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强文学戏 Mad Men 即将落幕。虽然还有一集，但这种十几集一
季的美剧，情节重心多半落在倒数第二集。Don Draper 真实面貌的最
后一片拼图出现了，迫使剧情转折的重大事件也发生了。最后一集，
收拾残局而已。
Hero 是戏剧的主角，好人居多。坏人位居戏剧中心，这种主角叫 Anti
-hero。(这种说法不精确，随便听听就好。) Hero 人人都爱，Anti-hero
却让观众陷入无所适从的矛盾：我们不知道该喜爱这角色？还是该痛恨？
第一季 Rachel Menken 对 Don 的批评一针见血：你是懦夫。第四季 Don
酒后上了小秘书 Allison，事后企图用钱打发，她气哭说：“你不是好
人。”S07E10 属下 Mathis 说 Don 的本事就是一张俊美的脸 (S06E03
片尾曲 Just A Gigolo《只是小白脸》)。这些都是实情。
整出戏并没有插述 Don 在广告公司崛起的过程，但是第六季安排 Bob
Benson 这个善于逢迎拍马的骗子，已经侧面交代了 Don 的人格。
倒数第二集 S07E13，Don 与一群素昧平生的老兵喝酒，听到吃人肉的
故事，总算说出自己的故事：他不只是逃兵，他还杀了他的长官。Don
的魅力就像他抽屉里那个紫心勋章，都是假的，他一辈子都活在假象被
拆穿的恐惧中。警察拦车临检真的是恶梦。
S07E13 的标题是 The Milk and Honey Route，这是一本书的名字，流
浪汉的指导手册。Don 的流浪汉本质，从第一季 The Hobo Code 已经
开始交代。拥有越多，束缚越多。幕天席地，四海为家，这才是真正的
自由。S03E11 The Gypsy and the Hobo，藉著万圣节又点了一下。
说来讽刺，Don 放弃可口可乐的广告，却跑到荒郊野外修理可口可乐的
贩卖机。对流浪汉 Don 来说，用双手赚取一夜食宿，比接到可口可乐
的广告还快乐。(S01E07 中的流浪汉也是用劳动换取食宿)
Milk and Honey，圣经《出埃及记》耶和华嘱咐摩西前往流奶与蜜之地。
在 S01E02 之中，Don 开玩笑自比是摩西，I was a baby in a basket。
(好吧，这可能不是玩笑。)
《出埃及记》(Exodus, by Leon Uris)也是一本以色列建国的小说。
Don 在 S01E06 接到以色列旅游的广告，曾读这本书做研究，还跑去请
教身为犹太人的 Rachel Menken。Rachel 说她是土生土长美国人，不
太了解以色列。
第一季 Don 的两个女人，都有流浪的倾向，或许这就是她们吸引流浪汉
Don 的原因。在 Don 的想像中，Rachel Menken 是 Wandering Jew。
Midge Daniels 则是 Bohemian 类型的艺术家。
Rachel 和 Midge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相同点：她们都是 brunettes。八
年来 Don 的女人绝大多数都是 brunettes。Don 的生母与养母都是
brunettes，他从未见过生母，他的养母从来没爱过他。Don 的拈花惹
草，潜意识里是在追求得不到的母爱。
Don 是父亲嫖妓的产物，生母产他而死。父亲死后，怀孕的养母为生活
所迫住进妓院，生下同父异母的弟弟 Adam。Don 是在妓院长大的，他
对自己不光彩的过去耿耿于怀，他骂人最严厉的言词就是 whore。
S03E03，Betty 要离婚，Don 的反应是：You are a whore。S04E12，
Midge 染上毒瘾，几乎成为妓女。S06E04，Megan 演日间肥皂剧有激情
戏，Don大发脾气，只差没骂她是妓女 (You kiss people for money,
you know who does that?)
更糟的是，广告与卖淫的差别越来越模糊。
S01E01，Don 开玩笑对 Roger 说：You are a whore。意思是说他为了
赚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S05E11，Joan 为了成为合伙人，进行肉体外
交，帮公司拿下 Jaguar 广告合约。S06E08，争取 Chevrolet，Don 领
悟到为了讨好客户，公司几乎沦为妓院 (every time we get a car,
this place turns into a whorehouse)。
Don 的优点，就是脸孔漂亮而已。没有那张脸，他本事再强都没有用。
女人喜欢他，男性客户也喜欢他。S06E04，Heinz 蕃茄酱的 Timmy 很
明显对 Don 抛媚眼暗示进一步交往。以前重要客户 Lucky Strike 的
Lee Garden Jr，根本是爱上 Don (S07E10)。McCann 花十年追求 Don，
老板对他的仪貌十分倾倒。Don 再度领悟到自己只不过是个小白脸。
Mathis 的批评没有错：You don't have any character, you are
just handsome. Stop kidding yourself. (S07E10)
Don 是妓女之子，成长于妓院，花了一辈子离开妓院，到头来，只是发
现自己走进 McCann 这个大妓院，现在嫖客是可口可乐等级的大公司。
Don 是逃兵，是懦夫，不是好人。他是戏的主角，可是看戏的人却无法
决定到底该爱他？还是该恨他？他只能选择逃避，忠于自己的流浪倾向，
开车上路享受一无所有的自由。
第六季有一个阴魂不散的打火机，上面的刻字是：
In life we often have to do things that just are not our bag.
(生命中，我们常得做我们不喜欢的事)
Don 最后连车都送人，坐在路旁，身边只有一个纸袋(bag)。他总算做
他喜欢的事：流浪。他不能说：It's not my bag. (pun intended)
还剩一集 Mad Men 就要落幕了。
有一种说法，Mad Men 与 Boardwalk Empire 这两出戏是 The Sopranos
的阴阳两面，Matthew Weiner 与 Terence Winter 都是出身于 S 剧。
The Sopranos 的结束，被称为一个时代的结束。我对 Mad Men 的落幕，
感觉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