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从原著抽身,直面成长的代价《沙地》

楼主: jeanss (silent years)   2019-05-28 10:43:44
文章出处:表演艺术评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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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原著抽身,直面成长的代价《沙地》
演出:自然而然剧团
时间:2019/5/18 14:30
地点:新竹县立文化中心实验剧场
文 郝妮尔(专案评论人)
自然而然剧团2014年以《沙地》为创团作品,于牯岭街小剧场二楼艺文空间
首演。我当时无缘亲临,无法与2019年新竹场的演出进行对照;然而时隔十
年,几乎一模一样人马重演本戏,这部分很是贴著团队的核心思想:“秉持
对环境友善的态度,希望能在剧场里使用可回收、可重复利用的素材,思考
剧场和自然的关系。”【1】与其说是回收、重复利用,或更可说是一场有
机的循环──在年复一年之间探查彼此的改变、成长,使得朝生暮死的戏剧
也能成为一个有机体,在同样的台词中迸发不同的能量。
虽是第一次看这出戏,难以直指2019年的版本有什么样的改变,但新竹场的
演出有件事确实让我印象深刻。如《沙地》这般不以亲子戏为主打的作品
中,却见许多家长带着年幼(目测二至五岁之间)的孩子看戏;而综观全戏
又绝非一出典型的亲子戏,剧中关于成长、且连带呈现的情欲启蒙,或以游
戏之名的暴力行动也让我看得胆战心惊,时而分心看场上的小小孩的反应。
虽说是分心,但我认为在这场演出中,孩子的凝视也变成艺术作品的一部
分。他们(以及家长)都没有回避暴力或者性意涵的桥段,亦不露出枯燥不
耐的表情,其全神贯注的样子反而激得我重新思考艺术年龄分层之必要性。
另一方面,导演卡霞除了她演员的身份之外,长年也从事表演艺术教学之工
作,对象不局限成人,亦开设儿童肢体艺术课程;同样地,自然而然剧团近
年也在儿童艺术节【2】以及新竹县亲子小戏节【3】留下足迹。观众群的开
发是一件满让人兴奋的事,并省下标签化的说明,让一出戏的受众年龄更有
弹性,不失为本戏的亮点之一。
回到戏剧本身,《沙地》为波兰知名剧作家瓦恰克(Michal Walczak)的作
品,但团队在宣传上并无强调“改编”,实际观看下来,此戏大抵也照着原
著脉络行走,然而整体予人感受却是大相迳庭。
先谈瓦恰克的《沙地》,波兰文学译者林蔚昀写下这段话:“新生代作家瓦
恰克(他于1980年出生,九岁时见证到波兰迈入民主,可说是转型波兰的孩
子)的剧作《沙地》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体制对人的压迫……全剧的张力聚
焦在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暴力……或许,我们也可以说《沙地》只是一场戏。
但是就像所有的游戏都有认真的元素,所有虚构的戏剧中也包含着真实的种
子。在2015年的欧洲难民危机中,波兰陷入了反难民、反伊斯兰、反欧盟
(因为欧盟要波兰接受难民)、排外的浪潮之中。”【4】而原著《沙地》
可说是在简单的游戏里展现自己一厢情愿的暴力──男孩志明在沙坑里玩,
女孩米莉出现以后,志明擅自画了“领地”,表示对方不可越线,志明一面
退让、一面又想展现自己。
何以有“一厢情愿的暴力”之说?乃是因为这份暴力最终伤害到的是施暴者
志明本身,而米莉最大的反击充其量是她不玩了──“因为我已经长大
了”、“因为我要搬家了”,志明因而得承受着在他这个年纪几乎无法负担
的痛苦与孤独,而之所以会有这么重的苦痛,源自他察觉自己对米莉的爱─
─“然后他想着,对……从各方面来说,他……变得喜欢,嗯……喜欢这个
女孩,对,他就是喜欢这个女孩……”【5】米莉拒绝志明的游戏,留下志
明独自一人在沙坑中喃喃说出这段话。
从画领地到央求对方一起游戏,瓦恰克在剧本中其实有意无意地提到华沙、
左理伯兹等波兰地名,于孩子游戏的过程中连结起地缘关系;因此,从某个
角度而言,本戏的确是讲述男孩与女孩的成长过程,但另一部分也隐隐牵连
著波兰在经历民主进程以后的排外情节,且以深入浅出的方式把政治性的议
题转化为孩子之间的战争游戏。
自然而然剧团的《沙地》则是相当有意识地简化政治性的色彩,不过这不难
理解,台湾的地理位置固然造就了自身的政治历史文化,却非三言两语能道
完,亦非一部翻译剧本能够替换说明的。关于台湾在国际上的情势,史书美
教授曾经写下这段话:“……以美国学术界的逻辑来看,如果有人将学术关
怀奉献给台湾,那表示他一定是不够了解中国,也因此不够格在中国研究领
域被聘任……‘台湾’,对西方主流的学术界来说,是‘看不懂’的。……
它的重要性不是不被认可就是缺席。”【6】虽说艺术的确是一道跨国界的
桥梁,但也是映照自身历史的媒介,若硬要将《沙地》中的领土概念,或者
男孩的暴力与女孩的畏缩、以及两人权力位置的消长……把凡此种种都说成
是影射两岸之间的关系,我认为实在太过牵强,也会牵扯到许多意识形态问
题而使得本戏焦点容易模糊。
由是,本戏将核心放在“成长”议题上,借由两个主要媒介传达:一是“玩
沙”,二是男孩志明(王健铭饰)与女孩小米(邹雅荃饰)之间的关系。
沙子,是在剧本中很难感受“暴力性”,却能够在现场演出直接体会到的元
素。在原著中,其暴力点在于志明对米莉的对话以及领地画分的动作;到了
演出,则呈现于志明从头到尾都将自己玩得脏兮兮,而小米顶多以沙弄脏膝
盖、拍干净就没事的视觉感受上。志明几乎将整个人埋进沙子里,甚至将沙
高高挥洒在空中,比起两人以身高制造出的权力关系(开演之初,志明时常
站着,而小米总是蹲下或者跪趴在地上),沙子在二人身上制造的不适感其
实痕迹更深,包括志明从沙子中找出一只天牛,并且面露痛苦地吞下它,试
图借此博得小米崇拜……等等动作,于观众的视觉感受上都是很不舒服的。
说到痕迹,试观导演卡霞的作品,无论《艾玲》(2017)或《沙地》
(2019),都有很强烈的“窒息感”在里头!此氛围主要来自场上演员分分
秒秒皆把能量开到最大的表演状态,即便在《沙地》里王健铭、邹雅荃所表
演的孩子身上也是。无论是动静快慢,都可以看见演员的身体明显地呈现极
度紧绷的状态。这种表现很难论其优劣,但确是卡霞的美学风格,意图让观
众看见角色情感的同时也能看见演员的肢体张力。
接着谈志明与小米之间的关系。本戏加重男孩与女孩的成长蜕变,因此从某
个角度来看,可能会有此一说:两人间的互动应证了同龄女孩普遍比男孩成
熟之事实。毕竟小米始终是干净、礼貌、畏怯的,而志明总是霸道、粗心、
言不由衷的。但全戏看完,我更倾向志明与小米代表的只是男孩与女孩于成
长过程中的差异性,而非谁比谁更成熟的说法。
小米成熟的表现在于“迫使自己长大”,所以她一再地说出:“我妈说我长
大了不可以跟你玩。”哪怕她仍只是个孩子。志明的成熟则是相反地展现在
他的“拒绝长大”这种矛盾情绪上──他的确是个贪玩的孩子,却在贪玩里
看见了沙坑里慢慢只剩他一人的事实,而必须守护这座沙坑就像守护自己一
样,哪怕未来已摊在眼前也不愿离开,这样的倔强似乎已经超越孩子气了?
本戏与原著还有一个差异最大的地方,便是游戏中以蝙蝠侠自诩的志明,在
原著剧本的结尾,收好了女孩留下的东西,不得不踏上寻找“超级巫师”的
旅途,以此来表示他最终仍得面对的现实;于本戏中,蝙蝠侠志明则是安静
的“死”在沙坑中──
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在作品《异乡客》中有一段序言,讲
述他梦到自己的丧礼:“葬礼结束,人们开始散去,我想陪他们一同离开。
但其中一个朋友的话却如当头棒喝,让我意识到,对我来说,节日已经结
束。‘你是唯一不能走的人。’他说。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死亡就是再也不
能跟朋友们在一起。”【7】在自然而然剧团的《沙地》里,成长似乎无可
避免地暗示著死亡──当你的朋友们都决定长大了,只有你一个人仍然抗拒
著,并想与现实对抗、想好好守着玩乐与游戏,最后的下场就是“你是唯一
不能走的人”,也是“再也不能跟朋友们在一起”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剧团
这样的改写,隐喻更深,且更赋诗意,却也多了大人历经苍茫后的世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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