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11.07 19:30
地点:湿地Venue- 5F
演员:妮妃雅、曾歆雁、简诗翰 a.k.a. Hannah Monina
创作群:曾智伟、妮妃雅、詹兰伊、王眞如
导演:曾智伟
子宫派对
位于五楼的展演空间,可大致分为三个区块。
右侧区块吊挂著素白的女性衣着,墙边设置了一处平台,平台前方有少许座椅。平台上方
则挂著艳红的羽毛披肩,似一团焰火在张扬著,格外引人注目。左侧区块吊挂著素白的男
性衣着,乍看与右侧呈对称呼应的关系,但缺少了平台和座椅,感觉较空。左右两侧吊挂
的衣着上都黏贴著“望子成龙”的种种祝福话语。中间则以玻璃窗隔出水池空间,池面漂
浮着许多气球,连结左右两侧的走道横穿而过。
开场,两名表演者脸上带妆、身穿肤色胎衣,分处左右区块,两件胎衣间则延伸出数条长
索相互牵绊,乍看像是一对硬生生被拉开、仍有部份皮肉相连的双生子。中间区块则有另
一位身穿红衣的女演员,伴随着开场配乐舞动身体。由于这场演出是以“这是一场在子宫
内的变装派对!”为宣传语,我不禁将开场的景象与子宫作联想—位处左右两端的表演者
是卵巢,长索是输卵管,中间是躁动的子宫本体,至于身穿红衣的女演员,除了孕母形象
外,也或可为经血、为卵子,也的确是剧中至关重要的母性/女性象征。
观众在进场时拿到酒饮之后,会先进入到吊挂著女性衣着的右侧区块(其实原则上两边都
可以自由走动,但就动线安排上,还是以右侧为起点)。在开场段落结束后,右侧的表演
者会邀请观众从他的胯下钻过去,在长索之间沿着走道来到另外一侧,阴道与生产的意象
不言而喻,观众也在“出生”后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玫瑰少年
2000年4月20日,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时间,屏东县高树国中有一名学生在厕所发现一位
同校的国三生倒卧在血泊中,虽立即送至保健室并转往医院救治,却仍在隔天凌晨四时许
不幸离世。这位国三生名为叶永鋕,即蔡依林透过歌曲悼念的那一位“玫瑰少年”。
现实生活中的玫瑰少年,往往因为展现出与生理性别“不相称”的阴柔特质而遭到他人排
挤、讪笑,一如二十年前的叶永鋕,在同侪有意无意的霸凌之下,只敢独自趁著下课前或
上课后去上厕所,上课和下课铃声带给他的压迫和解放感受,恰恰与大多数同年龄的孩子
相反。
舞台上的玫瑰少年,则是在出生之后莫名承担了贴在男性衣着上的种种标签和标语,那些
外在社会对于男性的“期许”或是来自长辈亲友的“祝福”,一字一句却构成了牢狱和束
缚,犹如身上那件綑绑着自我的素色胎衣。尽管剧中并未实际呈现同侪霸凌的情节,但在
母子对话当中仍可感受到玫瑰少年的困惑与不堪,以及意欲自残的冲动。连结两件胎衣的
长索,此时既像是刚出生时的脐带,却也让母子困在关于性别认同的激烈对话中。
变装皇后
从小对于性别认同的焦虑,在亲子对话中找不到出口,只得另寻出路。于是表演者引导著
观众重返右侧的“女性空间”,同时两人各自换装,其中一人穿上了那件焰火般的羽毛披
肩,变装皇后妮妃雅和Hannah Monina粉墨登场。
不过,剧中所谓的性别认同并非侷限于男女二元的框架,也不着墨于特定性向,而是一种
酷儿性别的探索与展演—变装皇后并非全然贬斥男性躯体,也不全然像跨性/变性者那样
深感“灵魂装错了身体”,而是透过变装尽情展现霸气十足的阴柔之美,既打破生理上的
限制,也不屈从于另一个性别的既有模式。(若对变装皇后和跨性别者有兴趣,不妨看一
下关键评论于2019年年初推出的专题系列报导:我本是男娇娥:穿越性别疆界的扮装者们
https://www.thenewslens.com/feature/crossdresser)
至于初始变装的模仿对象,则如同剧名《Mommy Drag》,是以母亲为典范。先是以夸张的
肢体及声音模拟生产过程,接着在旁白声中努力跟随着母亲的脚步去体验她的日常生活(
如照顾婴儿时常惊醒,忙着做家事倒垃圾,还得忍受嘎啦嘎啦响的脱水机)。
在台湾,男扮女装曾是秀场时期“丑角行当”的ㄧ部份,此外也有展现气派华丽的红顶艺
人,不过台湾现今的“变装皇后”(Drag Queen)则是直到2009年,《鲁保罗变装皇后秀
(RuPaul’s Drag Race)》于美国正式开播并红遍全球之后,才逐渐从地下文化跃上主
流舞台,并有越来越多的新血加入。
早年的秀场变装讲究笑/效果,现今的变装则更有自我认同与自我展现的意味。而在这出
戏中,变装不仅是内在真我的狂野表述,也可以是种换位思考的手段—透过变装,原本沟
通断裂的母子似乎有了新的契机,儿子不但更能理解母亲难为,更清楚看见母亲所面临的
现实框架,也进而有协助母亲前往欧洲,帮她完成旅游心愿的想法。这出戏,其实是儿子
写给母亲的一纸感谢信,一封略带羞涩的情书。
分离焦虑
性别认同焦虑,看似透过变装得以纾解,两位变装皇后可以轻轻松松将贴在衣着上的标签
撕下,并在观众面前撕毁。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对于与母亲/母体分离的焦虑。
剧中,除了写实的母子对话和谐拟“母亲日常”的段落外,作为母性/女性象征的女演员
大多不语—她会站在走道旁唱着歌,迎接观众从左侧走到右侧,也会捧著一束美丽的花,
享受着欧洲旅游的恬静美好,却不再与两位表演者有任何进ㄧ步的互动。
戏末,母亲回到中间区块,隔着玻璃窗与妮妃雅对望,妮妃雅则捧著之前模拟生产过程而
“长出来”的红色长布,一次又一次奋力往玻璃窗上丢,但“脐带”一经剪断,母子便注
定分离,即便再尝试千百回也是徒劳无功。
因为母亲无法理解,而踏上了这趟追寻自我认同的旅程。然而,尽管透过变装找到了母子
对话的新契机,却也更明确意识到自己与母亲的分离。母子之间的距离似近实远,似乎也
让试图重返对话的儿子更感到焦虑不安,无法再以叱咤舞台的变装皇后自处。
此外,由于父亲角色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出现过,儿子在展现阴柔魅力之外,对于生理男性
的框架的质疑或排拒也仅止于撕毁标签,既乏于“父性/男性认同”的探索与讨论,分离
焦虑也因而全落在母子关系上,状似依循着佛洛依德以降对于母子/母婴关系的探讨,也
或许可以用英国心理学家John Bowlby提出的“依恋理论”加以解读(有兴趣的话,亦可
找他的依恋理论三部曲来看,台湾已有繁中译本),但父亲的缺席也成了这出戏潜在的遗
憾。
值得称许的是,尽管焦虑、尽管羞涩,但整体结构相当完整,演员更是无可挑剔,除了让
我看到魅力四射的变装皇后,也能真切感受到创作群的诚挚和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