家庭生活几乎被她抛诸脑后、她原来的大学生活则几乎消失！这根本不是一出开放空间的校园剧、而成了一出关在大宅里的惊悚剧！
如果要期待一个比较偏写实“大学兄弟会”的剧情，可能要看第一集的头三分钟音乐短片，还配以 1970 荷兰流行金曲 "Zing, vecht, huil, bid, lach, werk en bewonder" “唱歌、打架、哭泣、祈祷、欢笑、工作、欣赏”，由一位美丽的荷兰白人女主角精准捕捉大学少女心：过去我们在各地都是孤独的丑小鸭、我们进到大学被学长姐引领加入会社大家庭、我们一起欢笑哭闹时时刻刻再也不孤独！只是要维持这大家庭的完美与繁荣、许多事情都要强打笑容压下来、许多秘密心照不宣别多问... 总有一天，这大学会社大家庭对个人的异化，终将令个人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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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本剧仿佛认为大学生活人人都经历过，这三分钟短片把写实大学生活摘要交代完就不再多说，由不美艳却浑身酷劲的新女主角 Rosa Steenwijk 快速交代背景后直接进入秘密会社一窥其堂奥。Rosa是本剧几乎清一色白人角色中唯一的异国混血儿，她有个长年为精神疾病所苦的金发白人妈妈、她的黑人爸爸则是在医院上大夜班的低阶劳工，因此她和爸爸轮班照顾妈妈、一家三口愁云惨雾根本没有天伦的时光；她住在阿姆斯特丹郊区的钜型社会住宅里、但她苦学打拼多年考上大学医学系，企盼未来当医生除了可救治母亲外、还能打入荷兰中上层菁英社会让整个家庭好起来。
也许第一集前三分钟那种家境良好的荷兰白人中产少女，还只是觉得自己小小心灵很孤独需要找认同而加入会社，那全剧女主角 Rosa 则是荷兰移民二代底层少女为了“力争上游”翻转阶级，要付出多少、冒什么险、甚至加入什么神秘会社，她都愿意。这位 Rosa 有一股底层的硬气、直率、与愤世嫉俗，她在课堂上听年轻教授谈最新高科技医疗，直接呛声“这种医疗只服务上流富人”；她看老教授课堂放投影片照本宣科，直接呛声“那我来学校上课干嘛”；而当负责招募她入会的大一同学对她欲言又止、甚至面露保护心态时，她更硬气地“没有人能主导我，我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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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剧就走上一种维多利亚时代起常出现的“中下层青年力争上游”剧情，只是这次不但由这类老故事的男主角换成了女主角、还由西欧社会主流的白人换成了边缘的黑人混血儿，这位荷兰女演员 Jade Olieberg是演得咬紧牙关挣扎求存而引人认同。只是在本剧这个全白人会社只有她一人有色的配置下，我们不禁想问为什么？是想做出赞扬黑人与女性英雄的 SJW剧吗？看来并不是，但这也有其写实取材与剧情意义。写实说来，西方社会女性与移民已一代代累积教育、崛起发声、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等出头，只是她们登堂入室取代老白男，是否只不过是承继他们的罪恶权柄？
本剧这大学兄弟会剧情就围绕着“罪咎”慢慢展开，只是第一集的初邂逅当然是光鲜亮丽地展开一个世界观，舞台就在荷兰前几年终于整修好隆重开幕的 Rijksmuseum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这个艺廊，有去过的国际观众应该也不少，它最高调的 Portrait Gallery of the Golden Age “黄金时代肖像画艺廊”更以林布兰《夜巡》领军盘点荷兰黄金时代市民菁英的脸谱、以及大航海征战的荣耀版图。本剧首集最炫的是：这间秘密会社 ARES 竟是以这间肖像艺廊当作聚餐会场，而且每个少年成员的祖先都是画中的荷兰历史菁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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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会社学生与长辈校友一次次赞颂“荷兰一个小国如何崛起成大国？都是我们会社五百年努力”，我们大概可以把这会社当成个荷兰的缩影：过去的荷兰是靠市民家族的团结，从西班牙与天主教的旧建制中光荣独立出来，迅速靠着海权商业富裕国家扩大世界版图；而今荷兰由白人掌权 450年后，新锐的外籍移民与过去的黑奴后代渐渐受到教育崛起了，白人这边与移民那边的女性也渐崛起了，那么是否已到了转向栽培她们接棒国家的时刻？这表面听来是很振奋人心的，但要交出的棒子是什么品质，还很有得谈。
于是此剧在混血女一 Rosa Steenwijk 外、还出现了白人学姐女二 Carmen Zwanenburg领军前来招募学妹，她人如其名简直是天鹅古堡出来的公主！于是此剧走上一个学姐学妹的双女主格局：学姐 Carmen 总是一派老成从容地出来引领 Rosa 学妹、教她拥抱自己勇敢突破大家都会帮助妳，每当 Rosa 压力太大意志不坚自我怀疑、学姊 Carmen 一定拥抱拍拍叫她别担心、我们 ARES 团结互助绝不批判妳失误、只鼓励妳放下包袱大放异彩！不过呢，学姊虽然出身高贵雍容华贵仿佛天下没啥好怕的，但学妹真正打破砂锅问到底时，才发现 Carmen 和学长姐们蒙蒙懂懂啥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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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包袱”又是什么呢？这很神秘，本剧也迟迟等到剧末才说破，而在这八集的卖关子当中，竟是一次次惊悚出现的黑色黏稠物！它会在现实中由人口中呕吐出、会在梦中化作黏稠怪物作恶梦，更诡异的是那呕吐物被会社视作珍宝、要冲倒会社地下墓穴奉献给那神秘异兽 "Beal"。
以地上巴洛克黄金宫殿、地下墓穴封印 Beal 的会社秘密为基础，本剧剧情就这样围绕在这会社秘密的步步揭露迅速展开了。只是我个人仍觉得，此剧关心会社本身内部做得太过投入、却对会社对国家社会日常生活造成的影响着墨太少，仿佛早已默认观众都知道了就直接跳过。无论如何，我们大体知道这种秘密会社绝非正道而行，它的外表一定光鲜亮丽、但它内部一定千疮百孔、而且一定做过很多罪恶坏事而后粉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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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剧就安排了一位接触 Beal 而中邪的草食男主角 Jacob，开始打破这太平表象掀起腥风血雨！于是一个个在会社居高位的现任学生或社会校友，有罪之人通通离奇死于非命，仿佛有个判官来向他们索命了... 只是由于此剧完全不拍会社外的事情、也几乎完全不提会社这些重要人物到底在外对这社会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肮脏事，因此观众在看到他们恶贯满盈死于非命时恐怕不免有种错愕感，谁叫他们坏事都不是在剧中做的、本剧却要直接惩戒他们呢？
我认为若要能顺口看本剧，一定要保持一个“这会社本就有罪”的前提认知，甚至要对荷兰当今菁英统治的资本社会也默认充满罪咎、对荷兰 450年前小国独立大国崛起的黄金历史之黑暗面也保持开放心胸，才能理解此剧的种种极端安排。说穿了，荷兰从立国至今都是充满罪咎的、而且此剧显然要来痛彻心扉地面对罪咎毫不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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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近年的确有一系列国家文化历史正名。首先，加重强调仅具地理指涉的国名“低地国”The Netherlands ，通令公私部门与友邦杜绝使用“荷兰”Holland 这古伯爵国名；另一个，和美术尤其和国家博物馆息息相关的，是对“荷兰黄金时代”这历史与艺术史分期命名的废止，改中性称之“荷兰十七世纪”。毕竟，荷兰的黄金底下都是不为人道的悲惨剥削，英勇的战船旁就是奴隶船，美轮美奂的建筑堤坝下埋葬的也是黑人奴工，本剧竟也在最后一集点到为止拍了十几秒的荷属东印度公司奴隶船片段... 毕竟你的黄金就是我的黑暗，白人会社的黄金就是混血女主角的黑暗。
这位女主角 Rosa 在本剧短短四小时内、在加入会社短短不到一周内，竟能鹤立鸡群扶摇直上竞选会长领导会社？一心想扳倒会社的草食男 Jacob也期待她、一心要让会社光荣壮大的老会长家族也期待她，仿佛会社的未来兴衰都在她一念之间、隐然暗示荷兰这国家的未来走向也在新生代崛起的移民二代奴工后代与女性人才一念之间。
这剧情要说写实，我想大部分观众应该都很难接受，但它剑走象征而回视荷兰现世的用心是很明显的。新荷兰，势必是要让老白男交棒给这些边缘出身的下世代新血，但要怎么走下去？要怎么面对老白男遗留的建制？要怎么面对国家历史的罪咎？未来是要继续穿戴黄金还是背负黑暗？都还要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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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回第一集去的国家博物馆“黄金年代肖像艺廊”，它其实也已被正名为“十七世纪肖像艺廊”了，毕竟这里的老白人英雄其实也都是海权殖民与奴隶贸易的共犯。这艺廊也加入了过去没有的有色人种肖像画，包括被白人畜养回家成为奴仆的、以及从奴仆翻身成为黑人商人加入经济体系的... 这绘画选择，显然也在表现荷兰当今对历史的重审，而且并非一味否定过去赞颂未来的修正主义，而是把更复杂万象开放纳入对比讨论：黑人，正如本剧黑人混血女主角Rosa，也许过去为奴受尽压迫满怀愤懑，但当成功翻身做自己的主人后，又会如何学习奴隶主而走出自己的道路？
这出荷兰剧《入会仪式》，虽有荷兰俊男美女少年卡司、也有中产菁英上流社会、更有荷兰黄金历史巴洛克艺廊大宅，但它在谈“大学兄弟会”之余并没有描绘日常的大学生活与职场，反而一直关在兄弟会宅邸里上演一场充满象征的惊悚行动剧，它的批判则广及荷兰的建国历史与今日社会。这种剧绝不会人人都爱，我只推荐对荷兰这国家历史本就有基本认识、对当今全球资本社会也有批判意识、而又不计较剧情写实的观众，尝试看看，如果有缘也许能抓到一点独特的美感与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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