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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必须承认,
当我在两年前第一次看到此剧文宣中“你有在美术馆哭过吗”及
“为什么我好想告诉他我是谁”等词句时,
便下意识地对这出音乐剧敬而远之退避三舍XD,觉得这未免太矫情了些,
一来这些词句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出世 ( 夸张一点或可说是自溺 ) ,
与我一贯喜爱的林奕华作品中入世却不俗媚的印象不同;
二来我对于“音乐剧”这个表演形式,一直很害怕“对白强硬入歌”这样的行为,
也就是为了唱而唱,上面那些词句让我觉得这样的状况有可能会发生;
此外再加上林奕华导演近年在《红楼梦》这部作品中使用了相对于其他作品而言
更艰涩费解的编排法,以上种种加叠之下,
我是带着恐惧却又偷偷期待的心情进场观看《梁祝的继承者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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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结果说明了这不仅不是一部矫情或极费解的戏,
反而逆势取代了同样是林奕华导演的《水浒传》、
成为了本人自从有记忆看戏以来,最感动、最喜爱、最具启发性的剧场作品;
一出戏要做到让人念念不忘、想一看再看、甚至达到“启蒙”的作用是多不容易,
《梁祝的继承者们》作为【非常林奕华】第一部音乐剧,
若将“音乐”及“剧”两部分独立开来呈现便已各自精采,
而当林奕华独特的剧场语言 ( 短时间内放入大量未必使剧情推进、
而关于一个命题底下、带有意识流及蒙太奇气味的轮番联想,缤纷璀璨,让人目不暇给;
他并从未放弃对演员肢体的探索与发挥,"Edward Lam's DANCE theater",
舞一直以融入戏剧的方式存在于林奕华导演的所有作品之中,
以至于在演员的走位调度与音灯投影的搭配下,整出戏每个瞬间的构图都美不胜收,
甚至就连近年时常使用的性别秩序变奏手法也融入其中
( 如全女班的《三国》与《贾宝玉》、全男班《红楼梦》及
其中男女角色的角色性别对调等 ) ) ,加上了以陈建骐为首的强大音乐制作团队,
相较于一般侧重于“音乐”的“音乐”剧,这部《梁祝的继承者们》音乐与戏剧并重,
时而有大段对白后才进歌,歌与戏的调配/调度依据整体铺陈来安排,
不自囿于“要用音乐串起剧情”的音乐剧潜规则,避免了仓促入歌的突兀感,
且戏的部分稳扎稳打,将“音乐”“剧”带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方,
这是我未曾见过的风景,这是一出只有林奕华做得出来的音乐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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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套用四大名著系列的剧名形式,
《梁祝的继承者们》的英文标题或许是"What is ART?"吧,
这是一个比起Man, Fantasy, Success, Sex都要更抽象,或说更形上的单词;
透过艺术来说艺术,像是透过图画来看见自己,
后设、自照、与照出的形象再交互映照、终于形成短促剧烈无穷的反复诘问;
这出戏本身就是一幅自画像,由林奕华执画笔,
从“两个‘艺术’系学生的爱情自画像”为起点,
发动了“性别”“自我”“继承”等命题带着玩转,
之所以说“发动”,整部戏深入各种子题深处、以灵活的导演手法
将每一个段落用他所应该是的样子呈现出来,上穷碧落下黄泉,
内容与形式都让人感觉像是一部字典,深不可测、源源无绝、应有尽有,
台词与歌词句句挟带深意连番猛炮式舖天盖地来:
用一个噩梦反面论说“父母期待子女作梦,而子女的梦却如此理性踏实”的荒谬性;
用三张白纸阐述了“我是空空如也的一片空白”“我是繁华落尽的一片苍白”
“我好羡慕别人是与生俱来可以恣意挥洒的白,而我却是与生俱来父母的寄托与期待”;
关于“一体双面性”的思索更发生在老师 ( 时一修饰演 ) 猥琐感性与沉稳理性的
双重人格、梁与祝角色亦男亦女、〈围裙〉中大段大段的物件男女譬喻、〈暗恋〉中
明(红色)将暗(我的心)吞噬 ( 层层叠叠/迂迂回回/虚虚实实/明明暗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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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继承”来自于父母,他们亟欲告诉孩子这个社会的现实景况,而祝英台即使
女扮男装也要到杭城去完成他的追求 ( 原著中“闭门守妇道”之于“追求知识”,
对照到剧中(及如今当代)“好好念书”之于“为艺术牺牲”的这组对照也颇有趣味 )
,即使到了下半场英台死后,她一开始仍不愿意接受自己死亡的现实,
与剧中摆脱不掉父母给予的颜色、找不到身上的洁白、一开始不说话、
好不容易说出的却是“我恨你”、永远在耀眼背后黯淡、
活着像是死了的鲁蛇梁山伯形成强烈对比,然而祝英台即使摆脱了父母且取得了
艺术上的名气/成就,但父母却还是在最后杀死了她
( 这个死亡在情节与调度上皆安排得相当绝妙,来得突然、猝不及防,
祝英台在其父母与老师一搭一唱念信的过程中因为父母的骗局而猝然死去,
她的魂魄回到家里,老师接着向英台父母回信说到英台猝死的消息,
同时英台父母重复了刚才的表演,爸爸却因为听见女儿死讯而猝死,
灯暗在父母呆愣停格的动作上,如此超越生死与时间轴的超现实安排,真的非常精彩 ),
来自于父母的继承像是诅咒一般盘绕不散;而当“继承”来自于艺术,
教导“什么是艺术”的老师从上半场被挑战的强势执教者,到下半场则真正转变成了
躺在沙滩上的前浪,当这位“总也不老”的老师遇上了学成返校的梁祝,
在再经过一段穿越时空的梁祝对唱后,“我是谁”的答案被梁祝找到了,
老师做为传承/继承的角色却已斑驳不堪,
最后他带着笑容死去,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学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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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继承”脱不开寻找,于是“继承”也脱不开孤独,全剧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
“我什么都知道,除了我是谁”,且有“我凭什么以艺术为家、我可以不是凡高
也能画出向日葵吗”的自我否定,甚至“我是一颗艺术屎”像是自我毁灭又是自我调侃,
就连怎么问“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而祝英台的“找到”又是梁山伯的失去,
他不但沦为配角,沦为没有人要听他说话的人,甚至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像是已经死了,
就连死去的祝英台都比他更像活着;且梁祝之外又更有一个成名十五分钟的马文才,
寻找到头且不论找到自己是谁了没有,大家都有的,是各自的孤独;
整部戏结在〈化蝶〉的两首歌〈你有在美术馆哭过吗?〉以及〈为艺术牺牲〉,
最后的故事意象,像是一间偌大残破斑驳的艺术学院,
梁祝二人天人永隔之后在美术馆里遇见,梁山伯老了,年轻的祝英台幽幽说著:
“美术馆是坟墓,看展览是扫墓”,这里是多么的荒芜绝望阿这里全都是沧海桑田,
但是“你会再来看我吗?下次来了,带一朵花”,
帮我画一张你的自画像吧,让我可以收藏着永垂不朽的你;
以一部制作而言,这上下半场共200分钟所置入的内容甚多,密度之高,不可思议,
灯光/音乐/舞台/服装等设计群亦是居功匪浅,文本的部分如同前文所说丰富壮丽,
不时轻轻掠过的张爱玲、黄梅调、美术史更加为戏刷色,戏的最后仍扣回了现实、
扣回了生命,生命或长或短,总有限时,若说解药救赎,或许唯有超脱,
或者说──就是唯有艺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