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注重效率,凡事都要以理性预先规划,在执行时还要时
时留意,检查是否赶上进度。如这学期我在四、五间学校任教,讲课
前一定要先准备,才不会开天窗。又如应征大学教职,必须有一定的
论文数量,所以每隔几个月我就要投稿一篇论文,求职才有竞争力。
上述种种规范可总称为“体制运作”,要在现代社会生存下去,符合
体制要求是必须的。“体制”虽然能够让事情顺利进行,提高团体的
工作效率,但也有其危险,就是往往会丧失人的真情,使人化为庞大
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或制造学术论文的机器。
就人的整体生命来说,感情才是主人;化为螺丝钉难免会委屈、
压抑甚至伤害感情,令人感到苦闷、空虚、烦恼。孟子主张仁义内在
:“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
‧告子上》)意义、价值的根源在内,亦即恻隐、羞恶、辞让、是非
“四端”之心,四端心属于感情层面。如果教书、写论文的动机是为
了符合体制要求,而非发自内心、自主自愿的选择,就孟子看来,这
并不算是真正的道德行为;由于行为欠缺道德价值,也就容易引发种
种负面感受。
依照上述说法,我们似乎应该打破体制的束缚,完全忠于自我,
充分释放感情才是。即使不推翻体制,至少也要无视体制的存在,随
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儒道两家对人生的看法也不是如此,儒道
与其说是反体制,不如说是在体制的基础上,找回、唤醒埋藏已久的
生命感情。体制的优点如上所述,可提高办事效率,这一点也不能否
认。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论语‧八佾》)固然以仁
为本;但“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八佾》),只有属于“
质”的仁心,而无属于“文”的礼制,也不够充分。老子说:“天下
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德经‧第四十章》)体制(有)固
然以真情(无)为本,但只有真情(无)也不够,真情(有)要化为
体制(无)才能生出万物,只是在生的过程中要时时检查,勿被定型
、僵化的体制束缚而回不到真情。
如果只重视感情而排斥体制,难免会流于滥情或自我中心,通不
过社会的考验。“滥情”与“真情”宜区分清楚。为什么感情与体制
可以并存?这还是要回到前述“仁义内在”的思路,我们做任何事情
的动机,应该是为了感受事情带来的充实感、悦乐感,用心理学的术
语来说叫做“自我实现”;而不是为了求生存、混一口饭吃,被迫依
附在体制下,满足体制的要求。
但充实感、悦乐感并不完全由事情本身提供,人心才是关键。不
同的事情带来的充实感、悦乐感固然有差异,能够发挥创意的工作,
往往会带来丰富的充实感、悦乐感;呆板、单调的工作则不易有充实
感、悦乐感。但即使是再有创意或乐趣的事,如果不用心参与、积极
投入,也无法感受到做这件事的意义何在。相反地,表面上看起来无
聊的事,如果用心参与、积极投入,也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和其他工作相比,教书、写论文已经算是比较能够发挥创意的事
了,虽然难免会有“体制束缚太严密”的状况发生,如果给予老师更
多自由的空间,不要凡事追求“业绩”,当然更好。但重点还是在于
心性修养的工夫,点燃、启发仁心,才能化解苦闷、革除弊端、活化
体制,让体制发挥正面效益,不一定要全盘推翻体制。