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对于布袋戏,总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盛行霹雳布袋戏的那段时间
里,我其实没有跟上流行,我小时候看的布袋戏,就是庙会时在庙埕搬演的那种。
当初,听小杰说他会在舞台剧中加入布袋戏,老实说我觉得有点惊喜,但想像呈现
在我面前的会是我陌生的那些素还真、一页书、傲笑红尘。
周日这天,下著大雨,早上先去国图看书,接着再赶到中正庙旁的实验剧场看《白
色说书人》。因为去得早,所以有机会坐在舞台正前方的第一排,戏偶一出来,居
然是廖添丁,我的眼泪马上就被勾了出来。小时候,在那个收音机比电视机还要普
及的年岁里,吴乐天“廖添丁与红龟”的故事占据了我的童年回忆。其实,我从来
就不记得廖添丁故事里的任何一个片段,但这样由道地台语讲唸出来的“廖添丁”
之名,却让我想起那位陪伴着我长大的阿嬷。阿嬷活过日本时代,受过几年小学教
育的她,很有生意头脑,也能飞快地拨打着六珠算盘。她在我小学三年级左右就过
世了,多年后,当我开始了解所谓戒严时期与白色恐怖之后,我也曾想像著那位失
去丈夫,必须独力扶养五个小孩长大的阿嬷是如何走过那一段日子的。
小杰的这出戏,是从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男子独白开始的。他从独白中开始回忆过
往,回忆起小时候他父亲用布袋戏偶跟他说“义贼廖添丁”的故事。慢慢的,从戏
偶与回忆的欢愉对话中,观众看到了隐藏在这位父亲背后的一些故事。在剧情的前
段,编剧不断安排一些伏笔,“不是亲生的头七不会回来”、“你爸爸姓陈,你怎
么会姓王”,透过独脚戏演员与布袋戏偶的互动,终于铺陈出了这位刚过世的父亲
,其实是在白色恐怖时期,揭发主角亲生父亲“罪刑”的“抓耙仔”,而在亲生父
亲入狱后,他就以继父的身分接收了主角与主角的妈妈,也负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
。
“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不出门,也没有人可以进去。”编剧用布袋戏偶呈现
了妈妈在生父入狱后把自己囚禁起来的模样,之后,又透过主角的演绎,把妈妈看
到生父遗书后自杀的情境演述出来。“不要怪他。”生父在遗书里这么说著。生父
知道,该控诉的是这个陷人于罪的畸形体制,因此即便知道指认他“罪刑”的,就
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依旧没有怪罪他。
“不要怪他。”但主角办不到。在他知道了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父亲,竟是害死他
亲生父亲的凶手时,这个疙瘩就一直存在他的心里。以至于在这位“抓耙仔”父亲
死前吐得满地都是时,主角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而没有过去救他。身体过不去,心
里也是。
看戏时,我一直想到年初的那个台制小游戏《返校》。当网络上慢慢地把方芮欣笑
指为“抓耙仔”的代表,并且点出“抓耙仔”习性来自于她母亲的遗传的同时,我
总有一种很深很深的悲哀。方芮欣和她妈妈,只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忌妒或者报复
的心态,而做出了检举,却没想到这样的检举带着血腥与消逝。之前曾有过这样的
新闻,一名国小老师,要全班投票选出那个把班费偷走的的小偷。戏中主角的养父
,在警总的威逼之下,做出了把主角生父定罪的伪证;游戏中的马教官利用方芮欣
的深情与忌妒,得到了读书会的名单。
为了纪念美丽岛事件而命名的美丽岛站,被中正和中山两条交叉的十字路给封印着
;为了控诉或描绘白色恐怖时期日常悲剧的《白色说书人》,在“中正纪念堂”的
园区里演出。当“转型正义”沦为政客的选票提款机时,很高兴看到小杰这出剧,
记录著,提醒著。除了它的历史性,我更喜欢它所描绘的人性与挣扎,那么痛,又
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