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跨年前看黑镜，只看了这一集，让我非常震撼。
我先想到的倒还不是预见未来的人工智能发展，倒是关于过去的文学艺术创作。
创作的自我中心
在文艺复兴与巴洛克绘画中，画家早就很喜欢放小彩蛋，把自己与同道敌人赞助者统治者崇拜者鄙视者等等，都画进画中，还往往在画中给予他们奖赏与惩罚。
在小说中也是，尤其浪漫主义以降小说家，作品中的主人翁总是带有自己的影子，故事人物遇到的挑战困厄总有他现实所遇人物的投射，故事中与主人翁缠绵悱恻浪漫一刻的佳人们也往往是真实生活中（想吃很多但只能吃一个）的佳人之投射。
也不用说到文学艺术，我们自己从小自己写日记或画画说故事，难道不也会基于现实编造梦想，让我们讨厌的家伙当坏人被主角打倒，让我们喜欢的人成为主角的同盟英雄，让我们钟爱的人成为主角拼死勇救的古堡公主或王子？
创造的傲慢凶残
这些用笔的创作，写起来不伤人也不用钱，随我们写爽没关系。但有做过点创作的人都知道，角色设计下去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再是作者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违背角色既有的心路历程随便乱来，对故事来说会是大灾难，对角色来说会是人格的大扭曲。当然，我们都可以说反正这角色是老子/老娘 创作的，我要他怎样他就得怎样，要他变成个丑八怪蜘蛛他就变呀。
要是有一天，创作的平台变成了电玩（请恕我用这个很没概念的词，我上一次玩电玩是童年了，长大后各种日新月异的线上游戏都没碰过，不知发展如何了），一个个角色可以栩栩如生到拥有自己的独立人格，那，我们身为作者还能这样我行我素写个爽吗？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人工智能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但就这集来看，显然影集认为这一步已经不远。
当然，很多有钱有势的人根本也不需要搞那些穷人的文学创作，只要自己开间公司招募人进来威逼利诱情感勒索让大家服服贴贴都听话，都像卡里斯特号舰长做什么都歌功颂德，每一个案子结束都吻遍美女，有钱有势者在现实生活中本来就能做到这个，看今年底好莱坞最出名的韦恩斯坦就知道。
牛仔舰长的小世界
另外也令我很有感的是：为什么影集选了这么像 Star Trek的游戏设计？
这也令我回想起童年时看 Star Trek第一代，柯克舰长那一代，总是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舰长大副医官三巨头，人人都绕着舰长打转，不论是其他应声虫与工具人船员还是侧翼的两巨头，人人的存在仿佛都是要成就舰长西部牛仔般的英雄主义。当时年纪小，我只觉得“影集里他们就是这种性格呀，本来就会这样做”，倒从没想过这些性格也都是有人刻意设计出来的。
在后面的毕凯舰长珍威舰长等新生代（我就只看到这里了，后来的新世代都不认识），我这种有点皱眉的疑惑感是比较消散了，在这两代中的船员各自人格都更立体了，也不时有聚焦单一小船员爱恨与成长的故事线。倒是在这八年 J.J. Abrams的 Star Trek电影版中，我好像隐然又见到这种科克舰长中心的世界观再次复苏，他又是个勇于冒险属下力挺的牛仔与玩家，而且风流倜傥每集都会惹得女船员小鹿乱撞搞暧昧。
这种“世界绕着舰长转”的叙事，我记得第一次看到的大快人心打脸是在恶搞电影《惊爆银河系》Galaxy Quest (1999) ，明明所有角色与所有演员都是有血有肉有独立人格的人，但舰长这角色与男主角这演员就是可以一切自我中心目中无人，把所有人的听命应声逢迎鼓掌视为理所当然。当然《惊》片是喜剧，经过一些荒诞的历险犯错与顿悟成长后，很轻易地就让英雄男主角重新看见同侪携手共荣好棒棒，但世故残酷的《黑镜》呢？
黑镜这集《联邦星舰卡里斯特》是有个看似大快人心的结局，用同样的星舰基本格局换上了积极的女性新员工坐上舰长位置，大家群策群力摆脱权威，以独立人格在虚拟世界展开新冒险。在文学艺术与电玩创作的“创造”议题上，这集是狠狠给傲慢的创作者打了一巴掌，还让男主角就这样走火入魔下不了线走不出来。
不过毕竟这集还是从男主角受到办公室霸凌开始铺陈的，看那段偶然有个崇拜者伸出热情双手，却被剥削者硬生生架走，被老员工冷嘲热讽劝退。相较于人工智能还没有做到独立人格的创作世界，我更关心的还是今日已俯拾即是的职场霸凌：自辟小天地扎小人出恶气的变态人格，毕竟是整个办公室小社会一起逼出来的，难道只有让他永远束缚在自怨自怜的电玩世界中再也出不来吗？《黑镜》仍然一如往昔地悲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