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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殿》:记得每颗被__的石头
不知怎么地,这是个不擅于记忆,总是不断遗忘的岛屿。
而此戏,正是又一部记忆与遗忘的斗争。剧作家提炼出台湾市井传说,五大奇案的原型,
嫁接到1990年至今的台湾历史。将过去召唤至剧场,是为了不忘记。
《十殿》承袭著阮剧团的一贯风格,演员们几乎全场以台语演出,
而此出长达五小时的戏横跨三十载的时空,其中五组故事与人物看似乡野传说,
却也或明或暗地指涉社会现实,同时又隐隐埋藏着观众的酷儿之眼才能感知的暗流。
若与四把椅子剧团《叛徒马密可能的回忆录》并置,
更能看出创作者们挑战大写历史的不同路径,
《十殿》凝练从上世纪至今的报纸社会版异闻,提供历史的另一种版本供人记忆与传述。
如此长时间的剧本及大量的人物安排,如何让观众专注是创作者的首要难题。
只可惜舞台上的表现明显失衡,最大肇因则是此戏艺术核心所在的台语。
与阮剧团过去的作品相比,《十殿》呈现出来的结果是部分演员能演但台语不流利,
部分演员气口优美但毫无表演可言。
此种落差反映台湾的现代剧场可能找不到足够在同一档期可流利使用台语演出的演员,
而这是剧场主流以台湾华语创作时不会出现的问题。
光是认知这个状态就足以明白,这不是导演的单一责任。
在创作失误之外的是岛屿至今仍未解、在历史脉络下的一场悲剧。
台北首演后,部分场次使用台文字幕引发网络上的黑特论战,
实在印证了悲剧的持续进行——
这是个不擅于(不被允许)记忆,总是不断(被强迫)遗忘的岛屿。
于是作品的剧场文本自身如同《十殿》〈奈何桥〉中被掷出的石头。
在戏剧之外,作品首演后激起的涟漪足证继续斗争之必要;
而在戏剧之内,石头或许可以理解成发现台湾性的写实主义象征。
虽然剧中人在剧作家笔下并非西方文学传统中的英雄形象,
且借由戏剧顾问传达出“避免掉入宿命论的逻辑”之意,但身为观众不禁想问,
宿命论又怎么了?这部剧场之作可贵在于:
无论有意或无意,它揭露了台湾人的集体精神里那道从未现代过的疤痕——
多数人确实相信宿命,相信灾与恶的命中注定。
当《十殿》〈轮回道〉走到最后一幕,演员们看着自己前面五个小时所饰演的人物,
化为模型中的纸娃,被神怪三藏一家的局外人/摄影机视角,编织起一切因果,
仿佛一切皆就此论定,剧终。
结尾所带给观众的,仅仅两种选择:
相信这个版本的故事,接受宿命;不承认这是唯一的可能,但叙事无以为继。
此刻,《十殿》如此赤裸地呈现出21世纪台湾人,身处现代性与后现代交织的当下,
仍尚未启蒙的前现代性。不过,也是当观众直视自己的疤痕后,才能与剧中人共感,
回想起剧中人的强韧早已被彰显。
他们对宿命认份却不犬儒,隐隐相信一切注定却又追寻着人生的意义。
他们就是台湾人,经历天灾、人祸,感叹自身歹命仍然勇敢地活。
最后当故事说尽,演员全体在下舞台站成一列,仿佛站在桥边,
依序向观众席掷/抛/丢/甩出石头,各自引爆迥然相异的回响。
若众人与剧中人一样接受了丢出的石头必有其因果,
而神怪即便知晓因果轮回也无法介入命运,究竟凡人该为什么活?
没有终极的答案。《十殿》作为剧场艺术仅能暗示某种可能——
在戏剧之后,要尽力去记得,亦不要遗忘,每一颗被__的石头如何塑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