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理阿宅储备粮食的时候，忽然翻出一包营养口粮。
已经忘记是哪一次采购时带回家的了，还没过期，很好。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这种食物与人连结的记忆，但我常常是透过食物、风景、物品与音乐
，和某个人的形象、互动的内容做连结。
吃到咖哩的时候想起那日子，和谁一起品尝过我心目中最爱的店家；看到那一片萧瑟落叶
的路树，想起某一年和谁在这拍过照；那一个个杯子是他和她送我的礼物；那一首歌是和
他恋爱的时候会想起来甜蜜苦涩的曲调…
而营养口粮，是我和阿公的连结物之一。
据说从我还未出生起，他便等待着我，阿公届龄申请了退休，全职当起我的照顾人。
对小时候的印象从幼稚园才开始，之前的都记不起来了。他带着从幼稚园就开始迟到的我
，因为贪喝奶、爱赖床错过娃娃车，骑着脚踏车载我去上学；也在幼稚园门口等待我下课
，带着我坐上往市区的公共汽车，看我那被糖果毒害满口的蛀牙。
在没有上学的日子，开着他的黄色厢型车，载我和阿嬷回她外双溪娘家。也骑着他的金旺
90，去村子里的杂货店买布丁、养乐多、舒跑、保久乳一箱一箱，储备在家里等我开心地
跑去翻找冰箱。
金旺90到底换了几辆我不知道，我印象中的只有那一辆。那个侧面置物厢里会放著粗布手
套、破毛巾、雨衣、割草镰刀，和营养口粮。
对，我每次看到他拿出来给我吃的营养口粮，都是从那个侧面的箱子里拿出来的。
他会在暖洋的午后，坐在家门口的藤椅上，拿出营养口粮咀嚼。从小贪吃的我，每看到必
吵要一口，长大些了，就给我一整片，我们一起坐在家门口，咀嚼著营养口粮，等待日落
晚餐的时刻。
印象里的营养口粮，很干很硬很难咬动也很难咀嚼，我每次都得发狠用力咬下，听到清脆
的“咔”一声，才慢慢透过唾液濡湿饼干慢慢品味那硬饼干的一小块。
曾经问过阿公为什么要吃这么硬这么难吃的饼干，我忘记他回答什么了。
现在想来，是因为战乱、是因为贫苦的生活、是因为从军的日子、是因为他咬下的或许是
往事。
他生于民国13年，经历过日本的皇民化、经历过国民政府漫长的戒严和解严、看过电视的
黑白与彩色。他从小瘦弱的身板、贫苦的家境，姓也腾给自己母亲的娘家兄弟，但他用微
薄的薪水累积和母老虎一般性格但苦力种田的阿嬷，于贫苦生活中抚养大了六个孩子。
一如其他农村子民，但又多了一些文人气息，因为他写的字很美很苍劲，即便他不谈四书
五经、不写诗文美句，我也仍然认为他的知识涵养及智慧是很文人的。
他宠爱我疼爱我，把我的任性娇纵个性惯着，很少斥责我，总是应于我的健忘，国小打公
共电话给他，托付带东西来；对我的贪吃冰凉假装没看见，而使我不被爸妈责骂；也在我
读高中时，骑脚踏车去公共汽车亭搭上往市区求学的公共汽车后，独自步行到公共汽车亭再把脚踏车骑
回家，一次一次。
一如他的安静沉默无语，但把每天回家的景致维持的让我安心快乐。
我真心的很想念他，所有的一切，和我共享的，包括营养口粮。
但营养口粮不再那么干硬难咬了，大概跟我的生活那么容易、我的内涵那么松散一样，不
再是他的时代的艰苦与磨炼，也再也不会有他跟我分食的口感，或是我们一起看的黄昏日
落。
上一次吃到水梨的半夜大哭起来的我，这一次打开营养口粮边啃食边落泪，决定把我的感
觉纪录下来，就如同我每一次的怀念他，都是非常难以克制。
但是我不会因此忘记，我也不会因为害怕哭泣而忘记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也想我，知道
我会很想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