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戏剧系十五周年由蔡柏璋导的莎士比亚《第十二夜》,将时代背景设定在印度宝
莱坞,穿插著印度风浓厚的舞蹈加上现代编曲的英文歌曲、由男性扮演女伯爵的Olivia、
加上大幅度的语言‘现代化’以及用手机/Ipad代替信纸的运用,确实与第十二夜中爱情
的愉悦混乱、角色性别颠倒扮演的阴错阳差以及莎士比亚剧本的‘时代错置’的氛围
(Anachronism:如莎剧中不论时代背景设在罗马还是威尼斯,其角色与文化脉络却是当时
伦敦的缩影。)相呼应。
熟悉蔡柏璋作品的观众应该可以在本制作中看到浓厚的蔡式风格。不论是音乐剧的呈
现方式,现代编曲的英文歌以及下半场导演自行编剧加入的百万大挑战一景,都可以见到
导演对于创新呈现莎剧的野心与企图。对于性别议题以及女生假扮男生的戏码更不是蔡柏
璋初试啼声。(Ex:木兰少女。)只可惜,这样的呈现方式呈现不仅仅弄巧成拙使得整个
制作看起来像是个不成形的音乐剧,更突显了导演对于莎翁语言的不信任。莎剧语言—莎
士比亚最为人称道、四百多年来仍被世界津津乐道细细品尝的文学遗产—在此制作中几乎
荡然无存,沦为第二线的次角。
举一例,在Viola第一次去见Olivia向女伯爵转告公爵对她的钦慕一景,Viola的能言
善道以及对于Olivia容貌的赞美,让Olivia对于眼前这位年轻的面貌皎好的男(女)士心
生爱苗。但导演却把Viola的几段称赞Olivia的段落拿掉,用一首英文曲目(由制作团队
创作,歌词内容也与原台词无关)的音乐剧表演方式取代之。这几段Viola对于Olivia的称
赞在导演眼里也许可有可无,其确实扮演着重要的戏剧推进角色:化解Olivia的心房与戒
备,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爱上Viola。莎翁的妙笔确实让每个女人听到如此优美的文句都
不得不融化。但在此制作中,Viola突然唱起一首流行歌曲不仅略显突兀,搭上歌队流于
庸俗的表演更无法说服观众为何Olivia会如此着迷Viola。(Olivia:‘我敢起誓你是(绅
士):你的谈吐,你的相貌,你的四肢,举止,精神,给了你五种勋章证明你的身份。’
)少了谈吐,只能让观众退而求其次认为这样的爱只是因为容貌。
第二例,第十二夜里令人津津乐道的假正经Mavolio的经典独白,其为人称道的是莎士
比亚精心安排的语言让Mavolio从质疑信件内容、到仔细推敲线索、然后进一步确认女主
人对自己的爱为真实。导演加了许多歌舞成分让画面变得极为丰富,(如让群众们推著Mav
olio转圈、大喊著M,O,A,I、安排幻想的Olivia拿着皮鞭进场读信的内容)但却大大削弱了
观众跟着Mavolio的思绪一窥这个可笑又可怜的角色的心路历程。原本应该由Mavolio自己
推敲出来‘M’是自己Mavolio的缩写,但在此制作中却是由小丑(Crown)第一个说出来Mav
olio,好似变成是由他人点醒Mavolio而不是由他自己发现。幻想的Olivia的出现也是一
种流于陈腐的处理方式:莎翁的语言本应该提供观众无限的想像,让观众自行驰骋想像力
各自诠释语言中的画面,但Olivia的出现除了刻意并廉价的喜剧效果之外,大大抹杀了观
众从Mavolio读信的字句一窥Mavolio想像中的女主人的样貌,以及他模仿女主人说话的可
笑模样。
这样的例子充斥着整个制作,语言也感受到制作团队为了怕观众听不懂而将台词极力改
的生活化,并加入许多现代年轻人的语言。下半场由导演自行编剧加入的一大段百万大挑
战的桥段,代替原本的Viola与Andrew爵士斗剑一幕,也展现了蔡柏璋身为剧作家不甘照本
宣科的野心,熟悉蔡柏璋作品的观众也可以看到Re/Turn,Q/A的影子。但此段长达约十五
到二十分钟的天外飞来一笔以及自行加入的人物(女主持人)不仅令人摸不著头绪,刻意
的喜剧效果也跟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缺乏连结。讽刺的是观众笑的最大声的桥段,是导演
自行加入的片段而不是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是否导演不相信莎士比亚原本的语言能让观
众感受到文字之美?是否认为自己创作的歌曲和内容比原本的台词更精彩、或是单纯的不
相信学生演员无法驾驭莎剧语言?无法得知。只是,如果是这样,何不直接写一个由第十
二夜发想的剧本?又或想要保留莎剧语言,却不细细处理文字以及台词,反而用最容易的
删除改写、穿插通俗的流行歌曲以及自行加入的情节?
改编莎剧自然不是蔡柏璋的创举,也并非无法成立。在世界各地的莎剧总是会以各种形
式重新演绎,加入创作者自行的诠释。但如罗伯威尔森的李尔王,导演删减/重组/重复莎
士比亚的语言,却没有加入自己创作的文字;又或德国新锐导演欧斯特麦耶来台演出的哈
姆雷,这个前卫剧场导演很意外的却保留了完整的莎剧台词以及架构。他们都是最有资格
也最喜爱颠覆剧作家的导演,却对莎士比亚的语言和文字展现了十足的尊重。当然,有人
会说莎士比亚翻译成中文后就不再是莎士比亚。中文搬演莎剧确实还有很多值得思辨的空
间。
第十二夜描绘人在爱情的迷惑下,不论身份高低阶级出身,都会成为爱情的俘虏。莎翁
以喜剧的方式精准的呈现了人在爱情中的笨拙愚笨模样—如Olivia对Viola、Mavolio对Oliv
ia。喜剧效果来自于本来阶级地位较高的人,面对爱情而胡言乱语露出真性情。可惜的是
,在此制作中对于人物的刻划流于扁平。如果Olivia以及Mavolio在一开始没有展现高阶
级的优雅以及教养(或是装腔作势),那么之后的反差又如何成立?由高宇威饰演的Oliv
ia走出来的第一句台词‘我的哥哥死了’已经明白展现了一种毫无真实性的表演风格,遑
论之后的一些刻意做效果的表演(如摇呼拉圈)。Mavolio则是从头到尾都像个没有受过
教育的野人,也无法让观众一窥装腔作势的Mavolio在‘人前人后’的极大反差效果。剧
中几乎没有一个角色像个‘人’,也就是能让观众感同身受或是表现出一丝丝真实的人性
。于是当导演在剧末想要借由Mavolio和Antonio表现爱情的失落寂寞面时,没有观众能够
被感动。
如果第十二夜是个对于爱情的Parody(挪揄),那么台大戏剧系的第十二夜就好似对于
莎士比亚的Parody。失去语言的莎士比亚,和令人总是不得不联想到Glee(欢乐合唱团)
的通俗歌舞呈现方式(加上差强人意的歌喉),在喜爱莎士比亚作品的观众耳里我想听起
来都会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